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場所|赤坎老街:《隱秘的角落》中的時光膠囊
人們都喜歡在老街里走一走,轉一轉,但若真的問什么是好的老街,喜歡老街的哪一點,卻無法一言概之。
有一種老街,漆油粉飾明清時代的古建風格,富麗堂皇的兩三層建筑小樓,街巷兩旁的店鋪賣著全國各地雷同的“美食”,游客是這里的唯一主角。
另一種老街,日漸衰微的巷道環境,銹跡斑斑的護欄,殘垣斷瓦的建筑表皮,老者們或隨地坐在路邊閑聊,孩童們或隨心地在街上玩耍,生活在此有光有彩。
2020年6月上線的網劇《隱秘的角落》爆紅,也讓劇中主角朱朝陽生活的地方——湛江赤坎老街,進入了公眾視野。直至今日,每天仍有不少游客去打卡,探尋這顆濱海小城里的時光膠囊。
或許好的老街就如一顆時光膠囊,其中裝滿了歲月留下來的生活痕跡,讓走在這里的人能感受到發生過的故事,或者能想象到對某個年代、某個地域的生活圖景。
《隱秘的角落》中朱朝陽家的屋頂,赤坎老街局部風貌。本文圖片均由作者拍攝
《隱秘的角落》中朱朝陽常打電話的本利士多
從蓬勃到沉衰
湛江,是中國大陸最南端的城市,三面環海,與海南僅相隔一個瓊州海峽。正如導演辛爽所描述的:“我很想拍一部關于南方海邊的故事,湛江就特別符合這個調性。湛江的海很深,沙灘也不是那種純凈的白沙灘,而是有很多黑色的石頭,老城區有獨特的味道,既有城市感也有小鎮的感覺。”
清道光年間,因解除長達200余年的海禁,五湖四海的生意人從海路和陸路趕到赤坎從事海運商貿活動,這里逐漸繁榮,成為了雷州半島最主要的港口商埠。
舊時的赤坎老街,被視為湛江形成一座城市的起點。曾經的“民主路”被稱為“海邊街”,明清時代有10處青石砌就的踏跺步級式碼頭。路以西拾級而上便是商貿繁榮的大通街,當時眼光獨到的商人在這條不足200米長、僅2米多寬的地方就地建鋪,開設商號,成為了粵、桂、滇進出口貨物的集散和商貿中心;路以東的地域是一片海灘,來往貨船通過鴨乸港,乘潮進出,駛向東南亞、波斯灣等世界各地。
踏跺式碼頭,左為四號碼頭,中為五號碼頭,右為九號碼頭
上個世紀20年代,由于海泥淤積,港灣東退,碼頭移至沙灣(如今金沙灣片區附近),原來的深水港灣漸成露底海灘。坡頭殷商許愛周與友人合股向政府投標這個填海工程,形成了俗稱“三民片區”的新城區。在他的贊助下,赤坎最早的現代堂皇建筑——廣州灣商會于1925年落成。這是一座仿法國鐘樓樣式設計的建筑,二層鋼筋混凝土結構,頂有鐘亭。
大通街的生活
廣州灣商會,1991年被列為湛江市文物保護單位
填海造地讓民國時期的“井”字型“三民片區”登場,這個片區有8條為紀念孫中山和辛亥革命而命名的街道——“民族、民權、民生、民主、大同、大眾、幸福、和平”,并成為商貿舞臺上的新主角。
值得提及的是,原以兩廣總督龍濟光的官銜而命名的“龍總督街”,在1980年更名為“和平路”,也取代了之前的海港城市商業中心——“大通街”的地位。它集合了在“廣州灣”時期經營鴉片生意的三有公司、嶺南畫派泰斗趙少昂題字的"光裕堂"和為地下黨掩護的"長發莊"。街道以具有南洋風情的兩層連體騎樓為主,不僅讓行人避免風雨侵襲和炎陽照射,又可以方便“上住下店”的商家做生意和交流信息。
趙少昂題字的“光裕堂”
赤坎騎樓建筑群保存最為完整的和平路
隨著時代的變遷,市商業中心轉移至更南端的霞山區,那個相傳清末孫眉(孫中山兄長)曾在此處上岸,策動富商楊益三參與革命的"五號碼頭",與另外九個古渡口就躲在了沿街建筑背后,漸漸成為周邊居民每日必經的小路,和平路的騎樓也成了老湛江人回溯歷史的地方,赤坎老街漸漸褪去華立的外表,靜靜地隱藏在湛江市區的角落里。
容納“東西”與“關系”的場所
我們很難摧毀一個老街,不僅因為它通常有策略性的地理位置,它還有過往儲存的大量物質“東西”和鄰里“關系”。由于少了大興土木的誘因,又或許是產權復雜,赤坎老街幸運地保存了八十多處“南洋風格大宅”(混合歐式殖民地風格建筑與嶺南騎樓建筑)和多處“樓下經商,樓上住人”的騎樓式民居,還有庭院式、四合院式、七十二家房客式等不同地方特色融匯的民居,有土木結構,亦有鋼筋混凝土結構。
老街里閑聊的老人們
過往的物質條件遠不比今時,那時大家擁有的“東西”很少,一把座椅,一根晾衣繩,一口水井,一個公廁都是鄰里街坊共享的“東西”。赤坎老街的居民們通常會在建于清代的水仙廟前的水井取水,習慣延續至今。為了保持井水的潔凈,彼此約定不以手入井,必須用水桶取水。在井口的周圍,經常可看到老人搖扇納涼閑聊,小孩嬉戲玩耍奔走,人情世故和生活韻味填滿了整個場所。
赤坎老街沒有高樓大廈,交通也不如市中心那么繁忙,其街中有巷、巷中有巷,互相穿插且曲折迂回,密密麻麻且水平發展的屋宇讓鄰里之間“關系”更為緊密。有的房子緊緊相貼,有的小巷戶戶相對,幾乎伸手可及。孩童們在天臺上的一聲呼喊,樓下的一句回應,便可以讓整條街巷成為他們的游戲場。老街里的每一處角落,可以成為他們玩躲貓貓的藏身之處,正如《隱秘的角落》里朱朝陽讓嚴良和普普藏在陽臺外的屋頂上。
在向樓下回應的天臺同學
大通街上游戲的同學們
人們總是不禁懷念或想象1980、1990年代的生活,或因為那些年代會讓人感受到關系的“質量”,而促進關系流動的“東西”不局限于一青磚、一灰瓦,還有人與人之間的一種默契,一份信任。老街是空間,是容納這些“關系”的場所,而人與人之間的“關系”又賦予這些“東西”以內涵。
一個社會的生活質量不是僅被物質條件的好壞所決定,也取決于“空間”、“東西”、“關系”三者的存在狀態和融合程度。
一顆讓城市進化的時光膠囊
如今,大通街和古老渡的百步梯級早已青苔滿鋪,幸福路二層民居的砌墻磚頭裸露,永寧路上只剩下了錯亂的榕樹根與紅磚化作一體,民族路上多是操著不地道“白話”而售販“文物”的商人,水井頭不再見人們圍坐一圈吃著油條和海鮮湯.......
與磚墻融為一體的榕樹根
門洞旁外露的水表和電表
擁有如此多建筑遺產和人文記憶的赤坎老街在逐漸消衰,它未來有何價值呢?正如英國建筑師理查德·塞弗特(Richard Seifert)所說“這是一個進化的問題,而非更新。”
民權路上的文物商人
民權路上的小食攤檔
空間的營造,體現了我們對于物質基礎價值的暢想。美好的老街如同一本歷史書籍,老建筑在一層一層被掀開,歐式的、東南亞的、現代的不同風格,不同時期的樣式又相互交疊。通過保存老建筑,可以持續釀造一個城市的濃度,并塑造城市的識別性。然而,舊的建筑工藝需要創新,建筑材質需要升級,并適應現代的審美需求,植入當下的都市功能,容納不同形式的店鋪,而每間店鋪都能體現店主的喜好。
相較于不聞不問地自身自滅,或是過度精致化的保護,又或是粗暴直接的拆除,老街的另一個延續方式是,消解代際間的矛盾和不解,試圖將新與舊的硬體融合,并整合在新的框架里。
遷走的水井頭早餐檔
無人問津的老建筑
容納多樣的關系,反映了我們對于生活價值的表達。老街里的“關系進化”應是,留下存在已久且風味獨特的店家、升華居民之間的情誼、包裝老街里的生活故事。也許可以用鄰里之間的連結構建一個集體代表平臺,向權力和資本表述對生活條件的追求,以及對環境重塑的理解;又或與藝術家或媒體等合作,創造充滿活力的、動態的街巷空間,促進行人空間的多樣性和社交活動,釋放不一樣的年代氛圍。
街頭拐角處的賣菠蘿蜜的店家
露天的街頭理發店
老街的生活印象
如今的赤坎老街,在城市經濟重心轉移的背景下,需要直面空間重塑、產業再興、人口流失等問題,然而從另一個角度來看,在條件局限的狀態下,仍在此生活的人們,也許擁有了更豐富的有滋有味的生活。這個濱海小城仍在時間中不斷沉淀,等待下一次權力的重視、資本的青睞和熱門話題。
最后,借用日本作家永井荷風在《荷風的東京散策記》里的描述,以表達在赤坎老街漫步時內心的感悟。
巷弄從古至今都是百姓生活的空間,藏著陽光普照的大街所看不見的生活。有孤獨無常的生活,有隱居的平淡,也有失敗、挫折、窮困最后的補償——怠慢和不負責任的樂園。有人在這里度過相愛到無可自拔的新婚生活,也有人在這里冒著生命危險偷情。雖然巷弄又窄又短,但它就像是一部內含豐富韻味和高潮迭起的長篇小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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