叮叮作響的消息提示帶給我們的，除了更豐富的信息和視覺沖擊，還有更多屏幕使用時長和無縫不入的監視。

足球愛好者Miro在桌子對面啜飲著保溫杯里的飲品，順手撫摸頭上長發，依舊能辨出稀疏的頭頂區，本科四年的學習帶給這個21歲小伙子的是沉重的學習壓力和自由支配的時間。相對自由的生活讓更加自由的作息和飲食習慣得以養成，日積月累侵蝕了原本健康的發際線和顱頂，“作息這玩意我是整不過來，一段時間就反復如舊。”發際線朝著不理想的方向穩步“前進”。

“一開始還沒怎么注意，直到很多朋友都說我頭發變少了”Miro的煩惱源于現實，卻在虛擬的社交網絡生根發芽，“微博好像都能監聽我的生活，從開屏廣告到博主的推薦，已經習慣了......”

“脫發”已經變成社交網絡中無法回避的問題，每個用戶或多或少都能聊上兩句，確定是交談各方的共同話題后，便立刻打開了彼此的話匣子。更令人忿然的是，很少有人能中氣十足地自夸“發際線絕對安全”。

似乎所有人都默認，原本就應該有那么多頭發，一旦發量不達標，就會失去社交圈的入場券。也會有人選擇自解，在社交平臺上自揭過往，“我禿了，但我仍笑對人生”，究其根源，社交媒體究竟如何對人們的脫發情況進行審判？在焦慮情緒的營造中又扮演何等角色？

圖源：視覺中國

《2022年國民頭發調研報告》顯示，男性與女性產生發量危機的原因大同小異。其中，女性更傾向于通過自身觀察發現發量問題而產生焦慮，而男性用戶更容易在外界的刺激下產生發量焦慮，特別是網絡上對于脫發的調侃。因此我們將目光投向脫發問題日趨嚴重，但未得到相應關注的男性群體身上，從個體視角窺見整體群像，揭秘當代男性群體的“頭”等大事。

當脫發逐漸成為愛情的試金石

Miro一開始并不在意身邊朋友的評價，但在算法推薦的強大感知力下，以及周邊親友的頻繁暗示下，他最終接受了事實，并逐漸成為“發量焦慮者”，和他一樣為頭皮健康發愁的人與日俱增，《2022都市人群毛發健康消費白皮書》中數據顯示，有近8成的受訪者極為關注發際線的移動和頭頂區發絲的稀疏。

社交媒體就像一個放大鏡。作為重度B站用戶，每日平均使用時長可達2小時以上，在長期的使用過程中，Miro的賬號早已養成，日常推薦無非是游戲、時政、鬼畜。他的喜好已經被系統計算得一清二楚，在主動搜集脫發信息的行動之后，此類視頻數量愈發龐大，廣告推薦也是更具有針對性。一擊即中，讓他想一探究竟。時間久了，對于脫發問題他也算是久病成醫，治療方法也曉暢于心。

頭皮健康隨著網絡時代的到來，更多獲得人們的關注，它的概念實際上沒那么精確。頭皮油膩、角質增生等表現都是頭皮健康問題，而脫發這一重磅炸彈，給53%的受訪者一大重擊，最受影響的就是形象氣質。Miro對此深表贊同，當處于一段戀愛關系的前奏時，他總是會更加在意自己的頭發氣質。不論前天晚上是否洗過頭，他通常都選擇出門前再洗一次頭，清洗后的蓬松感讓頭發看上去比較茂盛。“確認關系后，伴侶常會調侃我的頭發，偶爾心情好了開兩句玩笑，但我明白她并無惡意，還會盡力幫我搜羅治療方法。”但身處戀愛關系的雙方，誰不想以更美好的狀態取悅對方呢？

 圖源：電視劇《都挺好》

不良的生活習慣和作息是導致發量減少的罪魁禍首。《2021都市打工人睡眠報告》顯示有近5成的人在零點之后才能入睡，晚睡已成為大多數人的習慣。大多數人在受訪者問卷中表示，通過短視頻他們了解到怎么保持健康，但能對自己的健康狀況保持信心的人缺寥寥無幾。深夜時分，手指機械劃走的視頻中，不時跳出“要早睡”、“防脫發”的親切提醒，特別是在忙碌了一天后，這些提示反倒激發了打工人對閑暇時間的掌控欲，“我的時間我做主”一直都是他們的人生箴言。焦慮情緒在拖延的入睡點中不斷生長。

 圖源：視覺中國

雖然伴侶沒有明確對他的外表表示要求，但這份困擾總懸在心頭。為了讓頭頂區重新“繁榮”，Miro做過許多嘗試，在女友醫學知識背景加持下，他將“五黑”納入食療方案中去，很快，他們的食譜中多出許多稀少食材，堅持了幾個月收效甚微，也先后嘗試中醫療法，生姜、理療、外敷，療程中確實情況有所改善，頭發總量仍在逐漸變少。“還好這段感情中，伴侶是個更看重內在的人，外貌對她來說占比只是很小的一部分。”這是他經過多番內心博弈后，更多用來勸慰自己的話。

讓假發成為心靈的掩體

UP主YY，作為90后的中流砥柱，他從很早開始就注意到自己的頭發開始不定量地掉落，也是在別人的提醒下，他逐漸意識到，自己脫發了，至今已有6年脫發史。

為了追求“美”，YY把錢都花在了刀刃上，用藥、食補種種出路有效果但不多。一次偶然的機會他在社交媒體上了解到植發的措施，于是乎一發不可收拾，植發的念頭不斷悸動。他準備一勞永逸完成這個手術，徹底與脫發說拜拜。

當人開始投入大量精力和金錢來解決頭發問題時，或問題解決不再煩惱，或將成為市場運作下的一波波“韭菜”。有近6成以上的消費者近兩年頭發支出千元以上，受訪者平均年花費近3千元，追求更加自然的顏值所付出的成本是普通家庭難以承擔的。

圖源《2022都市人群毛發健康消費白皮書》

一臺植發手術的大功告成，不僅僅需要數以百計的毛囊的“南毛北調”，更重要的是其存活率如何。對于不同體質的脫發患者來說，動輒上萬的手術結果也會截然不同。YY就是典型的雄性激素脫發，屬于“無藥可救，無路可解”的那一類。手術吹噓得天花亂墜的效果在他身上并沒有起什么作用，花的錢打了水漂，試錯的成本在不斷增加。

逐漸步入社會，YY感受更深。在面試設計師、房地產營銷、以及建筑施工單位時，都會屢屢碰壁，因為禿頂被質疑身體素質，甚至是工作能力。HR會表示不做明確的外貌要求，也不會因為主觀因素影響判斷。然而，在實際面試中，面試官不經意流露出挑剔的態度、不友善的語氣甚至是鄙夷的眼神，都像一柄柄小刀刺進身體，扎得不深但充滿寒意。“改變不了環境，只能改變我自己。”

在外在的壓力和自身對“美”的追求雙重驅動下，YY選擇了最穩妥也是性價比最高的一條出路——定制假發。“這有撒子難過的，我白血病都熬過來了，假發一戴精氣神都來了嘛！”在眾多B站脫發區up的評論區中，找到了一絲慰藉和暖意，在眾多“發友”的鼓勵和up主的分享找到了希望。在重慶一家線下門店，他定制了第一頂假發。生物膜基底的假發對他的生活并未造成任何困擾，健身、打球、坐過山車樣樣都行，和正常無二。形象的變化讓氣質有了明顯改觀，本就開朗的YY也變得更加自信健談。

在店里，他還見到許多同樣被視頻內容種草的假發消費者。一開始大家都抱著半信半疑的態度死馬當活馬醫，回家后臉上都洋溢著對這一巨大變化的喜悅。《2022都市人群毛發健康消費白皮書》表示，北京、杭州、廣州是頭發健康消費市場前三甲，特別是北京，花在頭皮問題的費用每年都有4000+。一方面取決于消費群體的收入水平，另一方面當居民生活水平提高到某一層次，對頭發細節的關注才會附以大量的精力和金錢成本，同樣也不乏外界信息的影響，尤其是媒體資源發達的一線城市，人們最關心的事情大多都誕生于微博熱搜之中。

圖源：《2022都市人群毛發健康消費白皮書》

總之，當假發進入YY的生活后，就像近視人士佩戴眼鏡一樣，已經習以為常。假發就如同一件功能性配飾，給他的自信心態帶來物理支撐。“打不敗我的，終將讓我變得更強大。”他也將自己與頭發斗爭的心路歷程上傳到B站和小紅書，獲得的是數以萬計的點贊和收藏，還有一段嶄新的戀情，他也不再需要向對方解釋自己的經歷，女朋友就是從他的視頻里了解到他的樂觀和自信。持續的正向反饋讓這個陽光的大男孩在視頻里笑得更加燦爛。

趁著最近北京出差，他打聽到了技術更好的門店，定制了他的第二頂假發。

當躺平成為中年的最優解

“真正了解原理，也就不用掙扎了。”科研院的辰叔有著強大的理工背景，專業的能力使他習慣自己尋找答案。弄清了脫發的生理機制，他選擇了躺平，任之自然，無為而治。

人到中年肩上的擔子也異常沉重，一家2個娃4口人的生活本就不易，更別提以后的人生大事。經濟決定上層建筑，頭頂的裸露也暴露了荷包的底氣不足。在生計面前，脫發簡直不值一提，躺平似乎是最好的選擇，也是最優的選項。

老照片里的辰叔光彩照人，一頭濃密的黑發在天安門廣場前拍照的人群里異常顯眼。“我們過去那時候結婚，發量哪有現在這么重要，對人好、能干活、有力氣、會掙錢就行了。”過去的擇偶標準核心如今依舊如此，而表現出的條條框框讓人倍感壓力。“現在抖音里的俊男靚女實在太多了，看都看不過來，就一個字‘年輕真好’。”爽朗的笑聲里有他對自身調侃和跳出大眾體系的淡然。

短視頻大行其道，抖音以超過6.72億的月活躍人數在短視頻行業中獨占鰲頭。是當之無愧的流量巨頭，很大程度上其主導了流行的大部分元素，其審美標準也隨之波動。姣好面容和美麗秀發持續得到關注，無形的石頭壓在了普通人的心口。對于年輕人來講，人生還是處于積極發展的向上階段，事情或許還有值得改進的空間。

但于辰叔而言，沒有追求就是最真實的生活狀態。即使面臨社會提高的審美標準，他也表示絲毫不在意。現狀已經很好，兩件兩根筋T恤夏天就足夠了，頭發隨意梳梳“地方支援中央”即可。簡單的生活、良好的心態使他沒有被卷入脫發焦慮風波中去。

投身科學的海洋對他來講，更加現實，也更能決定今年年底拿多少獎金。

回歸

原始森林中，如果目睹紅腹錦雞的求偶過程，也就不難理解毛發對于動物的審美有怎樣的重要作用。到了戰國時期，也有了“吾熟與城北徐公美”的靈魂發問；如今這些認同依然存在，經歷了吃飽穿暖都是問題的年代，人的精力更多集中于細微的需求和符號化的追求。

社交媒體的年代可謂就是一個強調形象的年代。這個問題不只是視頻主導的時代有的。在鮑德里亞的論述中，從視頻能夠遠距離傳輸開始，我們所能看到的就只是一個表象，我們所能看到的人是一個表象，物也同樣如此。我們可能無法接近它的本質和真實。那么當這樣的無法接近本質和真實的情況出現的時候，如何對一個人產生好感，對一個地方產生好感，形象就變成了一個非常重要的元素，在這個元素的推動之下，形象可以成為直接的來源，所以在電視時代，長相姣好的明星永遠是更受歡迎的。

所謂的偶像派勝過了實力派，它背后的邏輯就是如此。好皮囊所能收獲的注意力永遠是要超過人們花更多的時間了解它的所謂的有趣的靈魂。好的皮囊是人們第一眼看見的感覺，這種感覺以一種感性的形式沖擊到了人，那么更容易獲得成功就是一個理所當然的事情。那么當這樣的一個邏輯跟我們今天的短視頻這種快邏輯、短邏輯形成共振的時候，那么對于容貌的需求一定是更高的，容貌會在極大程度上成為一個人，一個觀眾是否愿意停留在這個界面的主要原因。美食美景好看的人，一定是這樣更容易獲得成功。

廣大男性用戶生活在這種邏輯中，被社交媒體放大發量焦慮時，絕大部分第一反應就是驗證自身，從心理上獲得對抗焦慮的強大力量，事實上絕大人部分并不能跳出社交圈，為自己而活，而是活在“附近”的評價體系中，如果發量不達標，會向外界尋求幫助；要么能尋求到很適合自己的、有助于解決問題的最佳方案，解決問題，隨后投身于更切合實際的事情中；要么沉沒在海量推廣和營銷中，陷入資本主義的消費怪圈，不斷精神內耗，產生更多的焦慮情緒。

數據來源：小組問卷調查

社媒扮演著施暴者和醫者的兩面角色。隨著大數據算法演進迭代，社交媒體精準推送已經成為捕捉每個用戶“心頭好”的頂級營銷。基于上述的形象邏輯，在資本力量的加持下，置身此環中，用戶只會看到加深他們審美標準的內容，一步一步地將他們自身不斷貶低，從而產生商業需求。即使用戶們產生情緒波動的源頭是自身心態，社交媒體的行為儼然是冰冷的，沒有底線地將男性物化，侵蝕用戶的社交底線，最終成為助推焦慮情緒爆發的加速器。

然而，社交媒體也是對于普通人來講獲取信息最行之有效的途徑。沒有專業的私人醫生、沒有特定的年度體檢、沒有單位的公費報銷，從社交媒體獲得脫發治療方案或建議，已成為一部分普通打工人的選擇。據調查（《2022都市人群毛發健康消費白皮書》）顯示，抖音、小紅書、微信是絕大多數受訪者搜集信息的來源。不僅如此，社媒的圈層屬性也給予了用戶“同病相憐”的精神慰藉。在精準推送中、在up評論區里，受訪者表示“原來不止我一個人飽受此般痛苦”。話題的隱晦性在這些平臺上都變得更加光鮮，勇敢展示自身的行為會得到鼓勵和稱贊，脫發星人可以在這里彼此舔舐傷口、治愈內心。

圖源：《2022都市人群毛發健康消費白皮書》

當代男性的“頭”等大事何解？這是留給每個人的挑戰，也是留給社交媒體考慮的人文關懷。

參考文獻：

[1] 南方周末, 中國社會科學院國情調查與大數據研究中心. 2022都市人群毛發健康消費白皮書[R/OL].(2023-01-04)[2023-04-20].https://filef4401635c4c1.vrh5.cn/v3/idea/cmhPir4k?suid=ohAJ7wbvkgms-ilOi0upQy41lGlY

[2] 中國醫師協會睡眠醫學專業委員會, OPPO健康. 2021都市打工人睡眠報告[R/OL].(2022-03-21)[2023-04-20].https://www.oppo.com/content/dam/oppo/cn/mkt/newsroom/press/479/2021%E9%83%BD%E5%B8%82%E6%89%93%E5%B7%A5%E4%BA%BA%E7%9D%A1%E7%9C%A0%E6%8A%A5%E5%91%8A.pdf

[3] 庫潤數據KuRunData. 2022年國民頭發調研報告[R/OL].[2023-04-20].http://www.199it.com/archives/1461072.html

[4] QuestMobile, 頭豹研究院. 2022年中國短視頻營銷行業概覽(摘要版)[R/OL].(2022-03)[2023-04-20].https://pdf.dfcfw.com/pdf/H3_AP202204281562203862_1.pdf

創作者：鄧嘉太、丁倩倩

西安外國語大學 網絡與新媒體 1902班

指導老師：張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