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澎湃思想周報丨齊澤克聲討“砸雕像”,美國簽證禁令與反移民
本周的思想周報,我們關注齊澤克對西方社會推倒帶有種族主義色彩的雕像的評論;美聯儲的疫情援助計劃如何只拯救了大企業卻忽略了普通人;以及美國的簽證禁令與反移民浪潮。
齊澤克聲討“推倒雕像”行動:無濟于事的白人贖罪券
本周,關于“黑命攸關”(Black Lives Matter)運動的衍生討論依然占領著國際輿論場,部分運動支持者所號召的推倒西方歷史上帶有種族主義色彩的白人領袖雕像的行動,和對經典文學作品的“白人至上主義”所進行的道德審查,再度成為了輿論焦點,左翼哲學明星齊澤克也自然不會錯過在這一波討論中發聲的機會。他于7月1日發表于《今日俄羅斯》(Russia Today)的文章,將這種基于政治正確的行動,稱作白人的自蔑(self-contempt),文章開頭就開宗明義地拋出了他一以貫之的反對左翼自由主義“政治正確”的立場——砸碎雕像和拋棄過去并不是對抗種族主義和尊重黑人的有效方式,白人的內疚感是對受害者的屈尊俯就,并且無濟于事。
當地時間7月4日晚,美國馬里蘭州巴爾的摩市的示威者使用繩索將市中心的哥倫布雕像推倒,并將其扔入該市的港口。 截屏圖
他首先將近日美國爆發的反種族歧視的運動與另外兩種“暴力”進行了比對:第一種是6月21日德國斯圖加特街頭爆發的400-500人參與的、以掠奪商店和襲警告終的騷亂;第二種是6月25日英國伯恩茅斯海灘上無視“社會距離”的日光浴聚集——現場發生了不少酗酒和斗毆事件,清理垃圾的工作人員也遭到了恐嚇。當這二者被人們視為疫情隔離所造成的流動限制之結果時,反種族主義的運動在齊澤克看來也可以是同一種邏輯的產物:當人們投入自認為崇高之事時感到釋放,因為對于疫情的注意力被轉移了出去。
在齊澤克看來,這三種類型的暴力盡管看起來不同,但共同特征是:都沒有表達出自洽的社會政治綱領。盡管反種族歧視運動看起來有,但是這個綱領失敗了,因為它被一種倡導抹除種族主義和性別主義痕跡的政治正確之激情所支配,這個激情和它所反對的東西越走越近——新保守主義思潮的思想控制(thought control)。
他舉出了羅馬尼亞近日效仿匈牙利和波蘭的禁止高校開設性別理論(性別理論強調社會性別與生理性別的區分)課程的法令,即便是羅馬尼亞中右翼的參議院和大學教授都認為這是將“思想警務”(thought policing)引入政權。這顯然是右翼民粹主義政治議程的一部分,疫情也助推這一思潮,右翼民粹主義對疫情的態度是:病毒是全球化的結果,在這樣一個社會中,多元文化占據主導,所以,與之抗爭的方法是讓我們的社會更具民族主義色彩,植根于具有堅定傳統價值觀的特殊文化中。而“思想警務”的終極表現是臭名昭著的Index Librorum Prohibitorum(禁書目錄,收錄了曾被羅馬教廷判定為具有“危險性”或內容有害于天主教徒的信仰和道德的書籍),該目錄從早期的現代性到1966年一直有效,并定期更新。任何可以被歸入“歐洲文化”的人物,幾乎都被囊括在了這個清單上。如果把清單上的書籍和作家剔除的話,歐洲文化就是一片荒漠。
在齊澤克看來,近來對清楚種族主義和性別歧視之歷史痕跡的渴望,容易墮入和“禁書目錄”一樣的陷阱——如果要拋棄一切具有種族主義和反女權傾向的作者,所有偉大的作家和哲學家就都消失了。齊澤克以笛卡爾為例,笛卡爾也應在這個審查名單之列,他可以被視為西方霸權——即種族主義和性別主義——的哲學開創者,但笛卡爾的“普遍懷疑”(Universal Doubt)立場也恰恰是扎根于一種“多元文化”的經驗,即我們的傳統并不比他者(在我們看來)的“古怪”傳統更好。這也是為什么對于笛卡爾主義的哲學家而言,族群根基(ethnic root)和民族認同(national identity)并非簡單的真相范疇。今天聲稱性別認同是社會建構而非生理決定的,只有在笛卡爾主義脈絡的背景下才可能,如果沒有笛卡爾的思想,就沒有現代女性主義和反種族主義。所以盡管他偶爾會陷入種族主義和性別歧視,笛卡爾依舊值得被贊頌。人們應該對西方哲學史上所有偉大的名字應用相同的標準:從柏拉圖到伊壁鳩魯,到康德和黑格爾,再到馬克思和克爾凱郭爾……現代女性主義和反種族主義正是從這漫長的解放傳統之中誕生,如果將這偉大傳統留給下流的民粹主義者和保守派,那完完全全是瘋了。
有爭議的政治人物在齊澤克看來也一樣。托馬斯·杰斐遜(Thomas Jefferson)蓄有奴隸并反對海地革命,但是他為后來的黑人解放奠定了政治思想基礎。在歐洲人入侵美洲時,確實造成了世界歷史上最大的種族滅絕。但是這段恐怖的歷史在今天能被全景式的看到,也正是歐洲思想所奠定的政治意識形態根基。
最后,齊澤克指出,盡管西方人應該對過去(尤其是延續至今的過去)進行無情的批判,但不應該屈從于自我蔑視——基于自我鄙視的對他人的尊重,永遠都是錯誤的。他號召:與其任性地享受罪惡感(從而對真正的受害者屈尊俯就),主動團結才是人們真正需要的:罪惡感和受害者情結只會讓人喪失真正的行動力。只有所有人站在一起,將自己和彼此視為負責任的成年人,才能擊敗種族主義和性別歧視。
齊澤克。 資料圖
美聯儲在疫情期間如何拯救大企業并忽略普通人
《新左評論》的五月號刊登了經濟史學家羅伯特·布倫納的長文,討論美聯儲在新冠疫情中的援助計劃如何繼續幫助大企業而忽略普通人。
2020年3月23日,美聯儲宣布將破天荒為非金融部門提供支援。在歷史上,聯儲局多年來只從房地美、房利美一類的政府資助實體(GSEs)處購買債券和資產。上一次金融大危機即2008年次貸危機中,時任美聯儲主席伯南克和財政部合作,拯救美國的大金融巨頭。而對那些有抵押貸款的個人房屋住戶則沒有幫助。3月23日的救濟反映了同樣的情況:一攬子5000億美元的援助主要發給那些有超過10000名雇員,年收入超過25億美元的企業,這其中又有450億給到了航空業和波音公司。
布倫納評論說,盡管人們對特朗普的執政風格極為不滿,但是這項援助大公司的計劃卻是美國政治中兩大黨共同為之。令進步派感到無奈的是,眾議員的多數領袖,民主黨的佩洛西,和參議院的少數黨領袖,民主黨的舒默,都把援助法案的成果拱手讓給了共和黨,因為他們計劃通過這樣換取共和黨在別的問題比如失業補助和醫保等方面的讓步,民主黨只是對援助法案提出修正案,但布倫納認為,這樣就是把民主黨最大的優勢——眾議員的多數席位給自行消除了,使得民主黨想讓共和黨接受他們的更多議程變得更難。民主黨在自己想要的支持小企業的內容中也沒有得到優勢,比如對小企業的定義就停留在了一百萬美元以上的規模。雖然之后民主黨開始反撲試圖提出更進步的方案,但是他們仍然被“兩黨協作”的模式束縛了手腳,并且為了追求公示滿足了很多保守的方案,比如繼續為依賴公司的醫保注資,對大規模失業者關注不夠。
布倫納評論說,1930年大蕭條時美聯儲曾經幫助過房貸遇到困難的個人,而美聯儲如今卻把注意力放在拯救大公司上。
另一方面是,美聯儲的救市行為助長了金融資本和大公司的泡沫。
比如,為了保證公司債的穩定,美聯儲設置了大量機制進行公司債收購操作,在此范圍內的公司債,有相當部分(大約50%)是投資級債券中評級偏低的(BBB級);而在基金領域,美聯儲通過貨幣政策工具將聯邦基金目標利率設置在0–0.25%,這么做是希望非金融領域能夠更方便借到錢,并輔以一系列的量化寬松政策。但布倫納認為這些做法的結果其實是使得金融機構依賴于從美聯儲的貨幣政策工具中獲利,而并不關注非金融領域的貨幣需求。
又比如,為了應對情況,美聯儲親自下場向非金融領域發放貸款,但這一系列組合拳在布倫納看來會造成兩個結果。其一,這相當于凍結了債券市場,企業會一方面仍然掙扎著在疫情中獲得足夠資金還債,另一方面又面臨著相比利潤更高的貸款利率;其次,投資者會發現隨著疫情帶來的經濟危機加劇,舊的債券變得風險很高——因為其利率是根據疫情前的利潤水平設定的。于是投資人會盡量賣出舊債券,而新的債券會因應風險調高利潤,這就讓企業的資金周轉變得更難。因而布倫納認為美聯儲在債券和基金領域下場救市,最終沒有幫助到非金融業,卻大大幫助了債主們。從3月到6月,美國億萬富翁的財產增長了565萬億美元,達到3.5兆,增長了19%。
新冠疫情帶來世界范圍內的經濟不景氣,但在美國,金融市場隨著美聯儲的政策拯救下大大舒緩了壓力,暫時穩定下來,許多人失業的同時,原本富裕的群體卻在這樣的政策工具下擴大了自己的財富。一場經濟危機看似暫時避免,但美國的財富集中情況則更加惡化。
美國簽證禁令與反移民浪潮
據新浪科技文章《特朗普對H1B開刀為何徹底激怒硅谷?這是科技人才基石》報道,美國總統特朗普于6月22日簽署行政命令,稱自6月24日開始暫時停止頒發部分簽證,并至少會延續到今年年底。受影響的簽證類型包括:H1B(技術工作簽證)、H2B(短期工作簽證)、H4(H1B的配偶簽證)、L1(跨國公司管理人員簽證)以及J1(訪問學者簽證)。但已經持有有效簽證與身在美國的人員均不受影響。此外,由于美國對諸多國家依舊實施旅行禁令,這些國家的公民即便持有有效簽證也無法入境美國。
據BBC新聞報道,白宮方面宣稱此舉是為了更好地保護美國工人、創造更多的就業機會,但批評人士則認為特朗普政府此舉是利用疫情來加強反移民的力度。據白宮方面報道,簽證的凍結將會影響約52.5萬人。在所有受到本次簽證政策影響的工作者中,持H1B簽證的技術工作人員、H2B簽證的季節性酒店業工作人員以及L簽證的跨國公司高管和主要雇員將會遭受最為嚴重的影響。
特朗普
來自各界的反對
本次特朗普針對H1B簽證的禁令引起了硅谷科技公司的集體憤怒。考慮到長期以來硅谷都依賴于使用H1B簽證雇傭來自印度等地的技術人員,本次H1B簽證的調整將極大地影響這些公司。蘋果CEO庫克以及谷歌CEO皮查伊都強調了移民對于美國經濟發展和復蘇將起到至關重要的作用。而Facebook則表示,該命令“將Covid-19大流行作為限制移民的理由”,并警告說:“將技術型人才拒之門外的舉動將使美國的復蘇更加困難。”
而新浪科技的報道稱,代表美國大企業利益的游說機構美國商會(US Chamber of Commerce)CEO多納霍(Thomas Donohue)表示,給工程師、管理人員、IT專家、醫生護士和其他工人貼上“不受歡迎”的標簽,非但不能幫助美國,而且還會拖累美國發展。對美國移民制度進行限制,會導致投資和經濟機會外流,延緩美國經濟增長和減少就業機會。
據《紐約時報》報道,康奈爾大學法學教授史蒂夫·耶魯·洛爾(Steve Yale-Loehr)評論道:“在我35年的工作生涯中,本次禁令可以說是我見過的對工作簽證的最大打擊。這些限制將傷害成千上萬的企業和大學。同樣,有意前往美國工作的個人將被困在海外,無法幫助美國復蘇經濟。”
另一方面,據路透社報道,華盛頓移民政策研究所的政策分析師莎拉·皮爾斯(Sarah Pierce)估計,這項新裁定將在今年剩余時間內使得219,000名外國工人無法進入美國。她說:“這已經使許多美國公司陷入混亂。政府正在假設這些公司尚未考慮過美國的勞動力市場,而大多數公司在試圖引進外國工人之前,就早已研究過美國的勞動力市場了。”
《紐約時報》在報道中引用自由意志主義智庫——卡托研究所(Cato Institute)的移民研究主任亞歷克斯·諾拉斯特(Alex Nowrasteh)的觀點:“特朗普政府爭辯說,它想建立一個基于功績的移民制度,優先考慮受過教育的移民的技能。但是,H-1B簽證的暫停再次表明,他們真正想要的是更少的移民。”
針對特朗普的這一反移民舉措,民主黨候選人拜登則表示,“這只是特朗普政府又一次轉移視線的操作,來掩蓋其無法有效領導人民應對疫情的無能。移民有助于美國經濟增長和創造就業。特朗普不能通過這樣的方式為自己尋找替罪羊。”
來自加拿大的“橄欖枝”
對于那些被特朗普政府的新政策限制的技術工作者,加拿大的科技公司伺機而動,向他們拋出了橄欖枝。據Politico網站報道,渥太華電子商務公司Shopify的首席執行官托比·盧克特(Tobi Lutke)很快發布了一條推文,邀請潛在的H-1B簽證候選人考慮移民加拿大。多倫多全球董事會主席馬克·科洪在一份聲明中說:“僅僅因為美國決定對國際人才關閉大門,并不意味著整個北美都已經決定關閉自己的大門。加拿大仍然歡迎國際人才。”
事實上,特魯多政府一直試圖將加拿大轉變為國際工人的“新駐地”,以方便擁有專業技能和知識的國際人才進入加拿大科技行業。近年來,加拿大啟動了全球技能戰略計劃,能夠在短短兩周內處理工人的工作許可,國際經濟合作與發展組織更是在去年贊揚加拿大的移民制度是其他國家的榜樣。溫哥華經濟委員會的希瓦姆?基肖爾說,由于加拿大每年接收大約30萬名外國工人,因此美國的簽證凍結將使得更多有能力的工作者考慮選擇加拿大。
《福布斯》在提供給受特朗普政府簽證禁令影響的工作者的建議中表示,“如果您未滿30歲,擁有碩士學位,并且會說一口流利的英語或法語,并且具有至少一年的工作經驗,那么加拿大的快速入境及其他計劃是個非常好的選擇。您和您的家人可能會在不到一年的時間內成為加拿大的永久居民。”相較于試圖將“美國至上”原則發揮到極致的特朗普政府,加拿大政府則更加全球化。通過實行對移民以及國際工作者更為友好的政策,加拿大政府也試圖借此機會大力發展本國的科技企業,將硅谷的優秀人才引入本國。毫無疑問,加拿大政府此舉將會進一步引發硅谷公司對于特朗普政府工作簽證禁令的不滿。
新政策將如何影響大選?
自2016年競選時以來,特朗普一直憑借鮮明的“反移民”形象來吸引保守派選民,然而實際上,此次簽證政策的調整也是“蓄謀已久”。網友“北大飛”在文章《四年慢動作緩緩砸下的時代一粒灰:川普即將暫停H1B》中寫道,“2015年8月15日,剛剛參選不久的川普出臺了反H1B移民政綱。這表明,美國本國人很少人了解的這一移民項目一開始就在川普的注意范圍內。該政綱一出臺,立即得到了美國參院移民委員會主席、長期以反H1B著稱的極右派種族主義分子、共和黨參議員杰夫·塞申斯(Jeff Sessions)的支持——此人后來擔任了川普內閣司法部長。”
考慮到美國國內失業大潮帶來的影響,特朗普聲稱限制移民、取消工作簽證將會提升美國企業的競爭力。但是,H1B簽證的取消并不能為大部分失業的美國民眾提供就業機會。新浪財經在報道中表示,四分之三的H1B工作簽證都在高科技行業,這些工作崗位并不是目前失業的美國普通民眾可以替代的。阻止H1B簽證持有者入境只會讓美國高技術公司失去優秀的技術人才,影響到硅谷科技公司的研發實力。
本次工作簽證的調整將直接傷害位于民主黨的票倉加州的移民工作者們,以及長期以來和特朗普關系不佳的硅谷公司;而短期農業工作簽證不在臨時工作禁令的影響范圍。因為美國農業地區大多是共和黨的忠實選民。同時,特朗普也希望憑借“支持美國企業”的口號贏得搖擺州選民的支持。所以,即使在各個企業反對取消合法工作簽證、被批評此舉“目光短淺”的情況下,特朗普政府依然選擇實施本次調整。
在大選來臨之際,面對不如預期的民調數據,特朗普選擇了和四年前一樣的策略,試圖在保住基本盤的情況下爭取到更多選民的支持。但是,考慮到本次禁令對移民以及各個行業造成的打擊,特朗普能否憑借此舉扭轉形勢仍然尚未可知,而特朗普政府的反移民政策所帶來的消極影響,則可能延續到本次大選之后。
參考文獻:
https://www.rt.com/op-ed/493408-white-racism-fight-guilty/
https://newleftreview.org/issues/II123/articles/robert-brenner-escalating-plunder
https://www.bbc.com/news/business-53145317
https://www.reuters.com/article/us-usa-immigration-workers/trump-to-suspend-certain-foreign-worker-visas-despite-tech-business-group-opposition-idUSKBN23T2ZW
https://www.nytimes.com/2020/06/22/us/politics/trump-h1b-work-visas.html
https://mp.weixin.qq.com/s/BJ7G7Jnj1sFoOV9N8xnpEg
https://tech.sina.com.cn/it/2020-06-24/doc-iirczymk8653223.shtml
https://www.politico.com/news/2020/06/25/canadian-tech-world-foreign-workers-visas-33961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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