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制造美國總統:關鍵詞迷因、克里斯瑪和選舉真人秀
當地時間2024年7月21日,現任美國總統拜登(Joe Biden)宣布退出2024年美國總統大選,并且表示將全力支持現任副總統哈里斯(Kamala Harris)獲得民主黨提名。在民主黨混亂的“換帥”過程中,哈里斯展現出了驚人的適應和應變能力,不僅在幾周內募集到數千萬選舉資金,還收獲了數位民主黨內高層的公開支持和背書。哈里斯不久后提名的副手明尼蘇達州州長蒂姆·沃爾茲(Tim Walz)則貢獻了首個席卷社交媒體的關鍵詞“weird”,兩位搭檔之間的政治友誼急速升溫,成為互聯網又一被熱議的話題。
當地時間2024年8月7日,威斯康星州歐克萊爾,民主黨總統候選人副總統卡馬拉·哈里斯與民主黨副總統候選人明尼蘇達州州長蒂姆·沃爾茲。
哈里斯在眾多民主黨高層的力挺下獲得了民主黨大會的最終提名,并在首次電視辯論中占得上風,贏得了更多的搖擺州選民支持。在短短兩個月內,民主黨將拜登任內存在感較低的女性少數族裔副總統打造成了炙手可熱的政治明星,一場制造美國總統的運動以社交網絡等傳播手段為核心,利用關鍵詞和個人魅力,輔之以恰當的人物設定和情景喜劇式的選舉真人秀模式,將一位笑聲爽朗的中產階級少數族裔女性檢察官送入了大眾視野。
當地時間2024年9月10日,美國費城,美國前總統、共和黨總統候選人特朗普與美國副總統、民主黨總統候選人哈里斯舉行首場電視辯論。
一、關鍵詞政治:怪異的椰子樹和“無孩的愛貓女士”
哈里斯的招牌笑聲和某次演講中的“椰子樹”迷因(meme)在社交網絡上流傳開來之前,特朗普曾在賓夕法尼亞州一場競選集會上嘲諷哈里斯的笑聲像“瘋子”。而此前,哈里斯在一個演講中引用自己母親的話“我不知道你們年輕人怎么了,你們以為自己是剛從椰子樹上掉下來的嗎?”,該片段被共和黨截取制作成為短視頻并嘲笑其“無厘頭”。這兩則看似對哈里斯不利的迷因,最終被其團隊以娛樂性的方式巧妙處理,并以此建立了與年輕選民之間的聯系。
哈里斯的團隊使用Z世代的流行文化和數字語言,將哈里斯身上的特點與關鍵詞與娛樂性嫁接起來,他們將哈里斯的“椰子樹”短視頻配以大熱專輯“Brat”中的歌曲,主動進行大量傳播。該講話的片段被TikTok用戶拼接混音,獲得數千次轉發,相關的“椰子樹”(coconut tree)也被發展成為熱門標簽,實現了廣泛傳播。哈里斯藉此顛覆了此前副總統時期“單詞沙拉”(word salad)的負面形象,成為了接近Z世代選民的流行文化創造者。哈里斯的網絡粉絲群被稱為“K-Hive”,以致敬碧昂絲的忠實粉絲群“BeyHive”,甚至連哈里斯的社交媒體頭像也參考了歌曲Brat的原唱查莉(Charli XCX)的專輯設計,查莉隨后在社交平臺上稱哈里斯就像“一個小鬼”(brat)。這些看似和總統候選人身份相距甚遠的特質讓哈里斯團隊成功打造了她富有活力的生動形象,同時削弱了共和黨人對其性格怪癖的批評,這些評價和關鍵詞反而成為了哈里斯與年輕選民建立聯系的極佳優勢。
相反,共和黨副總統候選人JD萬斯(JD Vance)發表的“無孩的愛貓女士”針對性言論,在競選中并未給共和黨帶來任何實質性收益和支持,反而成為了民主黨人爭取選民的利器。甚至泰勒·斯威夫特(Taylor Swift)宣布支持哈里斯時,也使用了這一關鍵詞。此外,民主黨副總統候選人沃爾茲最廣為人知的關鍵詞就是努力向美國公眾描繪共和黨人很“怪異”(weird),這個關鍵詞幫助沃爾茲從一位中西部社區的憨厚大叔,一躍成為引領民主黨選舉關鍵詞潮流的政治“黑馬”。民主黨政客在本次競選中使用的關鍵詞大多和個人經歷有關,或者關鍵詞本身具有簡單和易傳播的特點,不論是沃爾茲“小鎮老兵”的平民背景和日常使用場景較多的“怪異”一詞,還是哈里斯的招牌大笑和“椰子樹”,都拋棄了民主黨政客慣常使用的精英敘事,向易傳播和可操作的方向靠攏。奧巴馬在民主黨大會中的說法:“不要噓,去投票”(Don't boo. Vote.)也以關鍵詞的形式廣泛傳播開來,此類迷因順應了社交媒體的變化和傳播模式,從本杰明·富蘭克林(Benjamin Franklin)的《賓夕法尼亞公報》廣告模式,到羅斯福大蕭條時期借助廣播形式的“爐邊談話”,到肯尼迪通過電視辯論順利當選并成功化解古巴導彈危機,再到令特朗普一炮成名的“推特治國”模式——美國政治伴隨著傳播方式的不斷更新迭代,那些在關鍵時刻掌握住全新傳播媒介的政治人物往往都收獲了意料之外的效果。
迷因(meme)是一種信息單位,通過模仿或傳播在人群中復制和傳遞。哈里斯符號化的“椰子樹”代表了某種簡單而有趣的文化現象,此類文化符號的象征意義可以引發共鳴,能夠在長期反對特朗普的文化背景中快速流行,加上它與政治相對冷感但偏好流行文化的Z世代群體達成了情感契合,并通過簡化且易于二次創作的視覺或語言符號,加速了其在社交媒體上傳播的廣度和深度。由于短視頻文化的即時性限制,民主黨團隊幾乎在一個月左右就會創造出關于候選人的新符號和迷因,在數輪頻繁的社交媒體沖擊和流行人物的輪番背書后,哈里斯迅速在年輕選民群體中博取了大量好感,并一掃此前她擔任副總統時期的負面形象,成為了活力四射的中產階級少數族裔代言人。
二、克里斯馬:人格魅力和反人格魅力
特朗普在2016總統大選以后,以極具特色的個人魅力和大量煽動性言論獲得特定群體的支持。本次大選中,他的副手萬斯憑借“鄉巴佬”逆襲式的美國夢敘事和頻繁的煽動言論,在競選初期獲得了大量支持。相比之下,哈里斯在這方面似乎稍顯遜色,雖然她的檢察官和少數族裔身份與沃爾茲的白人男性身份結合具有一些潛在的拉票效應,但比起特朗普深入人心的克里斯馬特質,哈里斯在對決之初看似處于弱勢。
首次電視辯論中,哈里斯通過語言、肢體動作和辯論技巧等方式試圖解構特朗普長期以來引以為豪的人格特質,并在解構中逐漸建立起自己的克里斯馬。在辯論伊始,哈里斯就開始鋪墊,稱特朗普將會在辯論中撒謊,特朗普則沿用了他多次使用的夸張措辭和煽動性言論來攻擊對手。在第一個對特朗普明顯有利的經濟問題被哈里斯用自己的中產階級“機會經濟”解構以后,她開始對自負的特朗普進行了整整90分鐘的嘲弄和打擊。隨后,在面對民主黨擅長的墮胎和生殖權利問題時,哈里斯迅速抓住了羅訴韋德案被推翻的時機。哈里斯一面對特朗普展開攻擊,一面樹立了自己在女性選民中的正面形象。特朗普表示,最高法院推翻墮胎權的裁決,正確地將這一問題帶回各州進行監管。哈里斯則將保守派的“2025計劃”與墮胎問題聯系起來,指出如果特朗普再次當選,他將簽署全國墮胎禁令。她說:“美國人民認為某些自由,特別是對自己身體做出決定的自由,不應該由政府決定。”
當地時間2024年9月10日,美國賓夕法尼亞州,美國前總統特朗普與美國副總統哈里斯參加ABC在費城舉行的總統選舉辯論。
特朗普和哈里斯在舞臺上的肢體語言之間存在差異。實況轉播的畫面中,特朗普講話時,哈里斯一直注視著他,偶爾對著講臺或前總統做鬼臉,以回應他的言論。反觀哈里斯講話時,特朗普一直保持著嚴肅的目光直視前方,即使哈里斯的言論是針對他的。他對她的一些言論輕輕搖了搖頭,但除此之外,他對她的講話幾乎沒有什么反應。相比之下,哈里斯則瞄準了特朗普的自負和自大,采取了一種嘲弄和刺激的策略,使其難以擺脫過去的恩怨和虛榮心。哈里斯即使在話筒關閉時,遇到不同意見的話題仍然會持續大聲發言,特朗普在講話中明顯受到了影響并提出請哈里斯“閉嘴”。不僅如此,在特朗普攻擊哈里斯的政策與拜登相似時,哈里斯直接表示:“你不是在對抗拜登,你的對手是我。”面對特朗普將“拜登—哈里斯政府”稱為“國家歷史上最糟糕的總統和副總統”的評價,哈里斯在結尾處提到美國面臨的兩種愿景分別是“聚焦未來”和“回到過去”,成功塑造了自己面向未來的積極形象,反襯出特朗普一直處在2020年的失敗和對拜登政府的批評中打轉的怨懟形象。沃爾茲在辯論后接受美國廣播公司(ABC)采訪時,甚至直接諷刺特朗普“令人聯想到對著天上的云大聲嚷嚷的老頭子”,進一步解構了特朗普一直以來塑造的人格特質。
同時,辯論開始20分鐘后,特朗普實際上還沒有說出哈里斯的名字。另一方面,哈里斯在回答中多次說出了他的全名,主動介紹自己,并與特朗普握手。但實際上,特朗普和他的競選團隊曾多次直呼哈里斯的名字“卡馬拉”,故意使用錯誤的發音,或給哈里斯起各種奇怪的外號,這也是特朗普的“慣用伎倆”。同時,特朗普多次批評哈里斯的種族身份,稱她是為了政治方便“變成了黑人”,雖然他也不只對哈里斯一個人產生過這種質疑。特朗普通過發起質疑奧巴馬黑人身份的“出生地運動”(birther movement)在美國政壇崛起,輸出種族主義相關的陰謀論,給競爭對手起外號等行為,來增強其個人魅力。在辯論中,哈里斯保持行為上的得體和語言上的尖銳,讓特朗普在情緒陷阱中不斷自我辯護與解釋質疑,成為被嘲諷和被質疑的對象。哈里斯在辯論中樹立起的“大方得體”和“粗魯狹隘”的性格對立,“面向未來”和“回到過去”的政策對立,“檢察官”和“罪犯”的身份對立,“中產機會經濟”和“只為富人減稅”的階級對立,甚至是“自負破防的白人男性”與“充滿活力的少數族裔女性”的性別與族裔對立,都將特朗普苦心經營的人物設定以“魔法打敗魔法”的方式逐個擊破。
三、回到日常:情景喜劇與大團圓
哈里斯團隊的形象塑造與個人敘事同樣值得思考——該團隊由一位具有領導力的女性和憨厚和藹的男性組成。在公開敘事中,他們在爵士俱樂部相遇,從哈里斯嘲笑沃爾茲不接電話開始,他們比較自己的音樂品味和飲食愛好,也可以大方談論可愛的玩笑和自嘲的笑話。受過精英教育的城市女孩和來自鄉村的橄欖球教練彌合了城市和鄉村的差距,種族和性別的隔閡,因為政治走到一起。
哈里斯擁有不同族裔的家庭成員,他們為她自豪,紛紛在民主黨大會上現身支持,甚至哈里斯丈夫的前妻都現身支持她的競選。在民主黨內部,前總統和內部高層們紛紛在公開場合宣布支持哈里斯。沃爾茲能夠用外行人能理解的語言談論政策和政治,他與生俱來的社區鄰家大叔氣質使他更符合情景喜劇中真誠樸實又有些幽默感的溫和男性角色。他可以真情實感地分享自己與妻子嘗試試管技術的故事,也可以出現在數百萬年輕選民的“為你推薦”社交媒體頁面上。哈里斯—沃爾茲競選團隊在一個又一個親切的視頻和可愛的表情包中營造了具有特定審美的美國日常生活模式:健康而熱心,他們善于傾聽廚房餐桌上的問題,擁抱龐大的混合家庭,以溫和的方式克服差異。
當地時間2019年4月22日,美國新罕布什爾州,民主黨總統候選人卡瑪拉·哈里斯和丈夫道格拉斯·埃霍夫參加競選活動。
自民主黨大會以來,哈里斯的競選團隊通過模糊化處理具體的政策來爭取更多搖擺選民的選票。他們重新定義民主和自由等美式價值觀,他們試圖將政治重新帶回到“個人”之中,他們談論情景喜劇中瑣碎的個人問題,他們的人物設定符合第三波女性主義以來的文化變革。無論是民主黨大會中使用著名流行音樂女歌手碧昂絲(Beyonce)的歌曲“自由”(FREEDOM)作為背景音樂,還是社交網絡中的“椰子樹”熱梗,以及其招牌笑聲的短視頻內容等,都體現了一種“情景喜劇”式的表演型邏輯。潛在的問題可能是,如何讓美國人接受女性能夠成為潛在的總統候選人,以及如何在這場“制造”運動和娛樂盛宴中持續不斷地輸出能夠刺激選民神經的熱梗。更重要的是,代表了一段時間內流行文化與社會思潮變革的情景喜劇模式是否能撬動更多的選民,該問題仍然有待商榷。但可以確定的是,同樣擁有混合重組家庭的特朗普似乎過分關注自身,而他的人設塑造已經沒有什么新鮮的材料可供使用。
雙方圍繞過往經歷和競選內容的互相攻擊沒有停止,具體政策問題上的模糊處理,毫無意義的爭吵與人身攻擊成為這場“政治表演”的核心。雙方顯然并不想觸及美國當下面臨的核心問題,也無意尋求共識去解決問題,反而費盡心思創造可能引發關注的15秒短視頻。他們裁剪不同場合的高光時刻,或者將競選對手出丑出錯的內容反復發布,循環播放,只為博取更多的關注和選民的注意力,但這些舉動能否轉化為真的選票則不得而知。鋪天蓋地的民調數據,時刻關注著這場關鍵選舉。或許在選擇哈里斯還是特朗普上,選民的結果可能打成平手;但回到具體問題上,又會陷入當前四分五裂的美國政治生態中。這些議題給予候選人們盡情爭吵和互相抹黑的空間,但這些行為在多大程度上有利于解決當前的問題,實現真正的“大團圓結局”?對候選人而言,這或許只是一個不成問題的問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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