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克飛

【編者按】元末明初，浙東南和閩東沿海一帶倭寇泛濫，明太祖朱元璋派重臣湯和與周德興等人經略海防，設置衛所，衛下領所，所又有千戶和百戶之分，下轄寨、臺（瞭望臺）、烽堠等。后來經過不斷增修，各種城堡、寨、臺與烽堠達到一千多處，構成了一條長長的海防線。

如今，這些堡寨多已在歲月中消逝，但仍有一些保存完好，值得探訪。

葉克飛訪問了這些古堡中的溫州永昌堡、蒲壯所城、霞浦大京堡、泉州惠安的崇武古城，以及漳州東山的銅山古城，并帶來了一系列走訪手記。

老實說，在抵達大京城堡之前，我可沒想到它會是眼前這個樣子。

在城堡外的大京村委會門前停好車，我步行幾十米就到了古城堡大門處。路旁便是舊日護城河，只不過如今已經填平，變成了一片草地。古城墻保存得不錯，以不規則石塊為基，城垛則用規整石條砌成。一棵古榕樹與城墻連為一體，盤根錯節、裂石生根，生命力極其頑強。

后來才發現，城墻之上，每隔百米左右便有這樣一棵大榕樹，與城墻難舍難分，宛若巨大城垛。

大榕樹和老人們 本文圖均為 葉克飛 攝

城門口一左一右，也有兩棵大榕樹，年頭已久。大樹下有石凳和花壇，村中老人聚在這里聊天。

在大榕樹與城門之間的空地處，只保留了城門口的過道，兩邊則是露天的早餐鋪。帆布棚下擺滿了塑料桌椅，露天廚房就在角落里。木牌上寫著“大京傳統小吃”，顯然是給游客看的。海鮮面、炒米粉、手工魚丸、手工米餃和拌花生醬面，清一色的霞浦味道。

城門口的海鮮攤

我去過的古城堡很多，門口熱鬧的也有不少，但那都是景點式的熱鬧，怎么光鮮怎么來。大京堡的熱鬧，卻是零亂式的，亂到我連文物保護單位的石碑都找了半天，最后才在早餐鋪的角落里找到，上面寫著“福建省級文物保護單位——大京城堡”。

城門上方，并未如一般城堡那般刻有名字，卻有一堆小字。仰著頭費力辨認半天，原來是歷史上修葺和增建時所刻，依稀有“萬歷二年”、“福建布政使司”等字樣。

這個位于福建寧德霞浦縣的古城堡，原名南京，也稱大金。名字據傳來自傳說——當年有客商夜宿此處農家，第二天早上離開時遺漏兩大錠金子，主人發現后追上送還，客商贊主人“得金不取，必非常人，異日聲價當比‘南金’”。

“南金”這個詞比較冷僻，很多人會覺得費解。它出自《詩經·魯頌》的“元龜象齒，大賂南金”，指南方出產的銅，后來引申為貴重之物。后來，人們就以“南金”為此處的地名，后諧音為“南京”。

大京城堡距離霞浦縣城只有40多公里，不過駕車前往也得一個多小時。它三面環山，東面臨海，所以想去大京，先得翻山越嶺。

霞浦作為海港，地理位置極為優越，東沖半島合攏而成的三都澳內海，在孫中山的《建國方略》中被譽為“最深不凍良港”。因為扼守海灣，大京的海防地位尤其重要。明洪武二十年（1387年），江夏侯周德興主持浙閩海防工程時，在這里設福寧衛大金守御千戶所，位列福建十二千戶所之一。與泉州惠安的崇武古城相似，它的“規格”，也遠超一般的千戶所，幾乎達到“衛”的級別。2815米的周長，據說是中國最大的鄉村古堡。

大京堡建成后，于嘉靖和萬歷年間幾次修繕和增建。面對倭寇，它從未失陷，因此《福寧志》稱萬歷年間增修后的它“煥然就緒，諸事完備，璞玉并包，縱橫往來，樓櫓云巍巍，旌旌云閃閃，真足以寒賊膽”，“筑福寧云藩屏，執全閩云咽喉”。

當時，大京城堡設有東、西、南三座城門，北面則山，東門為甕城，護城河為850米，城堡規模不亞于小縣城。如今走在城墻上，一個個垛口依舊訴說著歷史，新鋪的青磚路面看得出今年修繕的痕跡，敵臺、藏兵的窩鋪和城墻下的走馬道至今仍存。

護城河已成草地

站在城墻上望向城堡內的古城，新舊建筑雜陳，有幾棟五六層的新樓房尤其顯眼。它們多半在古城外圍，一副小酒店的模樣，打著民宿的牌子，但與周遭環境頗為不搭調。

整座古城并未經過系統規劃，因此與城門口一樣，一眼望去顯得頗為雜亂。不過，行至古城中心，便會發現舊時街巷仍存。想來，當年大京堡人聚居在古城中心，就地取材的石頭房子和石板路堅實可靠，得以保留至今。外圍因為要配合軍事需要，住戶少，臨時建筑多，如今也便成了興建新房舍的旺地。

古城當年的格局，是以一條7米寬的石板路直貫東西，長度為1200米，其間修建四個小街亭和一個大街亭，并開鑿四口八角大井，民居沿路而建。

街亭

靠近城門口的臨街店鋪與城外一樣，也是一家早餐店。零亂的店門口還擺著菜架，兼營賣菜。

大京城堡是我所見過的最具生活氣息的古堡。沿著主街前行，兩側多是商鋪，有一間沒一間的開著門。這些商鋪多半是獨門生意，一個行業就一間，古城堡里似乎不需要競爭者。

雜貨鋪光線陰暗，店主老爺子坐在門口納涼，跟街對面的算命鋪主人聊天，算命佬翹著二郎腿坐在方桌后，一臉知天命的樣子。理發店老板有客上門，手中一把锃亮的剪刀修著碎發。五金店獨占兩間鋪位但并未打通，堆滿了各種建材、水電用具和燈具。還有一間文具店，門口擺滿了塑料廉價玩具，店主坐在門口捧著一碗面吃著。漁具店自然少不了，靠海吃海的大京人，誰家沒有漁網之類的用具呢？最搶眼的當屬那家干貨店，一樣樣近海而得的干貨，叫得出名字的或是叫不出名字的，一箱箱一盆盆擺在門口……

唯一能形成行業競爭的是早餐店，不但城門內外各有一家，主街上還散落著幾家，通通打著“大京特色”的招牌。想來，大京堡也曾有過招徠游客的心思。

干貨

大京并非沒有游客，只不過大多數人去了附近的大京沙灘。這個半月形沙灘名聲在外，以金色細沙和五彩卵石著稱。上世紀50年代，大京村民為了抵御臺風，保護古城堡，在沙灘上遍植木麻黃樹，如今已成長為千余米長的木麻黃林帶，成為守護城堡的綠色長城，也是無心插柳式的風景。

相比之下，大京堡成了被人遺忘的角落，唯有那些數百年的老房子訴說滄桑。兩側的狹窄巷弄里，既有紅色古厝，也有石頭房子，還有滄桑木樓。如今仍存的四個街亭，分別名為天地亭、迎恩亭、巷里亭和倉口亭，飛檐翹角保存完好，仍是村民納涼休憩和擺攤售賣之地。但大街亭已然被拆毀，只有四條“旗桿夾”仍在。

有明一代，大京堡都是軍民雜居之地。到了晚清，這里的海防作用逐漸消失，古堡轉為民用，直至今天。大京人似乎也不在意被遺忘的命運，整座古城雖然零亂，卻不頹敗，因為那些悠然自得的人們，仍安守著自己的家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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