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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CK的大碼模特不順眼嗎?誰管你,胖也可以美得自由自在
原創 李子 果殼
最近,著名時尚品牌Calvin Klein在紐約街頭豎起了一塊巨大的廣告牌,廣告上是一名黑人大碼模特極具沖擊力的面容,和往常CK性感撩人的俊男美女可謂是截然不同。廣告一出,網絡上也掀起了討論的熱潮。
有好事者將這幅廣告和往常CK的美女廣告擺在一起,頗有種“時代變了”的既視感。
網友做的對比圖 | trey_forde/twitter
而在國內,熱烈的討論中不乏尖酸刻薄和挖苦之勢。“憑什么CK找了這么一個‘丑’模特?”
其實,這位“模特”是美國跨性別者、演員Jari Jones。這幅廣告也僅僅是CK在每年六月“同志驕傲月”(Pride Month)的一次公關造勢罷了。在美國,商業品牌回應社會運動早已不新鮮,今年恰好又遇上“Black Lives Matter”如火如荼,Jari登場也并不是什么奇怪的事情。
同樣是在紐約,這種廣告在當前應該是掀起不了什么太大波瀾了 | Mark Susina/Flickr
CK也曾經找黑人男演員馬赫沙拉·阿里(Mahershala Ali)代言 | Vanity Fair
同性戀模特和黑人模特都為CK出過鏡,這本沒什么大驚小怪。但毫無懸念地,這次的爭議主要來自Jari的身材。這種大幅海報、極具侵略性的廣告姿態,公然挑戰了大部分人一以貫之的審美標準。
到底什么才是“美”?一個貌似并不“美”的大碼模特出現在廣告上,到底意味著什么?美該不該有標準?
我們的“審美”,是演化本能嗎?
有人認為,“不舒適”就是不美的,是不科學的。人們對于丑,似乎有那么一種天生的厭惡;對于俊男美女的喜愛似乎是刻在骨子里的,是能夠激起人本能“愉悅”的。這樣看來,美似乎是一種能夠用生理和演化來探討的“科學”;既然是科學,就該有客觀標準,對不對?
但其實,美比“愉悅”復雜得多。這其實是跟探討藝術創作是不是應該有公式是一樣的。的確有一些公式定理能部分解釋它,但美和藝術的“體驗”,根本上來講還是主觀的。所謂的“客觀標準”,是無數個主觀體驗的加權計算,即使在動物中也很難用現有的理論徹底解釋。
Jari出現在CK的同志驕傲月宣傳視頻中 | Jari Jones is #PROUDINMYCALVINS, CALVIN KLEIN/Youtube
著名鳥類學家理查德·布魯姆(Richard Prum)在《美的進化》一書里就解釋說,很多鳥類的炫耀特征,并不能完全由生存選擇解釋。此前有一些假說認為,像雄孔雀這樣累贅的尾羽和華麗的頭冠是其健康的標志,有利于生存也更受雌性青睞。但后來科學家發現,鳥類的炫耀特征,往往跟它們的行為相關,主要服務于求偶活動,比如紅頂嬌鹟用太空舞步求偶,梅花翅嬌鹟用翅膀唱歌,天堂鳥“開屏”等等。這些求偶活動,和環境下的演化優勢并不相關。
相近的兩種鳥,在相似的環境下,也可能會有截然不同的求偶和炫耀策略。最可能的解釋,是被地理區隔的不同群體,在各自的互動中,隨機地發展出了不同的偏好,而這個偏好會在擇偶中被不斷放大。
對美的體驗,是和環境、社會、文化無法割裂的 | pixabay
換句話說,就是雌鳥們“樂意”啰。一方面這種樂意是隨機的、主觀的,一方面又體現出群體的乃至社會的力量——鳥類是在一個“社會”中,不斷彼此學習、“精進”自己的行為的,并不完全是天生的稟賦。要是稍微多一點的雌鳥恰好有相似的偏好(比如喜歡紅色的尾羽),那這種偏好就會逐漸演變成這一個群體里的“標準”,然后這些偏好就慢慢地被雄鳥“采納”、并以性選擇的方式固化下來。
鳥都這樣,遑論人類。對美的體驗,是和環境、社會、文化無法割裂的。我們一時一地的“客觀標準”,沒辦法從演化的根子上去講。目前而言,大部分關于美的理論,都是“假說”,有的解釋力強,有的解釋力弱而已。
看臉、看身材,其實很隨機
我們覺得一張臉“美”,可能有很多種原因,但一大部分的美其實來源于“舒適”。“平均臉假說”認為人們會在腦內“計算”出一個自己所見的面孔的平均值,這個平均是最讓人感到“習慣”和“舒適”的,所以會覺得美。
這同樣也能解釋為什么歐亞混血兒在中國比在西方受歡迎,一部分是因為中國人接受西方媒體影響頗大,我們的認知中亦植入了西方臉的印象,“平均”下來的混血臉會讓我們覺得好看。而西方人對于東亞臉的認知則要少得多,混血兒就沒那么吃香了。對于黑人,東亞大部分的第一印象其實是“陌生”,所以多多少少都會有點抵觸。那些被認為“黑美女”或者“黑帥哥”的人,其實都有點兒白人或者混血的特征。
被西方人認為是“典型東方美女”的劉玉玲 | weimeicun.com
但話又說回來,西方人覺得“典型”的東方美女,例如劉玉玲,則挑戰了這個“平均臉”假說,這完全是文化想象的結果。西方主流媒體對所謂的“異域臉”有特別的喜愛,這張臉符合的是對“想象中的東方面孔”的歸納,甚至是刻板印象,例如高顴骨和細長眼,這些特征把她和其他白人女性區別開來。
對于身材的審美,就更加飄忽不定了。有假說認為0.7的腰臀比“最美”,但在過去幾十年,東亞的審美都比這個偏瘦不少,眾多追求白瘦幼的女孩對于“大屁股”簡直唯恐避之不及。在拉美情況正相反,被認為“美”的腰臀比實際上比0.7夸張得多,各種隆臀的廣告和整形服務亦是層出不窮。
拉美推崇的身材,腰臀比要夸張得多 | DHGate.com
有人認為大碼模特是不健康的,“病態”的,不符合健康美的標準,所以讓人看著別扭。但其實,過去30年間,時尚界都充斥著凱特·莫斯(Kate Moss)這樣“餓殍”式的審美,幾乎所有走秀模特的BMI都小于健康標準的18。有大量的人覺得她們“苗條”、“仙氣”,這種以過瘦為美的單一標準,讓很多人趨之若鶩,陷入厭食、暴食癥之中。
可見,時尚審美和真正的“舒適”與“健康”沒太大關系,文化建構的力量比你想象的強大得多。
藝術與商業,如何
用審美回應社會?
從藝術的角度上看,真正美的作品,絕對不是計算出來的,而是有很多出其不意與挑戰界限的地方,比如蒙娜麗莎的詭異微笑、倫勃朗陰森的光影、莫奈的畫中貌似不可能存在的顏色。也別忘了,即使我們現在公認的、“經典”的、文藝復興式的美,在當時也是瘋狂挑戰社會審美的底線——“如此圣潔的瑪利亞,怎么可能會像一個普通的娃他媽呢?”
不同時代所凸顯的審美,放大了看,是在對當下社會思潮作出反應。印象派、分離派的發展,其實是對古典標準的反動,是19世紀下半葉歐洲社會打破舊秩序的暗流洶涌,也是當時哲學界對于“真實”的拷問——永恒的、客觀的真實存在嗎?那午后陽光下的一瞬光影不也是真實的嗎?
對女性的審美也一樣。從前人們用束腰和裙撐塑造女性的曲線美,然而隨著婦女解放的腳步,上世紀20年的Flapper女郎們,用自由剪裁擺脫束腰,實現女性身體的解放,她們追求的是自由美。古典文學中的中國女性都是柔弱、溫潤的美,然而在60、70年代的宣傳畫報上,女性的美是孔武有力的,反映的是工業化、集體勞動的價值。
上世紀20年代,穿著高跟鞋和短裙跳舞的flapper女郎 | Racked
那么放到現在,商業廣告采用少數族裔模特、大碼模特、甚至是殘疾模特,也是對社會多元化潮流的回應,這是情理之中的。況且,這背后還有重要的市場選擇因素——在大眾消費端日趨飽和的現在,如何挖掘“長尾”、豎立“細分”成為了各大品牌的營銷重點。蕾哈娜的品牌 Fenty 推出大量不同顏色的粉底,大量啟用非裔、印度裔和亞裔模特;內衣品牌 Aerie 宣稱從30A到38G都能在她們那買到內衣,廣告里的模特身材也十分迥異。
現在歐美很多品牌都樂于展現女性真實身材,反倒是清一色大胸細腰筷子腿的維密近年來經營不善,瀕臨破產。這其實反映的是社會對單一審美的唾棄:每個人都有權利追求美。并不是只有瘦才美,更不是只有胖才美,而是不管身材如何,都能追求美。
對于美的評判,已經跳出了胖瘦本身,體現在多個位面、多個角度。誠然,過胖的身體并不健康,大多數人認為是“不美”的,但是胖人的發型、穿搭可以美,舉止、氣質可以美,他們的生活可以陽光、自由、積極。
Jari Jones | Jari Jones/Facebook
所以,廣告上出現大碼模特,并不是像很多人而言,是在“宣揚”過胖,而是一種關懷——當務之急是擺脫社會對“胖”的歧視,幫助胖人重塑自信、走上健康生活之路。相當多的證據顯示,胖是基因、環境和社會因素疊加在一起的結果,并非單純的懶或貪吃。歧視和污名化導致的壓力和自暴自棄,是減肥失敗的重要原因。
將來,勢必會有更多大碼模特出現在主流媒體,和瘦的、正常身材的模特一起出現,告訴人們世界的真實模樣,反映更多人的真實需求。
總之,美是一種主觀的體驗。每個人都有自己的審美標準,有自己喜歡的、不喜歡的。這既是社會標準的熏陶,也有自我經驗的塑造。你當然有權認為一個東西美或者不美。
但我們希望的世界,是對不同審美和不同的表達方式,有更大的包容。
作者:李子
編輯:八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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