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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動森》與特德·姜的小說《軟件體的生命周期》
《集合啦!動物森友會》(后簡稱為《動森》)發售整一個月的時間,我迎來島上第三只小動物提出想要離開的請求。
這一次,我沒有挽留,想讓它去外面的世界看一看,這是它的意愿。
要走的是一只小狗,名叫麻蓉,可愛的女孩子,在我面前說最喜歡我的島,只要有客人來我的島,它都愿意做全島導游,讓所有人都喜歡上我的島。不過,它現在要走了,外面的世界更讓它憧憬。
我說:好的,你去吧,祝你幸福。
之后立刻關掉了游戲機,覺得好像有什么在我心中挖開一個洞。
沒有堅持過10分鐘,我就又打開游戲。我和自己說,還沒有給島上的小動物們準備今日份兒的禮物,可是結果進入游戲立刻去了麻蓉的家。
麻蓉的家大門緊閉,不像往常會在家里等我。我就只好全島去找它。以前,它會在我弄的空場上沒心沒肺地像個忍者一樣奔跑,而當我找到它時,它卻只是在撿樹枝,背著我以前送它的背包,帶著一成不變的笑容。這是在為搬家做準備?我不知道,也沒有去問,再次默默關閉了游戲。
不過,我立刻想出了辦法。小動物要走的當天晚上會在原島的房間里收拾行李,這個時候如果有其他好友來邀請,它就會去好友的島上住下來。所以,只要我找到一個愿意收留它的朋友,把它領走,以后只要想它,就可以去朋友的島上去探望。
這種方法在游戲發售一個月來,已經被玩家們所熟知。
最開始有玩家因為不喜歡自己島上的一只初始小動物,在小動物提出離開時,毅然決然地同意了。但小動物真的離開以后,那位玩家立刻后悔了,畢竟那是和游戲主角一起上島,同甘共苦的初始小動物。玩家開始瘋狂刷無人島,希望和那只小動物再次相遇,甚至還花錢買了它的amiibo,直接召喚進來。然而,召喚來的,沒有曾經生活在這個島上的記憶,只是一只樣子和名字一樣的陌生的它。玩家是放棄了,直到有一天,他的朋友忽然叫他,說:你家的那只小動物來我島了,而且還記得你。
聽到這個消息的那位玩家感動至極,我甚至能想象到他當場淚奔的畫面。因為如果換作是我,也同樣會有如此心路歷程。
何以會對游戲中的NPC有了如此至深的感情?養成類游戲并不少,還可以和游戲里的NPC談戀愛,但對NPC有這么強的依賴性,確實并不多見。
忽然,我想到了一篇小說——《軟件體的生命周期》。這是科幻作家特德·姜的一部中篇,收在短篇小說集《呼吸》里。故事講述主人公安娜在藍色伽馬公司培育數碼體,供喜愛之人購買當寵物。不同于常見科幻小說中出世即成形的人造生物,這篇小說里的數碼體像人類的孩子一樣成長。也正為這樣,特德·姜在這個故事里探討了人要如何與具備自我意識的人工智能相處的問題,這其中牽涉情感與理智,牽涉真實與虛假,再深入一些,甚至牽涉愛欲。
《動森》里一座座無人島通過網絡聯系到一起的完整世界,與小說里描寫的數據地球愈發神似。特德·姜的小說里,玩家也好,軟件體的開發商也罷,不管有沒有去陪軟件體們玩耍或者學習,軟件體們都會在數據地球上用自己的方式活下去,只要數據地球還在運轉。它們也會相互學習、吵架、交好。以及人類的參與,和軟件體們形成了新的社交關系。這一點現在的《動森》同樣實現著,我們會在各種論壇上討論,比如島上有哪兩個小動物又吵架了,該怎么辦。大概回答會是,只能去安撫表示委屈的那個,它們之間的矛盾永遠不可能化解。和小說里又是一樣了,波羅說:永遠不可能原諒馬可。這是軟件體,也是人工智能的邏輯。
不只是友好的一面,丑惡同樣出現。
《動森》剛剛發售不到一個月的時間,就已經出現了有玩家虐待島上小動物的事件。他們會每天打小動物,惹它們生氣,并且還會做牢籠把小動物們囚禁在自己的房間里。而他們的目的更是赤裸裸,因為游戲機制的原因,小動物來到島上一段時間就會提出離開,離開時如果有人來領,就可以領回自己島上,這樣只要他們刷出稀有品種的小動物,就可以直接掛出來銷售,堪稱賽博世界的人口販子。而實現銷售的手段,竟是依靠虐待,更是令人憤恨。
這些事件甚至讓人們開始思考一些新的曾經只會在小說中探討現在已經步入現實的倫理問題。就像特德·姜在小說里說到的那樣,不能因為它們不懂痛苦,就可以肆意妄為地去虐待它們。到底這些小動物都只是讓我們玩家快樂的工具,還是應該值得去尊重?畢竟,它們才是活在無人島上的真正居民。
終于又回到了最開始的問題上,為什么我們會對這些明顯是由程序寫出來的NPC有著如此真摯的感情?
因為它們讓玩家感覺到了它們是活著的,哪怕那種氣息極為微乎其微,但在每一次和它們交流,看著它們留下、離開,在別人的島上想念著自己,又怎么可能不去相信,至少總有一天它們會真的活起來,而在它們真正誕生之前,我們不能再肆意妄為,要做好迎接這些嶄新生命的準備。
每一個使人比數據庫更加寶貴的特質,一定都是經驗的產物。
她想象著賈克斯隨著年歲增長而逐漸成熟,在真實空間中,也在現實世界里。想象著他終于成為法人,找到一份工作,自食其力。
想象著他參與數碼體的亞文化圈子,形成一個有足夠資金和技術的社群,有必要時能夠自行移植到新平臺上。
想象著他為伴著數碼體長大的那一代人類所接納,那批人將把數碼體看作情感上的可能伙伴,而她這一代人已經不可能做到了。
想象著他愛著,被愛著,爭吵著,妥協著。想象著他做出許多犧牲,有些很困難,有些則舉重若輕,因為是為了他真心在乎的某個人。
幾分鐘過去了,安娜告訴自己不能再做白日夢了。沒人能保證賈克斯一定能做到那些事情。但是為了讓他有一天能得到機會去嘗試這一切,她必須擔負起眼前的責任:盡她一切努力,去教會他如何生活。
她啟動了游戲的關閉進程,打開對講機呼叫賈克斯。“游戲時間結束了,賈克斯,”她說,“該做功課了。”
(以上選段來自特德·姜《軟件體的生命周期》,收在短篇小說集《呼吸》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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