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1
祝淳翔:丁聰早年繪事略談
漫畫家丁聰堪稱子承父業的典范人物,其父丁悚家境貧寒,通過自學成功躋身畫壇,是中國漫畫事業的開拓者之一。但丁聰本人在晚年寫的回憶文章《轉蓬的一生》里,卻說自己深受張光宇的影響,因為“父親在家里是不畫畫的,偶爾星期天畫一張,可我一湊上去,就被他厭煩地轟開了”。1927年秋,丁悚與張光宇正宇兄弟、黃文農、魯少飛、王敦慶、葉淺予等人成立了“漫畫會”,牌子就掛在家門上,而張氏兄弟與丁家同住貝勒路(今黃陂南路)“天祥里”,少年丁聰時常跑到比他年長十幾歲的張光宇家里串門,看他畫畫,翻閱他購藏的外國畫冊及藝術品。光宇待人親切,兩個人又在京戲等愛好上相當投緣,丁聰便在平和的氣氛下、于潛移默化中受到藝術的熏陶,從此愛上了繪畫。
丁聰回憶第一次在報刊上發表兒童畫,“畫的是戲臺上演《空城計》的情景”,并說署名“畫家丁慕琴先生之公子(六或七歲)”。曾經有人參觀位于楓涇鎮的丁聰漫畫陳列館,拍回的照片中包含這幅最早畫作的復制品,卻與丁聰的回憶不盡貼合:畫中人是一位戴髯口的京劇老生形象,唯不知是否即諸葛亮,邊款則題為:“丁悚之子‘一怡’畫,年四歲”。
經檢索,還可以找到1922年180期《禮拜六》雜志上的一組兒童畫:
左邊第一幅圖,畫著泥爐茶壺,外加蒲扇一把,童趣十足。第二、三幅京劇人物,形象鮮明,憨態可掬。丁聰時年六歲,畫作居然題為:“一怡先生之作品”,不免令人咋舌。
至1926年,在張光宇創辦的《三日畫報》69期刊有丁聰十歲時的速寫,標為“畫家丁悚之大公子一怡速寫”,題材為京劇臉譜,具體來說分別是《群英會》之曹操、《葭萌關》之張飛、《九江口》之元帥張定邊、《[蟲八]蠟廟》之關泰、費德公,以及《上天臺》之姚剛。
該畫報89期,亦刊有丁聰所繪速寫,為武將形象,因懷疑他是三國人物,便試著翻閱民國版《增像全圖三國志演義》,發現果然是照著書中河北名將顏良的繡像畫的。考慮到繡像中的顏良背插靠旗,原畫者想必是受到戲曲舞臺上的顏良形象所影響的吧。
可惜上述畫作題材單一,且皆不能算是漫畫,卻從側面印證少年丁聰確實酷嗜京劇,尤其喜愛武戲。而隨著年齒的增加,丁聰的繪畫作品從最初的線條稚嫩、構圖簡單,逐步發展為線條與構圖漸次成熟,進步是顯著的。
至此或可告一段落,將這些作品一概視為處于萌芽期的小畫家丁聰的試筆,而它們之所以能夠刊發,多半是因為刊物的主辦者或編者是其父畫家丁悚的朋友,看在老友的面子上才能如此順利。換言之,丁聰完全可以就此停歇,淺嘗輒止,只將繪畫當成終身的興趣,或許也是可行的。但這樣一來,中國畫壇也就少了一位著名漫畫家了。
說起以后怎樣走上投稿之路,丁聰憶及:
我從初中三年級開始向社會上的報刊投稿。最初是投向上海《新聞報》的“本埠附刊”,它每周都有一個漫畫專欄。我這時開始拿到稿費,盡管每幅畫僅一元錢,但對于一個十幾歲的孩子來說,就蠻開心了。
于是懷著好奇心,逐日瀏覽上海圖書館的《新聞報》全文數據庫,果然有所發現:
上圖題為《父之負擔》刊于1931年8月1日《新聞報本埠附刊》,下圖《抵制也是他,運輸也是他》,刊于同年10月3日該報。前作的主題關乎教育,是以夸張的筆法,反映西式教育負擔過重,耗費大量金元,壓垮了年邁的父輩。后作則牽涉時事,諷刺一個口頭上抵制日貨,背地里大量通過輪船運輸日貨的奸商。
同一年的10月3日,由王鈍根主編的小報《禮拜六》上,也發現了丁聰的漫畫,題為《藝術家的構成(長頭發 大領帶 洋裝)》,邊上刊有介紹性文字:“丁老畫師的公子一怡之畫,頗具乃父作風,足征其家淵博源。”
1932年,丁聰在《新聞報本埠附刊》陸續發表更多漫畫作品,如:《教育普及》(7.28)、《愿女子都嫁給詩人因為惟有他能把種種特別的詞兒來形容你的美》(7.30)、《當面與背后》(8.11)、《失業者之機會?》(10.29)和《國粹?》(11.6)。這些畫作涉及教育、婚姻、人際關系和職業等主題,視野無疑更廣闊,思想也更成熟。但似乎尚未形成自己的風格。
這一階段的漫畫作品,不妨重點談談刊于1932年8月31日《福爾摩斯》上的一則。此畫作并附有該報圖畫編輯姚吉光的推薦語:“老畫師丁悚先生之公子丁聰,平日恒喜弄畫,以資消遣,因天資穎悟,一畫即精,此即丁聰小朋友之作品也。”顯得鄭重其事。
漫畫題為《剝去了衣服,還落得一聲豬玀》,畫面中一人右手握槍指向另一人,左手臂上胡亂掛搭著搶來的外衣、禮帽和皮鞋,口中罵道“弱蟲”。挨劫者只穿著內衣褲,光著腳,高舉雙臂。注意到劫匪五短身材,一臉兇相,四肢多毛,腳蹬木屐,再加上怪異的發型,極似日本浪人。這兩人分別象征日本與中國,因此論題材,此畫帶有明顯的政治色彩。沒想到丁聰小小年紀,已心系國事安危。它或可視為丁聰政治諷刺漫畫的一個起點。
上述漫畫作品的重新發掘“出土”,能夠極大地豐富并深化讀者的認知。這樣我們就能對畢克官在《過去的智慧》里所下評語:“丁聰初期的作品,均屬單線白描。其線條流暢挺拔,一氣呵成,并顯示出了造型能力”,產生略微不同的見解。經重新審視,除了其風格受到張光宇影響,似無法得出一個整齊劃一的概念,但至少在少年丁聰的心中,已深深地根植下一個理念,即漫畫具有諷時喻世的社會功能,而唯有帶著敏銳而深刻的批判性,能令人耳目一新,發人深省,引發共鳴的漫畫作品,才是經典的傳世之作。
- 報料熱線: 021-962866
- 報料郵箱: news@thepaper.cn
互聯網新聞信息服務許可證:31120170006
增值電信業務經營許可證:滬B2-2017116
? 2014-2025 上海東方報業有限公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