伽利略真的說過“地球仍然在動”嗎？答案也許在這兩幅畫中

2020-05-30 20:06

來源：澎湃新聞·澎湃號·湃客

原創 Mario Livio 科學藝術研究中心

譯 as

《獄中伽利略》，by Romain Eugène Van Maldeghem. 來自斯特德利克博物館。所有者：Gerald Delvaux

“但它仍然在動啊。”這可能是史上最具聲望的科學家伽利略·伽利雷最著名的一句話。其中它指的是地球。“它在動”是對某個觀念的驚人否認，也就是當時天主教會所認定的，作為宇宙的中心，地球一直保持靜止。伽利略確信那個模型是錯的。盡管無法證明這一點，但他的天文觀測和力學實驗使他得出結論，地球和其他行星是圍繞太陽旋轉的。

這就把我們帶到了另一種可能。盡管伽利略希望說服教會，在把地球從指定的神圣位置移開，但他并沒有反駁圣經的意思，他也沒有充分意識到，教會中的掌權者不能容忍他如此放肆地入侵了自己的專屬領域：神學。

在因被懷疑異端而受到審判期間，伽利略謹慎擇言。審判結束后，他無疑被定罪激怒了，據說他對審訊者咕噥了一句：“Eppur si muove。”（但它仍然在動啊），就好像在說，他們算是贏了這場爭斗，但最終，真理才會勝出。

但，伽利略真的說出過那句著名的話嗎？毫無疑問，他腦子里是這么想的。他對審判感到憤怒；他被迫公開宣稱放棄自己畢生的工作；他的《關于兩大世界體系的對話》被列入了教會的禁書單；在審判之后那些年里，他對審判他的宗教官員的極度蔑視一直徘徊不去。

我們也可以肯定一點，他沒有（如傳說所言那樣）在審判官面前喃喃自語。這樣做會有極大的風險。但他到底有沒有說過呢？如果沒有，關于這句格言的神話是什么時候以及如何開始流傳的？

科學歷史學家Antonio Favaro花了40年時間研究伽利略的生活和工作，分析其背景，最終出版了具有紀念意義的《伽利略全集》（Le Opere di Galileo Galilei）。

作為這項巨大努力的一部分，1911年他還發表了幾篇文章，描述了他致力于揭示這句格言源起的大量研究。他斷定，最早在印刷物中提及這一短句的是意大利作家Giuseppe Baretti一本名為《意大利圖書館》（The Italian Library）的書，于1757年在倫敦出版。

《關于兩大世界體系的對話》

Baretti以華麗麗的辭藻寫道：“這就是家喻戶曉的伽利略，在宗教裁判所里呆了6年，因為說過一句‘地球在動’而備受折磨。一旦他獲得自由，就重新抬頭仰望天空，低頭俯視大地，跺步沉思，他說，Eppur si move，意思就是，它仍然在動，它指的是地球。”

即使我們忽略了這個敘述中不夠歷史嚴謹的修飾，也很難接受把一本伽利略死后一個多世紀才出現的書里的證詞，作為引述真實性的證據。Favaro最初也同樣對此持懷疑態度，直到一個意外事件促使他重新思考這個問題。

1911年，Favaro收到一封來自Jules Van Belle的信，一個住在比利時西部城市魯瑟拉勒的人。Van Belle聲稱擁有一幅1643年或1645年繪制的畫，其中包含了這句著名的陳述。如果這一說法是真的，那就意味著這個短句在1642年伽利略去世后不久就已經為人所知。

Favaro只看到這幅畫的一張照片，展示的是伽利略在監獄里。他右手拿著一個釘子，顯然是用它在墻上劃出地球繞著太陽轉的軌跡，下面寫著“E pur si move”。

根據一個模糊的簽名，Van Belle將這幅畫歸于17世紀西班牙畫家Bartolomé Esteban Murillo。他推測，它最初屬于西班牙軍隊指揮官Ottavio Piccolomini，錫耶納大主教的兄弟，伽利略被軟禁的頭6個月就住在他家里。

Favaro公布了一個關于這張假定是伽利略肖像被發現的故事，時間追溯到17世紀，并提到這句著名箴言，故事登上了好幾家報紙的版面。比利時物理學家Eugene Lagrange甚至親自到魯瑟拉勒去看了這幅畫，并于1912年1月13日在比利時《貝爾奇報》上發表了報道。

《伽利略全集》第五卷

這副畫的發現確實產生了影響。在此之前，大多數歷史學家都認為這句名言是虛構出來的，但新發現導致一些伽利略學者改變了他們的想法。科學史學家John Joseph Fahie在1929年寫道：“我們必須修正判斷，得出以下結論：伽利略的確說出了這些話，然而，并不像傳說中所說那樣，是在宗教裁判所可怖的房間里，而是對外面某個同情他的朋友說的，毫無疑問，Piccolomini從其中一個人那里得到了這些。”

著名的伽利略學者Stillman Drake也總結道：“無論如何，現在不用懷疑了，這句著名的話是伽利略生前創造的，而不是一個世紀后有人僅僅為了映襯其性格而發明的。”

奇怪的是，盡管Van Belle的藏畫對科學史有著巨大的價值，但他從未接受過任何專家的獨立審查。當我想啟動這樣的細致檢查時，卻驚訝地發現，不僅目前無人知曉這幅畫落在何處，而且據我初步判斷，1912年之后沒有任何科學或藝術史學家見過它。自然而然地，我決定去尋找它。

首先，我想得到一個關于Murillo作品的專家意見。為此，我把這幅畫的照片發給了四個Murillo專家（兩個在西班牙，一個在英國，一個在美國）。他們都獨立地回答說，雖然很難根據照片提供結論性意見，但考慮到風格、題材和相關歷史事實，他們非常確信Murillo沒有畫這幅肖像。有一位說這位畫家可能不是西班牙人，還有一位建議這幅畫是19世紀的。

這些一致且出乎意料的判斷促使我繼續調查，發現一篇關于這幅畫的文章于1936年2月23日同時出現在比利時的兩份報紙（De Halle和De Poperinghenaar）上。該專題報道說，一幅重要的伽利略肖像曾在比利時安特衛普的弗利埃修斯博物館展出。

而在弗利埃修斯博物館的調查顯示，1933年9月13日，Van Belle確實借給他們一幅名為《獄中伽利略》的畫。1933年9月15日，《安特衛普新聞報》上也報道了這次借畫（標題是《伽利略和他的“E pur si muove”》）。進一步調查還發現了一個令人驚訝的事實：比利時小城圣尼克拉斯的斯特德利克博物館收藏著一幅畫，似乎與租借給弗利埃修斯博物館的那幅畫完全相同。

此外，仔細觀察這幅畫中伽利略前面的墻，可以發現一幅地球繞太陽運行的圖，一些其他圖（可能是土星或金星的相位）以及這句著名的話。據記載，這幅肖像是弗拉芒畫派藝術家Romaan-Eugeen Van Maldeghem于1837年繪制的。它由藝術收藏家Lodewijk Verstraeten捐贈給圣尼克拉斯市，博物館是在其妻子1904年或1905年去世后獲得這幅畫的。

Van Maldeghem的《獄中伽利略》顯示了E pur si move字樣，還有圍繞太陽轉的地球。所有者：Gerald Delvaux

這一進展制造了一個非常有趣的局面。有兩幅幾乎完全相同的畫。其中一幅是Van Belle的藏畫，據稱繪制于1643年或1645年。另一幅是Van Maldeghem于1837年創作的。Van Belle的藏畫1911年首次公開亮相，1933年借給了弗利埃修斯博物館，1936年在那里展出。

從那以后，它的下落一直不明。第二幅畫自1904年或1905年以來一直收藏在斯特德利克博物館。這兩幅畫的極度相似，讓人毫不懷疑，Van Maldeghem抄襲了一幅早期的畫，或者有人抄襲了Van Maldeghem的畫，無論這發生在19世紀還是20世紀初。

愈加復雜的是，我發現2000年安特衛普的伯納茨拍賣行競拍了一幅名為《獄中伽利略》（Galileo in Prison）的油畫。這幅畫被歸為弗拉芒畫家Henrij Gregoir在1837年所作，正是Van Maldeghem用同樣標題畫了伽利略肖像的同一年。幸運的是，我得到了一張這幅畫的照片，雖然標題一樣，但作品本身卻大不相同。

為了取得更進一步進展，我試圖發掘更多關于Van Maldeghem及其畫作的信息。有兩本關于弗拉芒畫派荷蘭藝術家們的生活與作品的書都將《獄中伽利略》列為Van Maldeghem的原作之一，一本由J. Immerzeel, Jr.于1842年出版，另一本由Christiaan Kramm于1859年出版，都沒有任何暗示或建議關于該畫可能是復制品。

值得注意的是，這兩本書是在Van Maldeghem還活著的時候出版的，那時關于這幅畫的所有信息很容易獲得。因此難以避免的一個印象就是，無論如何，他的畫才是原作。

當我意識到，伽利略與宗教裁判所之間沖突的主題在19世紀才受到畫家們歡迎時，這種感覺就更被加強了。這也完全符合此前Murillo專家們表達過的觀點。記得有人說過畫家不是西班牙人，還有人說這幅畫是19世紀的。

然而，所有這些仍然無法解釋1936年后 Van Belle的那副藏畫發生了什么。我能想到三種主要的可能性：這幅畫可能是Van Belle自己賣掉了。或者它可能是一個親戚繼承的（也許以后會賣掉）。或者它可能在第二次世界大戰期間被摧毀。按照這種思路，我決定做一些家譜研究。

長話短說，經過認真的努力，得到了很多人的幫助，再加上相當多的運氣，我設法找到了Van Belle侄女的一個還在世的曾孫。我發現2007年他的祖母通過安特衛普的坎波&坎波拍賣行和畫廊出售了一批畫作。名單上的213號標著《獄中伽利略》，拍賣行的照片顯示這正是我在尋找的那幅畫。我重新發現了Van Belle的藏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