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離散白石洲(二):深漂老租戶,在最大城中村建起自己的江湖
本文為深圳大學傳播學院2020屆畢業生優秀畢業設計,鏡相欄目獨家刊載,如需轉載,請至“湃客工坊”微信后臺聯系。
圖文 | 張雪峰 林家豪 齊惠奴 陳昕陽 張錦昊 楊澤鵬 錢誠
指導老師 | 李明偉
編輯 | 王迪
序言
作為深漂第一站,白石洲承載著的,是數代新老深圳人關于原點的集體記憶。如果說深圳是一座能以夢想為標簽的城市,那蔭護過無數夢想萌芽的白石洲,便是這座城市氣質組成中不可或缺的一塊基石。
然而溫存的記憶怎可抵住推動城市前進的腳步?
2020年3月30日下午,開發商在2019年全年業績發布會上表示:關于白石洲舊改項目,將爭取于下半年啟動項目一期,若按24個月工期來預計,2022年將有望開始一期的預售。
清租令下,別離開始。喧鬧多年的白石洲舊改前期工作已步入尾聲,按計劃,這里未來會成為轟隆隆的一片工地。
筆者2019年12月進入白石洲時,據多位商戶估算,白石洲的居民已銳減八成。
第二章 大城鄉土:禮俗存續▌燙:別了,天河路
入了白石洲,岔進天河路,繞過熙攘人群和占道的三輪車,稍走幾步路就可看到一家重慶麻辣燙店鋪,紅色的招牌,上寫店名——豐豐麻辣燙。“我兒子叫豐豐。”老板笑著用重慶話說。他的特征很明顯,光頭,個不高,說話時用一雙長筷攪動著下鍋的菜。談及拆遷,他語氣中透著惋惜,房東和開發商簽了合同,不讓租了。他們做到元旦就回老家,還剩一個月,機票已經買了。
意外
“豐豐麻辣燙”的老板姓胡,妻子姓陳,兒子叫胡豐,店內有一幫工姓夏,常年一同吃喝,一家人一般。店鋪安靜地蹲在天河路的一邊,在主路和岔巷交叉口不遠處,和其他街邊鋪子擠在了一起。
“豐豐”左手邊的樓梯口下,是一個蔥油餅攤,約莫五平米的空間。里頭放一個電餅烙,外頭支一個攤,賣油條、蔥油餅和豆漿,安徽來的一家五口蜷在這里,每天頭頂的樓梯上踏過各樣的人。每日凌晨兩三點老爺子和兒媳先到店中開檔,“現在人少,人多的時候一點鐘就要起來,炸個千把根是很正常的。”
斜對面的店鋪叫“劉一哥怪嚕飯”,老板叫劉一哥,大家就管她老婆叫劉一嫂。就像他們稱胡叔就叫“豐豐”,稱對門小籠包的兩口子就叫做“包子王”,還有直接叫“鴨脖”、“牛雜”、“蔥油餅”的。這樣的店鋪命名法簡單直接,接地氣。
劉一嫂家的炒飯和炒粉料足、花樣多。門口支一個鍋灶,灶上架鐵板,鐵板燒熱后淋油炒飯,“滋啦啦”的聲響激得人口舌生津。天天在鐵板上忙活,劉一嫂也練得個火辣直爽的性格。用店里幫工夏阿姨的話說就是:“那娘們可厲害了。”
胡豐也說:“那個大姐可兇了,還會打人。”
那晚,有個女人選了食材后又說不要了,轉身就走,剛要給她炒飯的劉一嫂火了,把走出去十幾米遠的女人拉扯著就拽了回來,要她付了錢才能走。那女人也不是善茬,端起了桌上的一盤切得細碎的羊肉臊子就扔了。
之后發生的一幕,街坊鄰居們久久不會忘記,“她上去就給了那人一個大耳光,都被她打懵了。”胡豐這么說著。被扇了臉的女人在一旁哭哭啼啼,最后警車“嗚啦啦——”地姍姍來遲。
自那以后,劉一嫂在天河路也是響當當的存在了。
劉一哥也是常能見到的,站在鐵板后雙手拿著鏟子翻炒著食材,面相很溫和。鄰里間常說他脾氣好,劉一嫂便打趣道:“越是平常沒什么話的人,生起氣來就更厲害。”
“包子王”夫妻倆在白石洲也有了十余年,深圳的夏季漫長濕熱,“包子王”的女主人抱出涼席清洗,在白石洲的老井旁重重摔了一跤,很久才慢慢恢復,精氣神兒卻差了很多,店中人少時,她常徑自盯著街面發呆。陳嬸說之前的她并不是這樣,還會拿出收音機聽戲,邊聽邊唱。
這樣的意外,往往會讓他們難以招架。
一日,牛雜店中傳出的尖叫止住了滿滿一街的吵鬧,原來是店主女老板蹲下時,不小心碰倒臺灶,一鍋滾燙的湯就順著她的脖子淋了下來。一旁的人慌張地用冷水澆淋著疼痛中的她,燙壞的皮肉就隨著水流脫落了。那些不能見光的創口,只能等待著時間的縫合,醫治了小半年才漸漸恢復。
鄰里們誰也沒想到,在2019年一紙猝不及防的清租通知竟成為近年來所遇最大的意外,只是這次他們需要共同面對,沒有皮肉之傷,只有隱隱作痛。
胡叔一家做到年底就回老家,等到來年再做打算;對面的“包子王”夫婦的門面租約還有半年到期,之后便打算回紹興養老;旁邊的油條攤一家計劃著年后再細找攤鋪,考慮到在華僑城小學讀書的孫兒上學方便,他們不打算離周邊太遠;劉一嫂家的炒飯店和牛雜鋪準備一直拖到房東趕人再離開。
斜對面的鴨脖店剛盤下來小半年,每天下午鹵鴨脖時,香味要飄滿街頭巷尾,鴨脖的滋味很好,只是現在生意剛做起來就要搬了。別人說起搬遷的事,老板便說:“這能咋辦,老子隨便找個地再干一年就回本了。”話雖這么說,聽來總有些不是滋味。
“哪有可能不郁悶呢?就是嘴上要強。”陳嬸這么說。
圖為豐豐麻辣燙對面風水
雖然白石洲將要拆遷,但這條街的生意依舊算得上紅火,整條街上只有豐豐麻辣燙隔壁的這間鋪子是空著的。胡叔說:“就做不起生意來,來一家虧一家。”上一家是個牛肉粉,轉讓加裝修前后花了二三十萬,開了幾個月就關門大吉。
來到隔壁鋪子正前,只見一條岔巷直對著店鋪門口,放眼望去可看到另一端出口處的大榕樹。
“你看這條巷子像不像一支箭,直直地射向這個店里,這家店的風水怎么能好得起來?”胡叔早年就離家,在外奔波,做了大半輩子生意,對店面風水深信不疑。
對于找店面,他有自己的一套規則,不能著急,得看好了再下手,要看準了周圍有沒有人流量,還要關注周邊做同類餐飲的生意好不好。“不想在關外,賺不到錢。”遠離深圳中心區的其他片區并不在胡叔的考慮范圍內,因為那些地方普遍消費水平不高,做麻辣燙并不好賺錢。
說起白石洲的店面,胡叔滿是可惜。1995年上半年在廣州找商鋪并不順意,95年下半年就來了深圳,看中了當時尤為熱鬧的白石洲。“當時就覺得這里可以,可惜來晚了。”2015年胡叔才來到白石洲,初來時,這條街上另有三家做麻辣燙的店鋪,胡叔和陳嬸對自己的手藝有自信,盤下了現在這家店面,“我們家麻辣燙,凡是吃過的都說好吃。”后來,另外幾家店鋪果然陸續關門歇業。于是麻辣燙,天河路只此一家。而2020年一月后,僅存的“豐豐”也將離開,之后的天河便再無沸騰的煮鍋和撩人的花椒味。
白石洲城改,房東已經簽約交房,胡叔只得年后再做計劃,“還是準備在深圳找,好賺錢。”
胡叔和陳嬸1986年離家外出打拼,當初老家工資一天8毛錢,外面的工廠能給到兩三塊錢一天,“一個月下來九十塊錢,當時國家干部才幾十塊錢工資。”聊著當年的事,胡叔有些興奮。現在沒有了年輕時的拼勁了,多年的在外拼搏也已經讓他們疲憊,“不想出來了,我侄子小時候都不認識我,不知道我和他什么關系。”
其實他早已計劃好了,如果白石洲不拆,他和陳嬸再做6年,到60歲就回老家休息。只是現在,計劃有變。
胡叔陪清潔大叔聊天▌線:溫情他鄉客
菜市
先前,入了夜的白石洲熱鬧,像一個年輕人,到了興奮的時間點,血液里都洶涌著激情。而今,人越來越少,晚上冷靜了許多,白石洲步入遲暮。
除了主街上還勉強算得上吵鬧,其他的小巷中半天才有人影,稀稀拉拉,其余時間則是耗子們狂歡的現場,稍暗的岔街還有幾家門面尚亮著燈,當中就有胡叔常去進貨的蔬菜批發門店,生意也差了許多。
晚上九點之后,門店拉貨的卡車停在鋪前,有時會晚個片刻,相比白石洲的人來人往,這些都算不得新聞。等車卸完車廂中的新鮮蔬菜,晚飯后的胡叔便邁去進貨,步子有些急,擔心晚了最新鮮的菜品被別人挑了去。
“這白石洲,越來越冷清咯!”說話的是店中的一位老伯,正挑揀著框中的香菇,是川渝的老鄉,和胡叔熟稔,“今晚的菇不好,你那邊夠了么?不夠從我這邊拿一點。”胡叔每晚會跑兩家菜市,“他們只在一家進貨,我和他們不一樣,誰家的菜好我就在誰家拿。”去第一家菜市要順著店前的小巷走到頭,門店的老板是四川人,年輕時跟著師傅學過醫,早些年在白石洲做過餐飲,一口川普說得順溜。
胡叔每晚挑選的第一種菜是豆芽,得是綠豆芽,口感好,整框地從卡車上卸下,需要自己一點點揪出,將豆冠抖落,整齊堆放到塑料袋中,方便第二天捆扎。豆芽抓選幾斤,塑料袋系緊,外面再套上一層黑色的袋子,“豆芽不能見光,不然會變綠。”叔邊套邊解釋著。
“今晚豆芽怎么樣?”
匆匆趕來的劉一嫂風風火火,一張嘴巴分外能說,每次她一到,菜市鋪中氣氛就熱鬧了起來。
“劉一嫂,你每天怎么那么開心哦!”店中人問,聽不出是哪里的方言。
“為啥要不開心?你不開心別人就會給你幾千塊錢啦?不給你錢為啥要不開心?我就要開心,和你們幾個老東西可不一樣。”她站起身來,一手托著包菜,另一手薅著外層的爛葉,嘴上也沒閑著。
“大學生,你下次給我幫幾天忙唄?我請你吃好吃的紅燒肉。”她和我搭著話,幾天的相處,我和周遭的鄰里也熟了起來。
抖了豆芽,選了西蘭花和番茄,取一包海鮮菇,抓一把韭菜和白蔥,挨個上稱幺了,貼紙寫上“豐豐”,粘在豆芽顯眼位置,放到鋪里的大冰柜中,第二天來取。
然后折身店后巷子中另一家菜鋪,老板也是四川人。到了白石洲這地界,熟人就像頭頂的天線,一根根,牽連著越纏越緊密。
蓮藕、平菇、娃娃菜、西洋菜、皇帝菜、菠菜要的量都大,最后再挑滿滿一大袋的豌豆尖,從四川運來,揭開泡沫箱,上面鋪著碎冰,扒拉開,嫩綠嫩綠的。若是某天的青菜有些老葉,胡叔便高聲念叨著:“老大,今天的豌豆尖不好看哦。”
“啷個說不好看?”老板應聲而起,大踏步走過來用手機打著光,朝泡沫箱中仔細瞅著,還必定會捏出幾根,用指尖掐著。
鋪子里很熱鬧,來進貨的各餐飲店的“主顧”聊著,嘻嘻哈哈開著玩笑,側著身讓上貨架的店伙計通過,給菜上架的大姐正聊著過年回家的機票,“得趕快買了,一天一個價。”
門外驗著貨的店員叫燕子,齊肩短發,工裝褲,動作麻利。打稱的是另一位大姐,典型的川妹子,嘴巴厲害得緊,每次都要和胡叔大擺龍門陣,“幺妹兒,打個稱咯。”叔著急回,喊著。
“著急自己打呀,喊什么喊,忙死了。”她倒是答得不緊不慢。
“每天晚上來進貨聊幾句,開心一下。”胡叔還記得剛來白石洲的時候,人生地不熟,很不方便。菜缺斤少兩也是常有的事,后來才慢慢熟悉起來。巷子很暗,只有我們兩人,手上拎滿當日的新鮮,邊走邊聊,腳邊會竄過不識趣的肥老鼠。
鄰里
白石洲這塊不大不小的空間里,乍一眼,雜七雜八,啥人都有,但是在那些從早到晚都在這里的眼睛來看,它又別是一番模樣。
待得久了,也見得多了,那大街上的來來去去的腳步,總可以聽出熟悉的節奏。今天街上來了幾個新面孔,明天巷子里停了輛外來車,那些忙碌的人,雖說低著頭,也總是會有各種機會留意到。討論起來,遞上根煙,借一個火,再瞇著眼在煙霧中聊上幾句,又打發了一串時間。
玩笑和生人是不可亂開的,總有些顧忌和拘謹。換作熟人就不一樣了,抬頭不見低頭見,一來二去就熱鬧起來了,每天的談資總會有些不同,就連相互間的插科打諢也變著法子玩創新。
街道上清潔的大叔是安徽來的,話不多,閑時坐在隔壁門店的臺階上,倚著墻壁,抽著幾塊錢一包的香煙,看來來往往的腳步匆匆,他吐出的煙不緊不慢,末了,再起身收拾街面,工作服肩前的指示燈一閃一閃的。
保潔人員是按時間點輪班的,按人頭負責不同片區,有專門人員巡查。大叔通常一人連著做兩個工,把妻子的班也一并給上了,干兩份活就拿兩份工資,妻子也可以抽身忙其他事情,飯點的時候會拎著飯過來,有時早,有時晚。胡叔會把隔壁卷閘門拉開,招呼他們進去坐著吃,大叔打開盒飯吃著,妻子就坐在旁邊看著,也等著。
有時候妻子送飯來得晚些,大叔便找個干凈臺階坐著,邊抽煙邊等,店里不忙時胡叔看見了總要問一句:“還沒吃吧?我煮點麻辣燙你吃。”自然都是被客氣地拒絕了。叔便交叉著雙臂,抱在胸前,陪著聊會天,話稀了,就陪著站會兒。
店里幫工夏阿姨說,這些清潔工的收入是不錯的,大叔一個班是3700的工資,兩個班每個月就是七八千的收入,再加上垃圾桶中的“寶貝”是不少的,且不談空瓶、紙盒和泡沫,偶爾還能撿到嶄新的鞋子和衣服,是有專人回收的,分類處理一下又是一筆收入。
近來洲中住戶多搬遷,丟棄的物品諸多,大叔撿到“好東西”會拿來和胡叔分享:“這個,很新的,你拿來拖地挺好的。”大叔拎著個半自動的拖把,看樣子都沒用過幾次,于是,兩個年近半百的男人研究得不亦樂乎,地板來來回回拖了幾次,直到店里來了客人才停下。
晚上六時許,日頭已沉下去許久,周遭的色澤由茶色轉為咖啡色繼而越變越暗。各個店鋪的招牌都亮了起來,倘若對面牛雜忘了點招牌燈,陳嬸會走過去,提一聲:“牛雜,開燈咯!給我們也照亮一下。”
每到這時,安徽的環衛大叔就散班了。頂班的是另一位年紀大些的阿叔,頭發霜白,眼睛有些斜視,說話也不太清晰,但是腦子卻很是靈活,夏阿姨常在忙隙和他逗樂。他會喊胡豐靚仔,手機出毛病時也常找胡豐幫忙看看,有時是沒電關機了,放在店里充會電就好,胡豐照看著,他是放心的。
離開前夕,胡叔和陳嬸忙著處理店鋪中的雜物,能夠變賣的就賣了。去到對面打聲招呼,順便將店里能用的物件送了去。收下一對桌椅的“包子王”過意不去,給了幾十塊錢。都是外來的客,不是無根的樹,更也不是無腿的鳥,不盼著扎根,只是找著地兒落腳,
尋口飯吃罷了,遇見也算是緣分,相互之間早早就深諳“遠親不如近鄰”之道。
圖為胡叔陳嬸和同鄉聊天師徒
“豐豐”麻辣燙的口味是有口碑的,很多店里來的客人都是老顧客,若是有人初次嘗試,下次店里便又多了位“回頭客”。
于是就有人找到胡叔拜師學藝,胡叔收徒是有些要求的,流程上的“磕頭費”是不必說的,一萬五一位,包你學成之后做出的湯底、炒出的香料都和店里一模一樣。“好吃懶做的人我不收,一定要勤奮,自己肯做,做這個很辛苦,一定要吃得下苦才行。”
這么些年,叔自己也記不清帶了多少個徒弟,今年都收了好幾個了,他估計著怎么也得有好幾十個徒弟了。看著那些徒弟自己開店賺錢,胡叔心里有說不出的高興。
十二月初,國慶時教的徒弟已經在西安開店,開張前夕和叔視頻,“你要把菜都串好,不然明天來不及,還有調料也要打好。”視頻里,叔里里外外交代了一遍。
第二天叔又點開視頻:“今天人怎么樣?忙不忙?調味料一定要放好,才能有回頭客。”當天晚上叔告訴我,徒弟第一天有些慌,客人都說味道好淡,才想起湯鍋里面沒有放鹽。“就怕他們做不好,第一個月會比較難做。”
在夏阿姨之前,店里的幫工是一位94年的女孩,做了兩年多,叔和嬸十分喜歡,最后教她學藝都沒收錢。
“那個女孩子我好喜歡,什么事都做,前前后后都顧得到,我和你叔要輕松很多,做事又快又干凈。”說起那個徒弟,陳嬸藏不住心里的喜歡,一直夸。
當時那個女孩在店里做幫工,丈夫也來了深圳,叔幫忙在周圍給他介紹了工作,每天小兩口就在店里和叔嬸一同吃喝,一家人一樣。
白石洲的郭老小和郭大哥兩兄弟是叔下半年剛收的徒,郭老小是胡豐信得過的朋友,胡豐管他叫“老小哥”。他十四歲就出來闖社會,潮汕人精明的商業頭腦在社會的打磨下顯露無疑,十幾年的打拼使得他在深圳有房住,有車開,有租收,還有店鋪和倉庫。
如今的老小哥又看中了麻辣燙的生意,拉著他大哥一起學藝,準備日后開門店做連鎖。在店里學藝的日子,飯后胡豐抽煙可以“借火”,胡家人的飯桌上也熱鬧許多。
▌道:白石洲的“規矩”
爭執
有人就有交集,天南地北,紛至沓來,從方圓各處匯至這方寸之地,人多、事多、門道多,蔚為江湖。現實社會不比武俠小說,也不是黑幫電影,白石洲的小江湖中,沒有刀光劍影,也沒有血雨腥風,也許曾經有過,有些事情,假假真真,在年紀大的人口中,講著講著,就成了當年。
一日,陰了整天,晚些時候,沒有夕陽的拖延,天速速就暗了下來。胡豐剛到店里沒多久,來了一個穿著西裝的中年人,推著自行車,像是做銷售的。將自行車斜停在路邊,進了店。
他挨個菜問了一遍價錢,選菜很慢,身后堆了一群等著夾菜的客人,選青菜時,不停翻揀,夏阿姨看不過去:“帥哥,你不能這樣塞,菜會斷,別人還要不要選啦?”
“我不這樣挑還要怎么挑?你叫什么叫?”對方回話很快,夏阿姨吃了個悶虧,在一旁氣得直咬牙。
男人挑完把菜筐放在了一邊,胡豐將別人都算完才看到一邊的那筐,便問是誰的,“是我的,怎么還沒給我算?”男人情緒有些激動。
“你放到一邊我怎么給你算?打包還是在這吃?”胡豐也有些不爽。“你趕緊給我算。”男人又說。
“你打包還是在這吃?”胡豐壓著火氣又問了一句,打包是要另算打包費的。
“我說一句你們頂我三句。”又糾纏了幾句,男人轉身便離開。
“你干什么去?站住!”一旁的胡叔火了,追上去問他。
“我不吃了還不行?”男人已經推了自行車要走,被胡叔和夏阿姨攔著。
“那請你把菜放回去,這是規矩。”胡叔持續勸阻。
周圍已經聚了很多人,開始議論,還陸續有人圍上來。
“要么你把錢付了,隨你吃不吃,要么你把這一筐菜怎么拿出來怎么放回去,這是規矩。”胡叔一手拿著筐,一手攔著自行車,給出了選擇。
男人還小聲地說了些什么,雙方依舊紅著臉,僵著。
一位和胡叔年齡差不多的阿叔從人群中上前了幾步,湊到男人身邊,手擋著嘴巴,壓低了聲音勸著:“小伙子,你趕緊把人家菜放回去,你不吃沒關系,人家做生意的,你不能壞了人家規矩呀。”周圍有人附和著。
最后男人把自行車放在一旁,接過盆,把各種菜又塞回了冰柜,然后推著車走了,再也沒回來過。
這樣的爭執在白石洲幾乎每隔一兩天就會有。幾十步開外的肉店,賣雞鴨魚肉各種葷腥,還順帶賣些土雞蛋,老板是個竹竿似的年輕人,據說經常和人發生爭執。午飯后醉酒的中年人,腆著肚子來到攤前,摸摸這個,瞅瞅那個,看到成框的雞蛋,便伸手晃了起來,不一會就惹了老板吵了起來。
“你看你那慫樣,真丑。”
“你看你胖的,和豬八戒一樣。”
……
一言一語,像過招,越吵越兇,圍觀的倒是不少,也不見有人勸架。店里一個正吃著麻辣燙的大哥說:“我原先準備上去拉一下,一看是他們,算了,腦子都不好。”
這兩個吵了小半天,也沒見動手,人聚聚散散,笑著搖搖頭就走開了,只得交給警察解決。
這條街,不大的地兒,多的就是來來往往的人和吵吵鬧鬧的事,只是有些事,守得久了就成了規矩。
乞討
一個慢悠悠的午后,街道上人少,地也干凈,這時出現的生面孔最引人注目,灰袍、布鞋、挎布袋——是一位僧人,挨個店面拜訪。
“阿彌陀佛,施主行善積德,菩薩保佑,生意興隆。”這倒是我第一次在電視外見到和尚化緣。
“我現在忙,沒時間。”胡叔應答,此時店里剛坐下幾位客人。
和尚走后,叔告訴我:“他們都是假和尚,真和尚我見過,很有錢。”胡叔老家在重慶,山多廟多,信徒更多,但凡寺廟香火都旺,胡叔根本不會相信廟中僧侶會到出山化緣的地步。因此,胡叔也將他歸為“要錢的”。
白石洲乞討者常有,隔三差五,有些時候可能天天都有,有趣的是,我在的這些日子,從未見過同一位乞者。“各式各樣,每天都有不同的人。”胡叔這么說。
有抱著吉他的男人,進門就撥著琴弦嘴里唱著:“祝你發財,天天大發財。”聲音很尖細,脖子上掛著二維碼,樣子很滑稽。胡叔給了一塊錢,他卻有些不滿,看樣子是嫌少,悻悻地走開了。
“這些人臉皮厚,這么一個大男人,隨便干什么事,至于出來要錢嗎?”胡叔的這些話當然是不會當著外人面說的。
有拉著音箱的女人,腰上綁著橫幅“為母治病”,拿著話筒唱一些慘兮兮的歌;也有穿著迷彩,牽著猴的中年人,“給老板鞠個躬,恭喜發財。”猴子便乖乖把兩手放在下巴處,頭一低,樣子還真的是鞠躬。拿到賞錢后,便心滿意足地牽著猴站到別家門口去了。還有帶著腦癱兒子要錢的,也分不清真假,女人在前面走著,腦癱兒子在后面跟著,
整個身體一抽一抽的。隔壁大叔給他餅,女人開口:“不會吃不會吃。”意思是要錢。隔壁大叔不愿意了,正準備轉身不理,那腦癱兒子倒是不傻了,往案面上做好的餅子上吐口水,攔都攔不住。
還有不長記性跑重了的,被胡叔狠狠訓著:“你是不是愛要我錢?上午來了,下午還來?”
“對不起,對不起。”踉踉蹌蹌竄向別的店去了。
每次見到乞討者,胡叔心里都有些排斥,“錢又不是天上掉,地上長的,我們累死累活才賺那么點,他們要錢倒是容易,好像別人的錢都是大風刮來的。”
然而,總有些特殊情況,會被區別對待。
當年在浙江開店時,常在街上乞討的是一位年紀很大的老人,冬季天寒,胡叔見他實在可憐,便招呼:“老人家,你進來坐,我煮碗麻辣燙給你吃。”
老人吃完道謝:“老板,你人真好,我之后再也不來你家要錢了。”從那之后,胡叔再也沒見過他。
▌守:塵世婚姻中的女人
責備
她應當算得上是胡叔在白石洲教的最后一位徒弟了,來得比我還晚些,姓向。
一晚,胡叔和我吃了晚餐,正常時間來到菜市,運菜的貨車路上耽擱了,便抱著雙手踱到廣場大榕樹下看人打牌。正看得專注,走過來一個中年婦人找胡叔搭話,是一旁麻將館的老板,講四川話。
兩人說話語速很快,麻溜的,一股麻辣火鍋味,仔細點可聽出“多費心”、“發財”、“吃水不忘挖井人”一些言語,拼拼湊湊也明白了個大概。原來老板想把自己姐姐介紹過來做胡叔的學徒,和胡叔商量“拜師費”。
“原先至少是一萬一個人,我想馬上就要走了,而且是老鄉,她說三個八(8880)我也帶了。”胡叔并不避諱,在那女人走后和我說道著。
第二天再來店時,在后堂看見了向阿姨,陳嬸正在和她說著如何綁豆芽和黃花菜,點個頭后她又忙起來。有些瘦削,扎著馬尾,看樣子得有四十來歲了,后來聊時告訴我,她有一個兒子,在河南讀大學。
某天中午,趁著店中沒有客人,阿姨找我,問我在網上買的衣服怎么退貨。她給兒子買的外套尺碼小了,想換一下。和我的母親一樣,那一輩人沒讀過什么書,面對智能手機有些頭疼。她和夏阿姨有時會一起刷抖音,然后端著手機來問我怎么才能拍出別人那樣的效果。
向阿姨靦腆,做事總是慢個半拍,卻干凈細致,和夏阿姨風風火火的風格簡直天壤之別,說話辦事都有些拘謹,飯桌上也鮮見夾菜,都是夏阿姨看不過去硬夾到她碗里,還推辭著,飯也只吃一小碗,任憑胡叔和陳嬸怎么勸,都拒絕添飯。
有時會聽到她打電話,電話的那頭是她丈夫,脾氣很暴躁,總是破口大罵著,罵什么也聽不懂,聽陳嬸說很難聽。向阿姨也不說話,只管讓他那頭罵著,手機放到一邊,自顧自干著活。
后來陳嬸和我說,向阿姨的老公對她很不好,動不動就打罵她,她說:“我也兇過他一次,沒有用,罵得更兇。”
陳嬸給她支招:“他再打你,你就打電話給你哥哥和家人,過去什么都不要說,抓著他就打,拎到街上打,看他還打不打老婆。”
后來的一個早上,我剛到店里,向阿姨匆匆解了圍裙,幾乎是快跑著離開了店,陳嬸說他老公腿受傷了,不知道是車撞的還是自己摔的,好像骨折了。
“平常罵她兇得要死,出事了知道打電話給自己老婆了,這種人活該。”陳嬸評論著,但是她也明白,就像向阿姨的丈夫一樣明白:她一定不會不管。
煙灰
在店中,每天的開心有大半是夏阿姨給的。
那天和穿著西裝的夾完菜又跑了的男人爭執完,我和她說:“那人要是敢動手,我和豐哥上去一下就給他錘懵。”
“不用,就他那樣,我打得過。”夏阿姨的回答,干凈、果斷。
初次見面時,夏阿姨在后堂的角落坐著擇菜,頭也沒抬,看不清臉,后來在前廳遇見才看得清楚,約莫四十來歲,扎著馬尾,頭發烏黑濃密,穿著黑衛衣,外面套羽絨馬甲。打了招呼后,說她姓夏,看面相覺得有些嚴肅。半天的接觸后才明白,她實際就是一顆“開心果”。
我沒想到,一位中年人的心態會如此年輕,她管胡豐叫“豐兒”,胡豐直接稱呼她“夏”。我還是會在后面加上阿姨,她也不在意,只是每天“小弟、小弟”地叫我。
相比于靦腆溫吞的向阿姨,夏的性格干脆且豪放,做事風風火火,迅速利落,一副“大姐大”的模樣。常把“臥槽”掛在嘴邊,吃飯時會一大筷一大筷地給我夾菜,然后說:“臥槽,你快吃,多吃點。”胡豐也學了去,之后每次吃飯總要仿照夏阿姨的口氣說上幾句,催著我多吃些。
夏阿姨是胡豐難得的朋友,“之前她沒來的時候,半夜你陳嬸在后面忙,我就一人在前面守著一口鍋,夏來了之后,我就可以和她聊聊天,沒那么孤獨了。”
胡豐有時抽著煙會壞笑著和我說:“小峰,你知道嗎?妻不如妾,妾不如偷。”被陳嬸聽到定會說:“老夏,你把胡豐帶壞了。”
夏阿姨會回嘴:“男人哪有不壞的?是男人都壞。”
夏的個性犀利,脾氣也火爆。有客人把冰柜中的菜弄亂,或者把醬料弄撒,她總要恨得牙根癢癢,實在氣不過還要上前說道幾句。胡叔說她這樣的性格自己開店是肯定行不通的。
夏阿姨的丈夫同她一起生活在白石洲,姓石,我們常稱呼他“石大哥”,在益田假日廣場地鐵口的一家湯粉店工作,有時來店里坐坐。每次叔嬸留他吃飯,都推辭說:“吃過了。”個頭不高,因為右腿有些殘疾,走路跛腳。很強壯,見他的那幾日,深圳降溫,店里都是毛衣外套,街上還有人裹著大衣,他卻整天短袖,手還暖和。
午后是短暫而難得的清閑時光,夏阿姨和向阿姨聚在一起琢磨抖音時經常感慨:“我的眼睛小,拍照不好看。”轉頭又會和我分享相冊中的自拍。
晚飯過后,夏和胡豐會一起抽根煙。兩人或坐或蹲,在昏黃的路燈下嘬著煙尾,煙塵咽下去,再吐出,藏在最深處的那些不為人知的故事被煙灰包裹著,風一吹,散了,我有時避著,但總有些會飄了過來,雜七雜八也嗅著些二手的。
夏阿姨與石大哥生日
某天早上在店里遲遲未見到夏阿姨,臨近中午,陳嬸說今天是夏阿姨生日,她在微信上給嬸發和石大哥的自拍,兩人在海邊,石大哥親密地摟著她的脖子。
這是夏阿姨的風格,隨性灑脫,就連請假也是臨時。
兩年前她和石大哥在鹽城老家經營一家餐館,三餐都有,主營早餐。飯館開了三個月就關門大吉。用胡叔的話來說,沒見過這么賺錢的:夫妻二人做餐飲,不起早也不貪黑,每天早餐上客時,夏阿姨都不在店中,留石大哥一人照顧整個早餐時間,自己睡到自然醒。店里放著一張麻將桌,下雨天就拉下店面卷閘門,拉出麻將桌,對坐玩起了牌。
仔細想來,夏過生日這件事前幾日就可以看出“苗頭”的。前幾日的午后,她離了店,說石大哥給她買衣服。回來時,穿著玫紅色嶄新的加長衛衣和陳嬸聊著:“今天他給我買了好幾件衣服,有毛衣還有褲子。”
“我要是你老公,才不給你穿這么好看,專門給你買老太太穿的衣服。”陳嬸開著玩笑,轉身到后堂取菜了。
胡叔說:“你家大哥人真好,像我就想不起給她(陳嬸)買衣服,我的衣服倒全是她買的。”
的確如胡叔所言,石大哥對夏阿姨是寵溺的,夏阿姨衣服多半是石大哥買,有時她也記不清自己穿多大碼的衣服。石大哥每天清早會在廚房準備幾個菜一個湯,這時夏阿姨多半還在睡著,臨上班前會叮囑夏阿姨吃了再走。于是,夏阿姨的午餐多半是吃不太下的。“他給我做了炒臘肉還有紅燒雞胗,還做了一個西紅柿湯,哪還吃得下?”有時半夜,夏阿姨玩手機時說了一句:“我有點餓了。”石大哥就轉身進了廚房,七上八下又準備了一餐。
生日的第二天,夏阿姨和我們說:“昨天女兒在微信上給我寫了好長一封信,還有一個大紅包,我都感動哭了。”便拿出手機和胡叔分享。
“你女兒好懂事哦。”胡叔夸著。
夏阿姨家中有三個小孩,兩個女兒,老幺是兒子。寫信的是大女兒,在讀中專,學的是護理,女孩長得好看,夏阿姨的微信頭像就是女兒照片。
閑暇時,夏阿姨拿出手機和旁人分享著相冊里山清水秀的家鄉風景和孩子們天真爛漫的笑臉,看著看著,她自己的臉上也堆滿了幸福。
旁人所能見到的是夫妻和睦、家庭幸福這樣的場景,但就像她自己說的那樣,抽煙的人多多少少都有些故事。
疼痛
夏阿姨和石大哥過去的故事要從一陣疼痛感開始講起。某日夏阿姨一整天都不在店中,陳嬸說陪著石大哥去醫院了。石大哥早起上班時突然感覺到膝蓋疼痛——是那條先天有疾的腿,走幾步便愈發疼痛難忍,夏阿姨陪著去了醫院,查出膝蓋上長了兩顆瘤子,有一顆還嵌在膝蓋后、大小腿骨的間隙。
這是需要做手術的,手術費好幾萬,要從腰部注射全身麻醉,石大哥一聽就急了:“從腰部打?你別給我打殘了。”
“你原本不就是殘疾嗎?”醫生反問。
石大哥和夏阿姨商量后,還是決定回老家做手術,可能會便宜些,家里還有個照應。
石大哥的母親和奶奶都是身體有疾,臥床在江蘇老家。按照陳嬸的說法,如果石大哥最后站不起來的話,家里就躺了三位病人,夏阿姨的壓力可想而知。
“你就說傻不傻嘛,拍拖都四年了,居然還沒領證。”陳嬸冷不丁冒出來一句。
夏與石大哥之前都有過婚姻,都有子女。家中的兩個女兒是夏阿姨與前夫所生,而另一個男孩則是石大哥與前妻所生。
2015年尚未離婚的夏阿姨在上海與石大哥相識,石大哥對夏阿姨展開追求,而當時的夏阿姨正在一家“紅蜻蜓”皮鞋店做店員,又于店中認識一位富商,年紀要比夏大一些,陳嬸管他叫“上海老頭”。陳嬸描述,那時上海老頭和夏說,只要她離婚和自己領證,就給夏的媽媽和大姐各買一套房子,另外再給夏500萬讓她攢著撫養兩個女兒。
當年夏阿姨帶著上海老頭回老家,石大哥得知后買了同一班次的高鐵,坐在兩人座位后面,看了一路,哭了一路,夏阿姨心軟了。回到老家,婚離了,兩個孩子判給了前夫,夏阿姨每個月要給3000塊撫養費,之前可以正常提供,而如今難以為繼。
“我罵她眼瞎。”走過艱難日子的陳嬸,評判很主觀。在她看來,盡管石大哥對夏阿姨很好,但是也屬于不太會賺錢的那種人,夏阿姨跟著他一定是要過苦日子的。夏阿姨和石大哥兩人的工資在深圳僅夠維生,石大哥去醫院的檢查費還問胡叔借了1000塊。只是陳嬸沒注意到的是,夏阿姨的微信昵稱叫“無悔的愛”。
石大哥與前妻是有兩個兒子的,除了在老家留守的小兒子,還有個大兒子二十多歲,在當兵,據說已經提干了。只是石大哥一直都不和他聯系,個中糾葛也沒人知道。
石大哥前妻叫“胖子”,她到店里和胡叔陳嬸一起吃過飯,酒量很好。陳嬸說她性格大大咧咧,賺多少錢就花多少錢,其實根本存不到錢。按理說離婚后,兩人心里多多少少有些隔閡,但在“胖子”這里卻并不是。石大哥和夏來深圳前打電話告訴了“胖子”,她提前在白石洲幫二人將房子租好,還裝了新空調,只等兩人過來。三人的關系,似乎理不清,還有過“同居”時光。晚上夏和石大哥睡床上,“胖子”自己買了個行軍床睡一旁,半夜翻身,床吱吱呀呀響著,吵醒了石大哥還會被罵一頓。“胖子”心地善良,還會幫夏阿姨洗衣服。陳嬸說她在醫院工作,不是醫生也不是護士,是編外的護工,照顧病人,也照顧那些將死之人直到他們離開人世,給離世的病人穿衣服,家屬會給2000塊錢。“胖子”就靠這樣的工作在深圳生活,過得安心自在。
石大哥腿出毛病后,夏阿姨打電話叫“胖子”過來幫忙安排回鄉的事宜,“胖子”找了熟人,聯系了回江蘇的大巴。
臨走前一天,胡叔給夏阿姨結了當月工資,微信轉了,跟著一段語音:“夏,大哥生病我也沒買什么東西去看他,再轉300塊錢,你給大哥買點吃的補一補,你收一下嘛。”
胡豐抽著煙,和夏阿姨說:“你要走就悄悄走,別告訴我。”他的聲音有些低沉,“每次身邊有人要走,心里面就有點落寞,不是滋味。”
夏阿姨12月17日動身,18日下午來了一條消息:“小弟我們到家了,謝謝你關心。”后來聽胡叔說,大哥的手術很成功,至于那房子,不知是否真的轉手了。
(9月7日將繼續連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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