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佳

川藏、滇藏、青藏和新藏四條線是目前主要的自駕進藏路線，其中新藏線在我心中最為絕美。

新藏線，即新藏公路G219，起始于葉城，南至日喀則。爬上比高3000米的昆侖山，穿越昆侖山與喀喇昆侖山間4000-5000米的高原進入西藏阿里地區，途經日土縣、獅泉河，終點為拉孜縣。

這條公路人跡罕至，荒涼之極又奇美，兩旁崇山峻嶺，峰頂積雪終年不化，千里荒漠戈壁橫臥公路兩側，湖泊、雪山、沙漠、冰川、野生動物們都是一路上的旅伴。

但這又是條危險指數頗高的路，經常只有高原汽車兵和老師傅們才敢走。公路全長2300公里，沿途須翻越十個“達坂”，最高海拔為5433米，平均海拔4500米以上，當之無愧是世界上海拔最高、路況最險的公路。

穿越新藏線，意味著穿越各種艱險。RS去旅行 圖

全線幾乎所有路段均為高寒缺氧的無人區。特別是葉城至阿里獅泉河這段，高原路況加上多變的天氣，行車艱難。

我第一次入藏，四選一，就挑了這條難度系數最高的新藏線。在莎車機場遇到接我的司機楊師傅自稱“南疆一哥”，自稱每年在新藏線上來回幾十次，從4月開始到11月根本不停歇。特別是特殊的2020年，全國的旅游需求幾乎都在新疆和西藏爆發了。

“現在的新藏線，比起5年、10年前，那可是千差萬別，”他感嘆。如今的新藏線主路部分幾乎都鋪上了瀝青，有些路段還安裝上了電子化雪裝置，保障特殊天氣里的行車安全。

盡管目前7座以上的客車依然不允許在這條路上通行，但性能、車況良好的越野車，只要準備充分，往返新藏線，也不再難于上青天。

從葉城到阿里，一路上路過多個無人區。 RS去旅行 圖

在惡劣的道路上行車，沒有點看家本領是不行的。

“目前大多數行駛在新藏線上的司機都是老駕駛員，要么開了很多次這條路，要么就是曾經在這里當過兵。”楊師傅說，自己跑旅游之前，跟這行基本沒有多大關系，是個音樂人。

他在新疆長大，專業是小號，曾就讀于西安音樂學院和上海音樂學院。后來因為喜歡自駕，愛上新藏線，每年離家幾十次，往返于天路之間。除了嗓門大，如今跑新藏線的楊師傅，車里少說有幾百首少數民族音樂，和他淵博的知識一樣讓人印象深刻。

“這是藏羚羊，那片草甸旁的是藏野驢……”楊師傅就好比行走的百科全書，不僅包括了本條線路上所有的補給站，就連那些風土人情也是倒背如流。哪里加油，哪里的飯菜最好吃，哪家的餃子最實在......

翻不完的“達坂”，看不完的風景

有一種獨屬于新藏線的記憶，那就是一眼望不到頭的上坡公路，翻越的一個又一個達坂。在新疆，達坂意為“山頂的隘口”，源于瓦剌，流行于新疆、西藏阿里地區、青海、甘肅等地。

當我們翻越這些達坂，在昆侖山脈與喀喇昆侖山脈之間行駛，兩側的雪山氣宇軒昂，它們所孕育的一條條壯觀的冰川，在通往世界屋脊的道路上，也讓我們見識了雪域高原的氣勢。

作為南方人，我幾乎無法將這些山脈分辨出來。好在楊師傅適時的解說，讓我們在穿行這些山脈的同時，上了一堂地理課。

被譽為“萬山之祖”的昆侖山，主峰公格爾峰與公格爾九別峰并肩而立，是帕米爾高原上極為壯觀的山峰。而喀喇昆侖山脈，被昆侖山脈和喜馬拉雅山脈夾持在中間，形成了巨大的“川”字。喀喇昆侖山脈山體尖削、陡峻，以主峰喬戈里峰為代表的諸多雪峰，猶如巨劍直插蒼穹，氣勢無匹。

從新藏線0公里的葉城出發，一路上將經過許多高海拔“達坂”，最終抵達西藏阿里。

在當地的傳說中，鬼湖拉昂措曾經與圣湖瑪旁雍措是相連的。本文除標注外均為 作者 圖

這些達坂，除了與眾不同的名字之外，不同的海拔，對應不同的地形和不同的風景，甚至不同的季節。

從海拔1300米左右的葉城出發，沿途的風貌從邊疆小城的平原，到荒漠戈壁，再進入巍巍昆侖山。當我們翻越第一座達坂，即海拔3150米的庫地達坂時，一側是懸崖峭壁，一側是萬丈深淵。

“庫地達坂險，猶似鬼門關”。如今，經過改造的新藏公路早已讓這句話作古。短短的27公里山路，如同銀色長龍盤踞在千巖萬壑的昆侖山之中。人類或許渺小，但向自然發起挑戰并握手言和的偉大勇氣，令人敬佩。

自然依然令人敬畏。雖然我們“征服”了山路，但天氣卻不受掌控，它成了行車路上唯一不確定因素。

當翻越海拔4969的麻扎達坂，這個新藏線上距離最長的達坂時，經驗豐富的楊師傅看了看天說，別看現在山腳下蒙蒙細雨，山頂上必是大雪紛飛。

連續的坡道，是麻扎達坂高山陡峭、直入云天的氣勢。那些不盡的褐色礫石和嶙峋而猙獰的巨大山體，相互扭結交錯，顯露著自然的力量。

班公措，一半是咸水一半則是淡水。

我感嘆，霧氣彌漫的山路，每一個彎道，每一次會車，都是對生命的挑戰。一轉眼，楊師傅已經帶領著我們闖進了一片陽光里，從厚厚的云層里灑下的陽光，金色又充滿希望。

一路行來，每一個達坂都獨具個性：海拔最高的是紅土達坂，回頭彎最多的是黑卡達坂，雖然都以顏色區分，但感受大不相同。

而跨越了西藏和新疆邊界的界山達坂，雖然失去了達坂界第一的高度，卻讓我們這些行駛在新藏線的旅人，在遠遠望見它的時候，有一種即將跨越終點的輕松感。

穿越火星沙漠，孤獨而熱鬧的無人區

新藏公路上有一段400公里的必經之路，須從阿克賽欽盆地穿越。

其中，有大約255公里的路段，又被稱為絕對的無人區：沒有鄉村、沒有兵站、沒有人煙，有的只是一座又一座達坂，與平均海拔在5200米的高原。

“阿克賽欽”，在維吾爾語里的意思是“中國的白石灘”。這塊土地面積四萬多平方公里，位于半封閉山間盆地，中間地勢平坦，以南是拉達克，兩邊隔著喀喇昆侖山脈。

無人區或許代表著荒蕪、生命的禁地，但因為沒有人類的介入，這里又成為地最自然奇美的地方。幾百公里，新疆的廣袤和西藏的山河，以及山水自然間的小動物們，將成為旅途伴侶，至于飯館、驛站，忘記它們吧，不存在的。

楊師傅說，今天的路不好走啊。連續的高海拔行車，加上前一晚并不太理想的住宿條件，對每一個人來說，是生理也是心里的挑戰。

在新藏線上，那些寂寞的無人區里，動物成了最熱鬧的主角。

在初升的陽光里，我們遇見了阿克賽欽盆地。這里空氣含量極低，因此四周異常得安靜。除了風聲就是車隊開過，引擎的轟鳴聲。

這高原上的雪山、湖泊，千年無人打擾，仿佛宇宙中另外一處的異星世界。一條筆直反復懸掛在空中的路，好像永遠沒有盡頭。

你不知道為什么要前行，只知道此刻不能停下。楊師傅說，開這樣的路，必須要有耐心。

孤獨嗎？自然是孤獨的。但它又無比熱鬧。那些綠草和紅柳，那些隨著季節奔騰流轉的河流，還有在其間跳躍繁衍的各種野生動物，生命在這樣的無人區，卻是最濃墨重彩最為靈動有力、熱鬧的存在，這里每一天、每一刻都生機勃勃。

穿過無人區，翻越界山達坂，阿里就在前方。進入阿里，也就意味著你完成了新藏線挑戰的第一階段。

新藏線背后的勇士們

我抵達阿里的那天下午，被隆重授予了一張《新藏線挑戰勇士證明》，上面標注了我是第3343個挑戰新藏線成功的人。

手捏這張證書，想起一路上的故事和事故，總還是忍不住心緒澎湃。但，這一路行來，這樣的天路，這樣的證書，我覺得更應該頒給那些留在了新藏線上的人們。

他們中有些人，為了國家和疆土，永遠地留了下來。

在新藏線，有一個距離天堂最近的陵園，康西瓦烈士陵園。這是一片茫茫的大戈壁灘，夾在喀喇昆侖山的群山之中，還有104位烈士長眠于此。他們面向喀喇昆侖，靜靜佇立在風雪高原，喀拉喀什河水從他們腳下流過。

墓碑前放著瑪尼堆，還有常年不斷的煙酒。那是每一位路過新藏線的騎行、自駕、徒步的人，留下的。行車路過烈士陵園的汽車，都會減速慢行然后鳴笛致敬。喇叭聲回蕩在雪山山谷，久久不息。

在世界上海拔最高的哨所神仙灣哨所、甜水海兵站、泉水湖檢查站，每一處的自然環境都無比惡劣，那里還有鎮守于此的戰士們。當車隊在高原上遇到沿途的軍車，每一次都會停車為他們鳴笛，甚至還會為他們親手點贊，而戰士們也揮手示意。此時此刻，我內心的激動是都市的喧囂和繁華給不了的。在高原上遇到這些士兵們，每一次我都想大聲告訴他們，“謝謝你們！”

新藏線上，還不時能見到曾經的古代哨所遺跡。

世界的屋脊在西藏，西藏的屋脊在阿里

阿里平均海拔4500米，地殼隆起、河湖沉積、流水切割、風化侵蝕，自然用粗簡有力的工法，在這里造就了高山、土林、冰磧、火山、草原等雄渾瑰麗又截然不同的風貌。

“沒有到過阿里，不算到過真正的西藏。”對于我們這些放下一切去旅行的都市人而言，這風貌是旅途中的風景，是隨手拍就而成的大片。但對于世世代代生存在其中的藏民而言，這高高低低的山峰，大大小小的湖泊，甚至于小小的一塊石頭，是他們認識這個世界的途徑，是組成他們世界觀的重要元素。

當自然在這里展現光影交織出的魔幻雪域，當神山圣湖旁云瀑飛動，當許許多多的湖泊展現幽美的流光，晨昏霞光在這片土地上流轉。自然在這里展現出她的不同面向，冷漠、殘忍、神秘、溫柔、明媚、包容…于是，藏民更喜歡把這樣的自然賦予神性，他們相信，萬物皆有“靈”。他們依賴著這片土地，崇拜著這片土地。

岡仁波齊峰，在當地人眼里是世界中心。

海拔6700米的岡仁波齊，和他南側的瑪旁雍措，是阿里最具代表性的神山圣湖。這是每一個藏民終其一生都向往的地方。“岡仁波齊代表著陽剛的太陽，而瑪旁雍措代表柔美的月亮。”藏民阿佳這樣告訴我。

岡仁波齊峰，在藏民的眼里，是世界的中心，向四面流去的四條河流孕育了燦爛的古代文明：古象雄文明、藏族文明、古印度河文明、恒河文明……

它的神秘之處還在于，山的向陽面，終年積雪不化，白雪皚皚。神山背面，長年沒雪，即使被白雪覆蓋，太陽一出，隨即融化。普通人即使只作片刻停留，都是神的眷顧。

對于許多旅行者來說，遇到完整而美麗的岡仁波齊峰的幾率相當低。同行中，有一位喜歡西藏的攝影師，已經是第四次行走在新藏線上，即便是阿里，也來了不止十次。但這一次，卻是他第一次完整地看到岡仁波齊峰露出真容。

拉昂措旁的瑪尼堆

而相比神山，圣湖或許就親近了許多。海拔4588米的瑪旁雍措，是中國湖水透明度最高的淡水湖泊。藏語意為“不敗、勝利”，繞其一周大約有85公里。

每年夏季，湖邊就會出現安營扎寨的藏民，他們帶著糌粑和酥油茶，開始了虔誠的轉湖。伴隨著他們腳步的，還有成群的黑頸鶴、斑頭雁，它們用優美的舞姿把瑪旁雍措如翡翠般的湖水點綴得生機勃勃。

自2017年開始，瑪旁雍措和一旁的“鬼湖”拉昂措一同被納入國家級濕地自然保護區。在游客多的時候，還會有巡湖員，繞著圣湖巡邏，保護那些野生動植物不受人為破壞。

如果是5年前，新藏線或許是唯一能夠進入西藏阿里的途徑。但隨著阿里機場的通航，越來越多的人，能夠以更快捷的方式進入西藏這片圣土。曾經一片黑暗的地區，如今也逐漸開始明亮了起來。

不過在阿里，有一片區域始終被黑暗籠罩。這一層黑暗既是動物們的棲息所，也是人們仰望星空的應許之地。

阿里暗夜公園，對抗光污染，讓星空永續

新藏線的山路不好開，非老手不得行也。RS去旅行 圖

西藏阿里被正式收錄入世界自然保護聯盟（IUCN）暗夜顧問委員會“世界暗夜保護地名錄”，成為中國首批得到國際組織認可的暗夜保護地。

從文明起源之初，人類便已開始仰望星空，以期從無盡的時間與空間中，找尋自己的定位，推演未來的圖景。但如今，地球上人口密集區已基本看不到夜空中的銀河。

而暗夜保護地的出現，恰好正是人類對“征服”自然段一種反思。我們喚醒地球，但夜失衡的光環境，卻也影響著昆蟲、鳥類的生息習慣乃至物種繁殖，讓地球失去了生機。

大氣通透度、晴空率、夜空質量和視寧度等基本指標優異，沒有霓虹燈、沒有光污染。回歸黑暗，仰望漫天繁星。

阿里天文臺 RS去旅行 圖

中國的天文學家花了10年的時間，找尋這樣的星空保護地，阿里就是其中之一。

西藏阿里暗夜公園位于阿里獅泉河鎮以南約25公里處，是中國首家以“星空觀測、星空攝影、星空保護”為主題的暗夜公園，屬于暗夜保護地的一部分。

作為北半球唯一的國際級暗夜保護區，你可以盡情欣賞由數十乃至數百顆星體組成的夜空圖，還能捕捉到劃過天際的流星。

除了用眼睛捕捉星空銀河，暗夜公園還提供了6具折射式和反射式望遠鏡，讓攝影愛好者提供了專業的星空攝影平臺。

茫茫無盡中，你能感受到宇宙的浩瀚，也會相信那無盡的背后的生命力。就如同我們生活的地球，就是這億萬分之一，當你抬頭望向星空，一定會更珍惜腳下這片土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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