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專訪|鄭執:我已經放下了過去的包袱,用嚴肅的態度對待文學
深秋的北京,夜色來得越來越早了。
鄭執坐在出版方的會議室里,從上午到傍晚,連軸接受媒體的提問、錄影,顯得有點疲憊了。他問:我抽煙,不介意吧?
鄭執的中短篇小說集《仙癥》近日出版。在后記中,他回顧了自己的寫作經歷后,這樣寫道:“文學嚴肅與否,論心不論技,作品是好是壞,論技不論心。我自恃有自知之明,懂得到任何時候都不該得便宜賣乖,觍臉說‘《仙癥》才是我真實水平’這種話,不能夠,也不可以——曾經寫過的每個字都是我。”
1987年生的鄭執,剛考完高考,就在網上開始連載校園小說《我們是不是很無聊》,那年他才19歲。這部小說后來以《浮》之名出版。之后的幾年,他去香港讀大學,經歷了父親去世,“家境驟落”;他休學,回到老家沈陽,一邊陪母親,一邊埋頭寫作,又出版了《別去那個鎮》、《我只在乎你》等,都是青春文學那一路的,被鄭執稱為“那種東西”,可惜并不暢銷,“都成滯銷書”。
直到2017年,鄭執出版了長篇懸疑小說《生吞》,才讓人再次關注他。讀者、評論家將他與雙雪濤、班宇并列,稱為“東北文藝復興三杰”。2018年底,他又憑借《仙癥》獲得了“鯉·匿名作家計劃”首獎,被作家蘇童盛贊“貢獻了一個新的人物形象”。
在人生不如意的那幾年,他明白,就算寫作也需要謀生。因為家道中落,欠了很多債,他時常自問,靠寫作能養活自己嗎?后來,《我在時間盡頭等你》賣出了電影版權,他因此償還債務,《生吞》、《仙癥》也都要被改編成影視劇。如今的他,全職寫作。
因為《生吞》和《仙癥》才去看鄭執小說的讀者,回頭去看他早幾年的作品,會驚呼鄭執竟然也寫過這種東西。放在以前,他會羞愧難當,甚至會調侃所謂“嚴肅文學”只是小圈子笑話。如今的他變得坦然,那些“稚嫩不堪的處女作,裝老成而失真趣的滯銷書,閉眼捏鼻子寫下的千字萬字,通通是我”。不否認過去,但對別人的評判也不太放在心上。總之,他將這本《仙癥》看作自己寫作道路的重新開始,而這次,他對自己的唯一要求是:要臉。
可以說,現在的鄭執,心態和狀態都非常好。借著新書出版之機,我們與鄭執聊了聊寫作和影視改編。
鄭執
澎湃新聞:你現在生活在北京?全職寫作?
鄭執:主要在北京吧。我是2016年搬過來的。一直也算是全職寫作,我就上過一年半的班,在香港皇冠出版社當編輯,那個時候剛大學畢業,上班特混。
澎湃新聞:看你在《仙癥》的后記里寫,那個時候,出版社的同事還鼓勵你一邊上班一邊寫網文。
鄭執:也不都只是網文了,你沒好意思說,后記寫得很清楚。(還是小黃文)對對對。
澎湃新聞:你現在全職寫作,可以養活自己?
鄭執:是是是,因為我生活要求也不高。就像自己欠一屁股債,(現在)跟那時候比,養活已經是不成問題了。現在就是賣小說的版權,然后就完全是寫作,也寫劇本。
澎湃新聞:有哪些劇本?
鄭執:七夕的時候上了一個片,愛情商業片,叫《我在時間盡頭等你》,那是我的小說改的,就早幾年寫著玩的“那種東西”,但確實越是“那種東西”,可能電影公司就越適合改。前期劇本前兩年我自己寫,后來我也不管了,他們又找人接著去寫。
然后就是剛寫完的《生吞》,短劇,12月底開機。再一個就是手中現在有一個自己比較在乎的電影劇本,就是這本小說里的《仙癥》。
電影《我在時間盡頭等你》劇照
澎湃新聞:對《我在時間盡頭等你》的改編,你怎么看?
鄭執:那個跟我關系不是很大了,到后來已經被稀釋到基本沒有太多的我。然而也正常,商業類型片就是一個跟寫小說完全割裂的東西。你寫商業類型片就自然有寫商業類型片的方式,所以我也不太在乎別人怎么看它,因為那并不代表你的小說。初剪開始就看了,原本疫情前定檔跨年上院線的,我看了一場首映。(觀感)很復雜很感性啊,原來電影是這么復雜的一個產業。那個小說是五年前寫的一個小東西,然后從它開始被買版權到最后上映也是正好五年,所以這中間我個人的經歷變化、職業變化和整部片子所經歷的東西,太多。版權就易手了兩次,導演換過三個,我曾經想過,搞個電影這么費勁,我有這時間回家都寫本小說了。但是好處也有,因為我已經真正深入到這個行業去工作了,畢竟現在寫電影劇本也算是我唯一的副業,這個項目所經歷的,讓我更深入地把整個電影行業的流程走了一遍,對這個行業更清楚了。
《仙癥》
澎湃新聞:回到這部新書,正如蘇童說的,《仙癥》里給讀者留下了一個非常有特色、令人印象深刻的人物形象——大姑父王戰團。這個人物有原型嗎?或者說它的靈感來自哪里?
鄭執:其實這種問題一旦問到一個寫作者,甚至所有創作者,都是老生常談的問題。這里面,直白說,肯定有真實的經歷和人物原型的比重,可能在這篇小說中相對跟其它篇比稍微重一些。
如果你有留意到在書前面印了一行字:紀念王振有先生,對,那個人是我的大姨夫,可以粗略地說,他算是王戰團這個人物的原型。但是,更多是小說上面的創作。原型以及來源——如果你管這叫靈感,就是從這開始,他是我真正人生第一次經歷親人的死亡。我記得我大姨夫去世的時候,我十一二歲,在那一場葬禮后的宴席上,我感覺我一整個人突然好像有些東西不太一樣了,就是意識到這是一場親人的死亡,在這個死亡背后,整個家族——我是一個大家族——很多人的改變以及人與人之間的關系,都讓我在心里種下了一點東西。但那個時候并沒有意識到自己有什么寫作天賦,或者自己未來會從事這一行,有一天這會變成一篇小說的起點。
澎湃新聞:《仙癥》中,姑父王戰團得了精神病,姑姑沒有送他去醫院治療,而是請來了一位趙老師做法事,還供奉了白家三爺(刺猬)。然而,王戰團和“我”某次意外吃了刺猬肉,結果王戰團的精神病發作,得到了“報應”,“我”后來的經歷也似乎應驗了趙老師的話。為什么會在小說中如此處理?
鄭執:迷信,對,你也沒有辦法稱它為別的,確實只能是這么稱呼。
我覺得,一個好的小說,可能最多的就是引起讀者的思考,尤其是某一種類型的創作,在沒有給出明確的意向表達的時候,就是它很有意思的地方,很多人會看到不同的東西。就我個人來講,當讀者有自己的想法的時候,我肯定不會插嘴說其實我是這么想的。但誠實來講,我自己當然有一個取向,也許并不那么堅定,就是我在諷刺迷信這種東西。尤其是在小說里“我”的身上,那并不是一場應驗,而是一場戰略性的妥協。其實也就是小說最后寫的那一段,“我”曾經好像看起來屈服于趙老師和家人的淫威,以及“我”當時面臨的狀況,如果“我”不那么樣去做,就沒有辦法跨過那一道坎,結果可能就是“我”會成為另一個王戰團。但是“我”沒有,正是因為“我”懂得不像王戰團那樣去硬杠。小說里的“我”用了一種所謂的迂回戰術,達到最后自己想要的。作為一個在生活中充斥著無力感的少年,“我”只能對所謂的成人世界、家族權力做那樣一種妥協,才能讓人誤以為這個孩子讓他們放心了,安全了,他不再有病了。
小說里有一個在技法上稱為“呼應”的話,就是王戰團有一句話,“我卡在那了”,然而,“我”爬過去了。為什么用“爬”這個動詞,恰恰因為它不是一個挺直脊梁走過去的過程,而是好像別人為“我”設置了一個狗洞,“我”必須彎下腰過去,但過去以后的世界就是他媽我自己的了。
澎湃新聞:這部小說拍成電影會如何改編呢?
鄭執:當然是一定要想辦法處理的,我們也會先自我審查一番,用一個更圓融的方式去講,希望最最最底線是不要丟失小說原本的那個訴求。所以,這小一年來在寫這個電影劇本的時候,我會覺得非常有挑戰。我是喜歡挑戰的,會給我帶來一定的幸福感。
澎湃新聞:這次的導演是誰?
鄭執:顧長衛。所以也是我覺得這次合作幸福的地方。他本身是一位擅長影像的導演,是最頂尖的攝影師出身,所以他對文字的尊重和對我的依靠就比較側重,我就會覺得在這次合作中非常公平地發揮了自己該發揮的作用,而不是像在寫商業電影的時候會妥協到沒辦法。商業電影,當老板提出一些意見的時候,你不可否認地承認他在商業上確實比你有經驗,那你要不要往那去改,這個過程中你就要砍掉很多自己所謂的私貨,你也理解,然后又覺得不是很痛快,因為它畢竟不是一個真正暢快的創作。
澎湃新聞:現在回東北的時間多嗎?
鄭執:我已經一年多沒回過家了,因為疫情等諸多原因。但正常來講我一年怎么也要回個兩三次,因為母親還在沈陽生活。
澎湃新聞:很多人把你和雙雪濤、班宇稱為“東北文藝復興三杰”,對于這樣的稱號你是怎么看的?
鄭執:我一直以為,這是一個去年就過季的話題,今天大家還依然在聊,我覺得宏觀上來講它肯定是一個好事兒,因為它形成一種所謂的文化現象、文化潮流。但是我覺得這并不是我們這幾個人——我相信他們兩位也是這樣——該考慮的問題,這可能是留給文學評論家甚至是文化媒體的一個話題。
當然宏觀來講,一些原本不太關注小說,甚至已經早就忘記了當代華語文壇在寫什么的讀者,突然覺得有這么三個人,看了這本還差另兩本,那我也看了,看了這個人,那個人也看了,這肯定不是一件壞事,對吧?大家多看一本書不是什么壞事,但是就我們個人各自創作的方向來說,沒有什么太大影響,大家看到的肯定更多是彼此的不同。
我覺得,大家在創作方向跟審美上其實挺不同。我也是他們倆的忠實讀者,他們出新書我也都會第一時間看。
澎湃新聞:那你覺得跟其他兩位的不同在哪里?
鄭執:我很難很難來形容,就是那種內行人洞若觀火,外行人隔岸觀火的狀態,明眼人一看就知道大家在創作審美上取向不同,甚至未來的方向也能看得出很不同,比如對文學創作理論上的東西,對更嚴肅的東西。
澎湃新聞:說到嚴肅,你在新書的后記里說,曾在“一席”上的演講中提到,自己如今寫的小說到底有多“嚴肅”,會被別人怎樣看待與評判,已不再置于心上,為什么會這么說?
鄭執:說白了,想法就是你要先自黑就不怕別人黑。這兩年,我終于解決了各種問題,說得直白一點,就是生活上的問題,曾經被經濟所困擾以及各種束縛住手腳,沒有辦法真的隨心所欲寫自己想寫的東西。那個階段過去了,所以我想有點精力,不是精神潔癖,去明確告訴別人,今天我很嚴肅起來寫小說了,這才是我最想寫的。從這一刻開始,接下來所有的批評和贊美對我來說都更有價值。因為鄭執寫小說,不再是玩玩的,再批評我也會非常認真地接受。但如果你說以前鄭執怎么還寫過這種東西,這現在對我已經非常無所謂了,因為我知道那是不認真的,大家都別當真就完事了,就這么回事。可能是因為剛開始寫小說的時候年紀太小了,我19歲寫第一本小說,出版的時候還沒到20歲生日,所以這個彎路走得太多了,現在回頭看,就這段經歷還有點意思。
澎湃新聞:你覺得你開始寫作受誰的影響比較大一點?
鄭執:我只能說審美取向上的影響,就我從小開始接觸,我的啟蒙作家是曹雪芹、愛倫坡、余華、川端康成、海明威、馬克·吐溫,包括芥川龍之介。其實你看,還是筆下小說故事性非常強的作家,因為在那個年紀讀書,不可能一上來就是福克納、馬爾克斯或者博爾赫斯。所以說,一開始從興趣閱讀就是這些人。還有余光中、汪曾祺、史鐵生。這是創作態度的事,余光中他們后來讓我明白究竟什么是好的中文。這就是嚴肅文學。
澎湃新聞:那你覺得現在自己是一位嚴肅文學作家嗎?
鄭執:我在后記里也寫了嚴肅不嚴肅的事,也是半開玩笑吧,就是提醒自己。在中國文壇,一直將嚴肅文學搞得像一種類型,形成一個門檻,但其實在國際文壇上并沒有這樣清晰的劃分,所以我就想,那“嚴肅”這個詞究竟指的什么?
在我自己今天的理解和對自己的要求來看,嚴肅是論心不論技,就是你對待文學,你在創作一篇小說的時候,是一個嚴肅的態度嗎?就比如說我自己非常清晰地知道,我那個界限劃在曾經有那么幾年態度非常不嚴肅;今天我放下了所有的包袱、顧慮以及功利心,在寫一個我真正想寫的我在文學上的訴求,這個態度是嚴肅的,即使你的故事里寫到了兇殺案,也不是類型。至于一篇小說完成后,這個作品本身是不是嚴肅,那就論技不論心了。你可能初心非常好,但寫的東西很爛,也可能你就寫了一樣東西它足夠好,別人覺得非常嚴肅,那就別人想怎么看就怎么看,不要被這個東西框死。
這些都只是給自己的一個提醒,就是以后態度要嚴肅,不要再玩玩鬧鬧了。
澎湃新聞:你現在覺得在寫作上有一些什么困惑嗎?或者說寫作焦慮、寫作瓶頸?
鄭執:焦慮啊、困惑是必然的,困惑是每寫一個字都有困惑,你總會覺得這句話、這個詞一定還會更好。這就是具體創作上的焦慮。
還有一種,是恐慌。我會有一個階段,提筆想到或者腦子里構建一篇小說的時候,想寫一個主題或者一個故事,我真的會騰出一段時間來翻一翻《收獲》文集,看在那一代經典作家、精品頻出的年代里是不是有人寫過類似的。如果你看到一篇,會非常驚喜,原來人家在上世紀80年代末90年代的時候就寫過了,還寫得這么好,我就會有很大的失落。那我這個就放棄吧,別寫了,沒有意義。如果我沒看到,覺得我的構思還蠻新的,以前作家沒有把這條路堵死,那就去寫。但是,這就像探索地圖一樣,其實留給你探索的區域越來越少了,所以會越來越難。這方面的壓力也會永遠都在,包括自己跟自己比,就像王戰團這樣一個特別有特色、讓人記住的形象,那好,我下一篇小說的訴求,很有可能重點就不是在寫人物,而要換一個方式講故事,所有的人都是配角。就是盡量不要重復自己。在這個過程中,你一定是很痛苦的,但一定也是很開心的。
澎湃新聞:你后來去臺灣地區讀研究生,修的是戲劇,這對于你的寫作有什么影響嗎?
鄭執:對我來說去學戲劇其實是打開另一扇門。理論上,可能在外行看來,它和寫小說都是在寫作,但那完全不一樣,就像戲劇、電影、文學完全是不一樣的門類。所以對我來說,彼此之間的影響并沒那么大感觸。
我會覺得學戲劇之后打開另一扇門,是一直想著在各種條件允許的情況下,重新寫一個戲劇劇本或舞臺劇劇本。那也是我喜歡的東西。尤其是當我寫完電影劇本之后,我體驗更深的是在戲劇舞臺上,劇作家的地位更高,話語權也更大,因為戲劇舞臺還是傳統的,一定是文本為主的藝術。所以,在那里面,我會有更多我自己的表達、我自己的訴求,它有一個爽感在。
電影,你必須承認,它始終是導演主導的藝術。如果你還是寫劇本的劇作家的話,當然它可能呈現出非常好的結果,但那里面一定很多不完全是你的東西,而我相信一個寫小說出身的人,肯定會有落差,會覺得這里面好多東西不是我的。舞臺劇就不一樣。舞臺劇在某種模式下,除非玩很當代的那種,需要美術幫你搭建一個輔助的舞臺語言,還是能接近小說的那種完整度,所以就非常好。我特別喜歡的一個劇作家,現在已經當電影導演很多年了,就是《三塊廣告牌》的導演馬丁·麥克唐納,他本身是一個戲劇舞臺上的天才,比如他的那幾部代表作,《麗南山的美人》也好,《枕頭人》也好,都很經典,而且你看,不管演員、導演怎么編怎么改,永遠就是那個無形的劇本壓在那。那就是他的藝術。所以,這點上我覺得非常痛快,我想有一天把這個快樂找回來。
電影也有很爽的時候,比如跟顧長衛老師合作。顧老師恰巧也是這樣一個導演,關鍵是我們審美能碰到一起去。
澎湃新聞:他的電影你看過幾部?比較喜歡哪部?
鄭執:《孔雀》、《立春》、《最愛》都好,如果最喜歡的話,可能是《立春》。因為《立春》講故事的模式跟《仙癥》比較像,在講一個人物,而《孔雀》是在一個時代背景里的幾個人物,弟弟、哥哥、姐姐比較平均,他是在用這些人物構建另一個東西。當然,本身我是非常喜歡李檣老師的劇本,他是在他這個年代中國最好的編劇,他的電影文學性非常強。
電影《立春》中的王彩玲。鄭執覺得這部電影講故事的模式跟《仙癥》比較像,都是在講一個人物
澎湃新聞:就你最近的觀影經歷,你覺得文學改編成電影比較成功的有哪些?
鄭執:最成功的,我覺得可能是《少年派的奇幻漂流》跟《燃燒》吧,再近的有點想不起來了。因為我覺得他們有一個共同點,就是其實這兩個導演,李安跟李滄東,是我最喜歡的幾個導演之二。這兩部電影保留了原小說的一個內核,但是導演自己的東西加進去,添彩了,而不是在減分。很多人批評《燃燒》,覺得它丟了村上春樹原小說的內核,可能因為村上粉絲太多了,我并沒有覺得曲解,村上春樹的小說本來就可以有很多理解。李滄東自己的風格還保留了一點,而且在我印象中他第一次把鏡頭觸及到所謂的中產階級這個層面上,我覺得拍得還挺好的。
《燃燒》劇照
澎湃新聞:在寫作上有些什么新的計劃嗎?
鄭執:我手頭上有兩個沒寫完的中篇,以及可能明年想要動一個構思過很長一段時間的長篇。因為《生吞》我才收獲了特別多的讀者,然后《仙癥》又證明了一下自己有沒有寫嚴肅文學的能力,在這兩個階段過后,我才找到自信說在今天這個市場下、文學閱讀環境下,我又敢寫長篇了。幾年前寫的那種東西,沒人看哪,怎么辦呢?但今天我覺得好像寫出來會有人看的,然后自己又沒有那么大的顧慮跟包袱了。一輩子都寫短篇小說的著名作家也有很多,但我相信長篇是大多數寫小說的人放不下的東西。
澎湃新聞:最近有沒有讀到特別讓你覺得驚喜的小說?
鄭執:最近真的讀了好多同年齡段的國內年輕作家,很多都挺不錯的。國際上流行的也在看,比如說薩莉·魯尼,挺干脆的,有點新鮮,原來他們現在的年輕作者用這種短句子寫對話的方式在創作小說,然后你就覺得這個作家非常聰明,她一定明白閱讀感是個什么東西,把讀者的閱讀體驗放得很前面,不然她不會那么寫小說。然而,這樣有損她的文學性么,好像她也平衡得很好。這是很值得學習的,跟功不功利沒什么關系。
然后最近也有在重讀一些經典。我是非常喜歡日本作家,就像之前提到的芥川龍之介、川端康成、谷崎潤一郎。我很羨慕日本文學里面那一個世紀間形成的一種自己的美學體系,不管你叫它和風也好,其他什么風也好,總之他們是有一條主線的。但是我們國家這半個多世紀以來,整個文學的脈絡跟審美體系,每到一個階段就有一個非常大的轉向。所以,我會覺得很遺憾的一點,就是當今天提到中國風是什么的時候,沒有人有能力拎出來一個所謂的或者形成一種審美的美學體系。那些音樂節目、綜藝節目或者Cosplay在玩穿唐裝、漢服什么的,但你知道那是他們想要做的中國風,所謂被包裝成的中國風,并不是真正的我一直在找的中國風。我也覺得可能是我們國家真的幅員遼闊吧,從南到北的審美體系差距非常大。但是,在現當代中國文學里,不只是我,所有的讀者都會清晰地感受到什么是鄉鎮青年文風,什么是農村寫作,什么是都市,什么是海派,但你告訴我什么是中國風,有嗎?當然我也不知道這個問題有沒有必要,也許中國這么大一個國家就不需要一個統一的審美體系,但是當我看到那種和風的時候,在所謂日本文學里面所有的大作家雖然各自都不同,但是他們有一個主線的文學美審美體系時,我還是很羨慕的。
澎湃新聞:聽說你的愛好是喝酒?
鄭執:前幾年喝得確實多一點,也不能說是愛好,東北人都挺愛喝的。但也不是研究那種,我是真的不挑酒的人,什么都喜歡。我就是那種在清醒狀態下腦子緊繃的人,那個狀態很難緩解,喝酒是解壓為主要目的,喝完起碼在肉體麻木狀態下,會讓你稍微少想一點事,不夠累,能休息休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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