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尋味高郵,“不過一碗人間煙火”
翁欣
揚州低調,幾十公里外的高郵更是內斂。
其實,高郵好吃的不僅是咸鴨蛋,這里屬于淮揚菜系的核心區域,美食資源得天獨厚,更有不少汪曾祺筆下的市井美味。
高郵的市井風味小吃
汪曾祺與故鄉的食物
汪曾祺愛吃,會做,可謂資深吃貨。
汪曾祺似乎什么都愛吃,沒什么忌口。他開玩笑說自己是“有毛的不吃撣子,有腿的不吃板凳,大葷不吃死人,小葷不吃蒼蠅”。
他寫過很多不同地域的食物,在我印象里,兩處地方寫得最多,也最系統。一處是昆明(他在西南聯大的求學之地),還一處就是他的家鄉高郵。
高郵本是魚米之鄉,但是長期以來,外屆對這里的印象只有咸鴨蛋。對此,汪曾祺幾十年前就曾抱怨過了,“我對異鄉人稱道高郵鴨蛋,是不大高興的,好像我們那窮地方就出鴨蛋似的!”
《故鄉的食物》,是他一系列專寫高郵風味的文字集結。從家鄉的時令蔬果到山中野菜,高郵湖里的水產,和天上飛的野禽,甚至戰亂時期用來應對饑饉的炒米和焦屑都沒放過,洋洋灑灑寫了若干。
汪曾祺筆下的故鄉食物,都是一些江南地區常見的食材,經過他的深情講述,變得格外動人。
汪曾祺與家人聚餐
早上陽春面,下午小餛飩
每天清晨天剛亮,高郵的小面館陸續忙碌起來。高郵人早上大多不做早飯,喜歡去家附近的面館吃一碗面,如果店里位置坐滿了,那么站著也會把這碗面吃完。
高郵的面館隨便進到一家,味道基本不會差,不過最有名的應該是府前街那家“陳小五”。據說這是連汪曾祺也來打過卡的小吃店,可見也是家老字號。
不過高郵的陽春面,實在太有名,可謂小吃界的頭牌,所以還是應該嘗試下。
面還沒有吃到,先被這里煮面的架勢嚇一跳。
古老的灶臺大鐵鍋里,漂著七八只搪瓷碗,此景被稱之為“鍋上漂”。
高郵面館獨特的煮面方式,搪瓷盆先在大鍋里漂著。
高郵本地有句話:一燙抵三鮮。煮面的時候,把盛有佐料的碗也放到鍋里去燙,在熱力的催化下,碗里的醬油湯底料被激發出鮮香,面熟后迅速撈起,放進已經燙好的面碗里,撒一點蔥花,一碗陽春面就好了。
眼前這碗陽春面,是顏色濃郁的醬油湯底,湯汁不多,像拌面,和以前吃的那種白湯陽春面并不一樣。
別看這面素,卻很好吃。醬油湯的味道比想象要中厚重,入喉有鮮辣的刺激感,面湯里沒少放胡椒粉,還有香濃的豬油味,連湯帶面一碗下肚,額頭微微冒汗,原本昏沉的頭腦也瞬間清醒。
陽春面看起來很簡單,實際上最考究細節。因為陽春面無法靠配菜加分,只有面和湯這兩樣,如果不認真做,是沒啥吃頭的。
高郵的陽春面味道好,首先在于面是用一種加堿的水面,比一般的面條更有韌性,吃起來順滑。
另外,這碗陽春面的“靈魂”,是特別煉制出來的醬油。
醬油里加入了高郵湖的蝦籽,仔細看會發現湯里漂著研磨成細粉的蝦籽。
蝦籽用來提鮮,豬油香潤,加上胡椒粉的的辛香,光是佐料就已經讓這碗面層次豐富。再加上醬油底料經過預熱,香氣都被激發出來。
據說汪曾祺每天早上起來,給自己煮一碗掛面,里面放醬油、蝦籽、胡椒粉調味,其實就是這種高郵陽春面的改良做法,可見一個人的口味從小就已經固定。
陳小五一天只賣兩頓,早上陽春面,下午兩點以后賣小餛飩。
陳小五店里只有兩樣主食,早上賣陽春面,下午賣小餛飩。
小餛飩是店里的招牌,下午我們又去的時候,已經坐滿了人,比上午生意還好。
這里的餛飩都是現包現做,店里有七八個人在忙著包餛飩,還有一些顧客吃完了會打包生餛飩回家。
陳小五賣的小餛飩,個頭又比一般的小餛飩略大,湯汁和陽春面大抵相似,紅湯的,煮好的餛飩放進深色的醬油湯里,撒上蔥花,看起來十分誘人。
我以為這個餛飩是純肉餡的,咬了一口才發現肉餡兒里有切得細碎的筍丁。
多了這一樣,可以讓餡料的口感更豐富,一口餛飩一口湯,美味無比。吃的時候我想,假如為了這碗餛飩,再來次高郵也是值得的。
高郵很多面館還賣“餃面”,也就是碗里一半餛飩,一半面條。餃面其實是一種揚州人的小吃,類似于廣東人的云吞面。
不知道為什么,陳小五店里不賣餃面。這么多年依然是早上賣陽春面,下午賣小餛飩。
大概是忙不過來。
高郵的早茶
來到高郵,陽春面要吃,早茶也必點。
江蘇的早茶以揚州最出名,高郵隸屬于揚州,所以這里人吃早茶的熱情與揚州不相上下。
不同的是,揚州茶樓里擠滿了游客,而這里來吃的基本都是本地人,不用排隊,價格也非常親民。
揚州著名的“冶春”在高郵也有分店,不過我認為,來高郵,還是應該嘗本地風味。本地茶樓里,最有名的是張記酒樓、紅燈籠、貴賓樓那幾家。
雖然都是經營早點,面館與茶社里是兩種截然不同的景象。
吃面求快,且多是一個人吃。茶館則是高郵人的社交場合,一個人吃早茶是沒意思的,總要叫上三五好友,邊吃邊聊,一頓早茶吃上兩個鐘頭也很正常。
茶館里的點心都要現包,現蒸。點心沒有上桌之前,可以一邊喝茶,一邊吃干絲,既消磨時間,也調動胃口。
高郵的茶館,茶葉沒有揚州那么講究,很多人自帶茶葉,也有的不喝茶,飲豆漿。
吃早茶,燙干絲是必點的。汪曾祺說,“干絲本不是菜,只是吃包子燒麥的茶館里,在上點心之前喝茶時的閑食。”
燙干絲
所謂燙干絲,就是揚州特產的豆腐干削成薄片、再切為細絲,堆成一座小山,用熱水燙(或上籠蒸)后,在盤中堆成錐形,淋上麻油、醬油,再加白糖、姜絲、蝦米等佐料。吃的時候先用筷子拌一拌,香氣四溢。
干絲看起來清爽,吃起來綿軟又柔韌,除了口味,吃得也是淮揚菜的刀功。
等這一碟燙干絲下肚,胃口大開時,定做的籠點差不多正好上桌。
高郵早茶與揚州近似,花樣雖然不多,總歸包子、蒸餃、燒賣這幾樣。
包子的種類很多,常見的就有三丁包、五丁包、蟹黃包、青菜包、細沙包。不過這些包子個頭都不小,作為游客來說,通常點個三丁或者五丁包嘗嘗就可以了。
所謂三丁包就是肉餡里有雞丁、肉丁、筍丁這三樣,餡心軟硬相應,吃起來咸中帶甜。在這個基礎上,再加入海參、蝦丁,就是更高級的“五丁包”,五種餡料,粒粒分明,各有滋味,是包子里的極品。
再說蒸餃。高郵的蒸餃,個頭明顯比揚州大許多,剛蒸好時呈現出飽滿鼓脹的月牙形態,看著引人食欲。蒸餃里面包著皮凍,吃的時候要小心,用筷子夾著,先咬開一個口,把里面湯汁吸干,再吃皮和肉。
松子燒賣也是茶樓里的一絕,皮子里除了填滿被醬油浸透的糯米之外,還有肉丁和松子。
松子的多少對于燒賣的好吃與否很重要。吃的時候你會發現,這里的茶樓很舍得放松子,每一口都吃得到。不過整體來說還是比較油,需要喝幾口清茶解膩。
包子、蒸餃、燒賣下肚,如果還吃得下,可以再來塊綿軟粘潤的千層油糕。淮揚地區的人講究吃,從早餐說起,已是五花八門,只恨自己沒多幾個胃。
高郵咸鴨蛋
如今人們知道高郵咸鴨蛋,多半是因為初中語文課本上那篇《端午的鴨蛋》。
就因這篇文章,很多人念念不忘,汪曾祺成了高郵咸鴨蛋的代言人。
汪曾祺說,高郵咸蛋的特點是,質細而油多,如果用以待客,要連殼對半切開,但自己享用,最好是敲破空頭,用筷子挖著吃。
高郵的咸鴨蛋,筷子頭一扎下去,吱——紅油就冒出來了……
接著他這樣寫:“筷子頭一扎下去,吱——紅油就冒出來了……”
記得當初讀到這句話時,饞得口水直流。后來我從高郵買來咸鴨蛋用筷子去戳,原來真的有“吱”的一聲,要很仔細,才聽得到。
比汪曾祺更早安利咸鴨蛋的是才子袁枚。
三百多年前,袁枚到過高郵,品嘗高郵鴨蛋后,印象不錯,于是寫進《隨園食單》,高郵的咸蛋也因此聲名大振。
汪曾祺似乎有點看不上袁枚,因為《隨園食單》里那些菜譜都是聽來的,袁枚自己不會做菜,但汪老評價,他寫的“腌蛋”還算靠譜。
為什么高郵的咸鴨蛋比別處好?一是因為高郵是水鄉,這里大麻鴨是著名的鴨種,產的鴨蛋質量上乘。二是因為這里的人擅長用古法來腌制鴨蛋。
自從在高郵吃過幾次咸鴨蛋后,我網上也采購過幾次。我以為,高郵咸鴨蛋最大的特點是不咸,除了就白粥,也可以空口吃。
在揚州的早茶或者正規宴席,高郵咸鴨蛋都是作為開胃的前菜,擺盤也比較精美。
除了不應該很咸,對于咸鴨蛋,高郵人講求蛋白柔嫩細膩,蛋黃油潤如沙(吃在嘴里有一種綿沙感)并且蛋黃紅潤,這幾項都是重要的標準。
如今高郵的咸鴨蛋已經產業化,市面上賣的咸鴨蛋,品質也是參差不齊。
所以如果買到的咸鴨蛋很咸,沒有冒油,蛋黃也不沙,也不通紅,那也很正常。只能多買幾次,自己比較。
蒲包肉
蒲包肉很有意思,顧名思義,用蒲草包的肉。
對于外地人來說,蒲包肉不算很有名,但它卻是高郵獨有的,出了高郵,我再也沒吃過。
“熏燒攤子”,是高郵人對熟食攤位的叫法,汪曾祺筆下的“王二”就靠擺熏燒攤子致富。
現在他們家的后人,已經不用再做熏燒,而是專賣蒲包肉,店就開在汪曾祺紀念館對面。
熏燒攤一般下午會擺出來,推車上面搭個玻璃房子,里面擺滿各式下酒菜和鹵味小吃,比如豬頭肉、鹽水鵝、鹵牛肉等等,這其中必定有蒲包肉。
蒲草包的外形很好辨認,用蒲草編織而成的小兜,里面裹著肉餡,用繩子攔腰系著,呈葫蘆狀。
一般五塊錢一個,打開蒲包,一個肉疙瘩就跳出來了。切成薄片,裝袋,就可以直接吃,本地人一般拿回去做下酒菜。
假如你想問攤主要這蒲草包,她是不會給你的,因為下回還要接著用。
蒲包肉
蒲包肉味道是怎么樣的呢,入口有點像午餐肉,肉質比較緊實,肥而不膩,關鍵是吃得出一股淡淡的蒲草清香。
高郵多湖泊河流,所以水邊很多蒲草。用蒲草裹著肉餡一起煮,就會使肉帶上蒲草味,也算是高郵人的一大發明。而且這蒲包可以反復利用,而不被煮壞。
插酥燒餅和草爐燒餅
除了早茶,高郵人還有“吃晚茶”的習慣。
晚茶其實是“下午茶”。下午三四點鐘,要吃一些點心,但不會像早茶吃的那么隆重,一般就是來碗餛飩,或者兩個燒餅。
按汪曾祺的說法,他們那里有兩種燒餅,一種叫作“桶爐燒餅”。一種叫作“草爐燒餅”。
桶爐燒餅在街上是比較常見的,汽油桶糊上泥,做成一個簡易的烤爐,爐底燃煤炭。一只桶爐就是一個攤子,燒餅貼在爐壁上烤熟,這就是桶爐燒餅。
賣桶爐燒餅的一般是夫妻店,女的負責揉面,包餡兒,男的負責烘餅。
桶爐燒餅,高郵人的下午茶。
燒餅只有兩個口味,甜或咸,甜的包白糖,咸的抹鹽水。
此外,面餅里還加了一種特殊的“油面”。豬油與面粉,反復揉勻的油酥,裹入面團里搟好,烤出后,極酥軟,所以桶爐燒餅也叫“插酥燒餅”。
下午三點,是燒餅店一天中最忙碌的時候,下午來買燒餅的人很多,往往一買就五個十個。
剛出爐的插酥燒餅,味道最好。金黃色餅皮涂滿芝麻,內里的油面經高溫烘烤已完全軟化,因此口感上外面酥脆,內層綿軟。
除了陷料本身或甜或咸的口味,還夾雜燒餅自身的麥香。吃的時候表皮掉渣,所以要用手接著。
還有一種“草爐燒餅”,因為是貼在吊爐里,用稻草作為燃料烘熟的,與“桶爐燒餅”以炭火烘熟的方式不同,故名“草爐燒餅”。
汪曾祺小說里的草爐燒餅,用的是粗面,面餅上只涂很少一點油,不設夾層,無餡料,極廉價,過去是體力勞動者為了充饑買的干糧而已。
隨著時代的變遷,現在高郵的街上,過去那種草爐燒餅早已絕跡了,如今基本都是桶爐燒餅。
汪曾祺有一篇小說《八千歲》,寫一個節儉的米店老板叫“八千歲”,視一切享樂為敗家。
別人吃晚茶,大都是來碗蝦籽面或小餛飩,八千歲只舍得吃無油的草爐燒餅。
大概這篇小說寫得太好玩,竟然還引出了張愛玲的一段回憶。
彼時在美國深居簡出的她,看到這篇小說后,專門寫了篇回憶散文《草爐餅》。
張愛玲記得的,是抗戰期間的上海。那時窗外天天有小販叫賣“炒爐餅”,都是路過的人力車夫在買。
有一次,姑姑買回來之后,她嘗了嘗,覺得“干敷敷地吃不出什么來”,便放棄了,但是一直想不通為何叫“炒爐餅”。
汪曾祺的小說,幫她解開了這個疑團,原來她聽到的不是“炒爐餅”,而是“草爐餅”。
在高郵吃汪家菜
高郵有一家“汪味館”,以制作“汪氏家宴”而聞名。
何為“汪氏家宴”呢,籠統說,就是汪曾祺寫過的相關菜肴,以及汪老拿手的一些家常菜,組成一桌宴席。
汪曾祺是作家里比較講究吃,也會做的。他不僅介紹各地風味,還會把一些菜肴的制作方法寫下來,有一些發表在《中國烹飪》雜志上。
高郵的廚師,做下調研,按照汪老寫過的美食文章,整出一大桌子菜是沒有問題的。
汪曾祺寫過的食物我很熟悉,沒去“汪味館”之前,我已經想好要點哪些菜,結果到了汪味館,看到菜單有點失望,感覺自己想點的都沒有。
“汪味館”的菜肴當然要體現“汪曾祺”特色,但是這份菜單上并沒有體現的很明顯。
我想吃的干貝燉小蘿卜、朱砂豆腐、蘆蒿炒肉絲、雪菜茨菰湯……這些都沒有。
想了想,也覺得正常。汪老在《故鄉的食物》中提及的那些家鄉美味,都是楊花蘿卜、薺菜、枸杞、蘆蒿、茨菰這一類時令菜,這些食材飯店無法常年供應,所以沒有出現在菜單上,可以理解。
順時針依次是:楊花蘿卜、慈菇燒肉、炒米蛋羹、昂嗤魚湯
菜單上能找出和汪曾祺有聯系的,大約還有十幾道菜,但有些菜并不是一定要點。比如汽鍋雞,這是汪曾祺寫過的昆明美食,但似乎沒有必要在高郵吃。
有些菜,本來是就是著名的淮揚菜,比如大煮干絲,炒軟兜(炒鱔魚),雖然汪曾祺也寫過,但是在淮揚地區,每家館子都吃的到。
這樣篩選一番,菜單上的選擇就非常有限了,思索一番后,點了汪豆腐,油田塞肉,金絲魚片等幾道。
“汪豆腐”,汪曾祺寫過,又因為都姓汪,出現在汪味館里,自然是必點菜。但其實汪豆腐的“汪”,和汪曾祺并無關系,應該是“水汪汪”的意思。
汪曾祺在《豆腐》一文里,寫汪豆腐的做法:“汪豆腐好像是我的家鄉菜。豆腐切成指甲蓋大的小薄片,推入蝦籽醬油湯中,滾幾開,勾薄芡,盛大碗中,澆一勺熟豬油,即得。”
我吃到的“汪豆腐”做法,與汪曾祺描述差不多,但還多了切的很細的豬血,應該是為了增色。
這道菜的靈魂就是滾燙的豆腐上澆一勺豬油,豬油遇熱,在豆腐表面形成一層油膜,因此端上來油汪汪的。豆腐吃起來很嫩,也很燙,但是因為太油,所以沒法多吃。
汪豆腐確實是高郵這里的家常菜,出了高郵,在揚州的飯店就沒有。
接著這道菜,擺盤的關系,看起來比較普通,像端上來一盤油條,其實里面塞了肉茸,入油鍋又炸過的,所以叫“塞餡回鍋油條”,是汪老的得意之作。
汪曾祺和《五味》
汪曾祺曾在《家常酒菜》一文中,寫了拌菠菜、拌蘿卜絲、扦瓜皮、炒苞谷,拌腰片等幾道拿手菜之后,正式將此菜列入菜單,還說:“這道菜是本人首創,為任何菜譜所不載,可以申請專利。”
“塞餡回鍋油條”這道菜的特點是,口感非常酥脆,吃的時候會發出清脆聲響。油條內部塞了肉餡(肉餡里面有榨菜碎),更引人食欲,嚼起來也比較有層次感。
菜單上有一道“金絲魚片”不知道是什么,點菜時問服務員,說是用昂嗤魚炒的魚片,想起來這也許是汪老提到過的“炒金銀片”。
汪曾祺說,“昂嗤魚的樣子也很怪,頭扁嘴闊,有點像鲇魚,無鱗,皮色黃……而背上有一根很硬的尖銳的骨刺。用手捏起這根骨刺,它就發出昂嗤昂嗤小小的聲音。”
“昂嗤魚”的名字就是這么來的,這種魚不同地方名字也不一樣,在四川就叫“黃辣丁”。
昂嗤魚肉質鮮嫩。過去在水鄉高郵,因為多,所以被視為上不了席的賤魚,一般用來做家常菜,紅燒或者燉湯。
炒昂嗤魚片當然好吃。拇指大的魚片,肉質極細嫩、鮮腴。炒昂嗤魚片也比較奢侈,因為總要十來條昂嗤魚,才能湊成一盤魚片。
后來,我在南門街上的“秦郵宴”飯店,還吃過另一種做法。用昂嗤魚汆湯,和豆腐一起煮,湯色金黃,味道鮮美之至,無腥味。
《故鄉的食物》里,汪曾祺寫茨菇,小時候因為高郵發大水,各種作物減產,唯有茨菇豐收,他吃了好多頓咸菜茨菇湯,因此對于這道菜有特別的感情。
我在高郵的飯店里嘗試找咸菜茨菇湯。可惜這寒酸窮苦的菜,現在飯店都不賣了,倒是吃過一次茨菇紅燒肉,印象深刻。
茨菇本身有一種苦味,只有和葷肉一同燒,苦味才會變淡。吃茨菇燒肉的時候,茨菇變成了主角,肉是配角。吸足了肉汁的茨菰,口感軟糯,比肉還好吃。
對汪曾祺來說,和茨菇一樣,同樣能喚起鄉愁的食物,還有家鄉的炒米和焦屑。他曾說,這兩樣食物過去是和貧窮和動亂聯系在一起的。
炒米我小時候吃過,一般加點白糖,開水泡著吃,聊勝于無。還有一種吃法,就是煮兩個水潑蛋來泡炒米,這就好吃多了。炒米在城市里是見不到的。汪曾祺寫的另一種焦屑,我沒見過,也沒吃過。
這次在貴賓樓飯店,看到有炒米燉蛋,很好奇。端上來,金黃色的蛋羹上撒滿香噴噴的炒米,蛋羹滑嫩鮮香,結合炒米獨有的焦香,吃起來有一種難得的懷舊意味。
食物聯結的不止是味覺感官,還有情感和記憶。汪曾祺寫《故鄉的食物》,不僅僅在寫食物。他寫高郵咸鴨蛋,其實是在寫對兒時端午節的回憶,寫咸菜茨菇湯,那是關于水災的記憶,寫炒米和焦屑,則和童年躲避戰亂的日子有關,這是在寫食物,也分明在寫逝去的時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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