隨著日本首相安倍晉三于8月28日宣布辭去首相一職，自民黨內各路群雄圍繞“后安倍時代”黨魁之位與首相寶座的爭奪旋即展開。9月1日，長期以來坐等安倍“禪讓”的自民黨政調會長岸田文雄表示，“為了國民，為了國家，我會全力以赴”，終于邁出了爭奪自民黨總裁與相位的重要一步，正式宣布競選自民黨總裁。曾作為安倍勁敵的自民黨前干事長石破茂也高調宣布參選，表示“為了建立正確實現民主的自由民主黨，我會盡最大努力?！?/p>

當地時間2020年9月2日，日本東京，日本內閣官房長官菅義偉召開新聞發布會，正式宣布參加自民黨總裁選舉。人民視覺  圖

9月2日，曾多次表示無意角逐相位的官房長官菅義偉也最終“食言”宣布參選，表示“將繼承安倍政府的政策并進一步向前推進”。至此，岸田文雄、石破茂、菅義偉三人正式展開了角逐。而久遭日本國民詬病的派閥政治將在此次“緊急狀態”下的總裁選舉中復蘇，“安倍一強”消失之后黨內主導權再次向派閥回歸，對自民黨向中央集權型政黨轉型、回歸政黨本位組織形態而言無疑是一次倒退。

在開放與封閉間擺動的黨總裁選舉

9月1日，自民黨在東京舉行總務會。干事長二階俊博以在新冠疫情特殊時期應盡快決定新總裁，不容出現政治空白為由，宣布本次黨總裁選舉將采用簡易方案，由自民黨籍國會議員和地方支部聯合會代表投票選舉產生。據此，新一任自民黨總裁將由394名自民黨籍國會議員以及各有3票的47個自民黨地方支部聯合會選舉產生，共計535張選票，得票超過半數的候選人即當選。如候選人均未獲得半數以上有效票，排名前兩位的候選人進入第二輪投票決出新總裁。

由于國會議員需遵從派閥領袖的意志投票，而地方支部聯合會受國會議員個人后援會的影響也唯派閥領袖馬首是瞻。而自民黨各地的普通黨員、廣大黨友（自由國民會議會員及國民政治協會會員）在此次選舉中則無緣投票，無法對選舉結果施加影響。

縱觀自民黨的發展軌跡可知，自民黨的歷史就是一部派閥盛衰與聚散離合的歷史，是一部無休止的派閥抗爭史。1955年日本保守勢力冷靜地暫停內部利害紛爭，組建自民黨聯合排他。建黨之初內部裂隙明顯，紛爭猶存。吉田派與反吉田派，黨人派與官僚派、戰前派與戰后派之間矛盾對立摩擦不斷，自成立之日起其內部便存在以權力分配為焦點的派系抗爭。

以1956年的黨總裁選舉為始，各派系領袖為角逐黨總裁職位，繼而問鼎相位掌控國政，紛紛以提供競選資金、支持地方選舉、分配黨內職務與政府職位等形式，利誘拉攏國會議員加入己方派閥。而國會議員為贏得選舉實現連任，各自摒棄原有黨屬關系，投身于派閥向其領袖效忠，結成由“金錢、義理、人事、選舉等因素結成的議員集團”——派閥。

長期以來自民黨總裁選舉均是在派閥領袖的“寡頭競爭”中展開，權力的轉移在封閉環境下進行，不僅基礎黨員和黨友無法參與其中，廣大日本國民更是被排斥在程序之外，缺乏黨內監督與國民認可，備受詬病。

1993年“政治改革相關四法案”通過后，尤其因小選區比例代表并立選舉制與政治資金透明化改革，自民黨的派閥政治曾一度遭到削弱，黨內民主化建設獲得了長足發展。從1994年至今，自民黨舉行的15次總裁選舉中，有10次是有黨員和黨友參與投票的?？偛眠x舉機制正由派閥領袖間的“寡頭競爭”逐步向廣大黨員、黨友共同參與的“民主選舉”轉變，呈現從封閉轉向開放的趨勢。特別是2001年圍繞森喜朗繼任者的自民黨總裁選舉中導入允許黨員和黨友參加的預備選舉，使得“公開的總裁選舉”下派閥操縱選舉結果的局面得以改變。

在候選人小泉純一郎與橋本龍太郎對決中，國會議員支持數量上處于劣勢的非派閥領袖小泉，在預備選舉中積極倡導徹底改革自民黨陳腐體制的主張，博得了全國黨員與黨友的支持，在41個都道府縣勝出，使得預備選舉結果發生戲劇性逆轉。贏得預備選舉的小泉乘勝追擊，進而以“砸爛自民黨”的政治口號博得全國民眾支持，最終在2001年4月的自民黨總裁選舉中以298票的絕對優勢擊敗橋本龍太郎當選總裁，開啟了長達六年的“小泉改革”，使得自民黨重煥活力。

因此，針對這次的“簡易總裁選”方案，自民黨內已經出現黨員、黨友甚至高層人物的不滿之聲。不僅候選人石破茂表示“對于沒有黨員投票深感遺憾”，作為自民黨中生代的環境大臣小泉進次郎等自民黨中青年國會議員在9月1日的總務會上也公開反對這一選舉方案，表示“將總裁選舉過程分享給國民才會恢復信任”。自民黨青年局長小林史明更是在8月31日就向二階俊博呈遞100多人的簽名，呼吁由全體黨員和黨友投票選舉總裁。巖手縣、大阪府等多個自民黨地方支部聯合會也有類似要求。可見，這次黨總裁選舉由開放向封閉的回歸并不得人心。

或能“躺贏”選舉，但前路滿是荊棘

據《讀賣新聞》統計，自民黨內7個派閥中已有細田派、竹下派、麻生派、二階派、石原派等5個派閥決定支持菅義偉，5派的國會議員加起來一共有264人，此外還有30多名不屬于任何派系的國會議員也表示支持菅義偉。菅義偉在參選之初便已鎖定整體國會議員票的75%，看似占盡先機穩操勝券。但值得注意的是，自民黨“派閥力學”主導下黨內最高權力的交接是自民黨內部民主化建設的倒退，更缺乏同民眾參政的關聯，權力交接稍有不慎便會出現對其正當性的質疑，失去國民的信賴，進而影響下屆眾議院選舉。

另一方面，“派閥力學”下，新任黨總裁所屬派閥成為主流派，掌控自民黨和國政運營。選舉失意的其余派閥則結成反主流派，對主流派形成牽制之勢，時刻試圖取而代之。派閥間的競爭殘酷激烈，從上世紀70、80年代的“角福戰爭”、“倒三木運動”、“大福之爭”、“四十日抗爭”到90年代的“加藤之亂”，派閥為贏得選舉不惜以分裂自民黨為要挾。

有鑒于此，總裁候選人要贏得選舉并維持政權運營，派閥間的合縱連橫與利益分配必不可少。但是基于現實利益且缺乏政策理念認同的派閥聯合是脆弱的，總裁唯有自身擁有穩固的支持力量才能維系地位。不同于擁有黨內派閥宏池會會長身份的岸田文雄，以及在黨內獲得“善戰”稱譽廣受基層黨員、黨友支持的石破茂，目前并不屬于任何派閥的菅義偉長期以來是以安倍晉三堅定的支持者與輔佐者身份示人，無論從國民人氣、政績、還是政治基礎各方面看都缺乏“首相之器”。

菅義偉這次的突然參選并迅速得到黨內各大派閥旗幟鮮明的支持，與其說是眾望所歸，不如說是各大派閥為了后安倍時代的政策穩定聯合阻擊黨內“反安倍”力量石破茂的妥協之舉。作為安倍晉三的勁敵，石破茂曾多次在公開場合質疑安倍內閣應對新冠疫情和少子老齡化的政策，批判“森友·加計學園問題”、“賞櫻會私有化問題”及“河井克行賄選問題”等丑聞。在“符合下任首相身份的人”的民調中石破茂的呼聲最高。一旦石破茂當選，安倍內閣的諸多政策將改弦易轍，至今疑云密布的政治丑聞也有可能被再次追究，這絕不是安倍晉三和利益深涉其中的派閥領袖們想看到的。

根據自民黨黨章規定，黨總裁在任期未滿時因特殊情況辭職，接任者將接替其剩余任期。由于安倍晉三的黨總裁任期是到明年9月，所以接任者作為一個過渡角色，必須在為期一年的時間壓力內有效控制疫情在日本的蔓延，提振已深陷衰退的日本經濟，才能領導自民黨在下屆眾議院選舉中挽救頹勢。

百年未遇的新冠疫情大流行和百年未有之國際大變局相互疊加、相互激蕩，推動著歷史齒輪加速轉動。在國際秩序重構之際，安倍的繼任者必須著手對本國的內外政策作出重大調整，承擔引領日本前行的重任。在這次“簡易總裁選”中占盡先機的菅義偉，其自民黨總裁和首相競選之路或許平坦，但是勝選后很大程度上也只能作為安倍的“代理人”延續原有政策。

現今新冠疫情在日本持續擴大，安倍內閣的防疫政策正面臨民眾的憤怒、困惑、批評和質疑。受疫情影響，今年4-6月份日本的GDP為-27.8%，出現戰后最大的降幅。在短短一年時間內解決日韓彼此交惡困境，或者在日俄領土爭端上的談判取得實質性進展都面臨著極大的考驗。菅義偉的執政之路將充滿荊棘與挑戰。如果這位“令和大叔”在今后一年考驗期的成績不盡如人意，致使自民黨在2021年眾議院選舉中遭遇重組整合后的在野黨挑戰，自民黨內群雄并起的黨魁之爭將再次上演。

（作者系天津師范大學歷史文化學院講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