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志愿者抗疫記|海外求醫的罕見病患兒家庭如何度過疫情
1月23日,面對洶涌而至的新冠疫情,市政廳欄目組織了“全球看武漢”志愿者群,向國內及時傳遞和翻譯疫情相關的信息和防疫指南。一個月后,面對全球大流行病的蔓延趨勢,我們又招募了更多的志愿者,將一些生活防疫指南翻譯成不同語言,傳遞到全球各地。
在我們的志愿者群里有00后的高中生,也有大學教授;有在國外留學和生活的中國人,也有在中國生活多年的外籍人士,還有來自武漢的普通人。不論處境如何,每個志愿者都在積極地貢獻自己的力量。我們希望把這些志愿者的故事講述出來,感謝所有“全球看武漢”志愿者默默無聞的付出。
王浩在西班牙生活了四年多,是個醫務工作者。雖然身在海外,但他的工作日常還是與中國人打交道。
每年,他所在的兒童醫院都要接待不少國際患者,其中,來自中國的多數是罕見病患兒。
罕見病又稱“孤兒病”,發病率較低。在中國,罕見病患者總人數已逾2000萬,兒童患者也是其中一個群體。近些年,中國開始推進罕見病醫療保障機制。2018年5月,國家衛健委公布了第一批罕見病目錄,納入了121種罕見病。但由于確診難、醫療技術限制、進口藥物審批等問題,許多患兒家庭選擇遠赴海外求醫。
新冠疫情影響著西班牙,也影響著王浩所在的這間醫院。不少患兒家庭的行程被延誤,有的尚未抵達,有的則是治療結束但被滯留在巴塞羅那。困守異鄉,由于語言和文化限制,他們很難獲得當地社區的幫助,一些患兒家長們組成了互助會,幫忙掃清衣食住行諸多生活障礙。
這是一個海外醫務工作者的疫情觀察。
以下為受訪者口述:
我來西班牙差不多4年了,目前生活在巴塞羅那。
我工作的地方是一間公立兒童醫院,負責的業務比較新:國際病患管理。一些亞太地區特別是中國的患者家庭會來這里求醫,由我們進行協調,包括治療方案溝通、醫療團隊配合,以及后續跟進等。
我們接觸的主要是一些罕見病兒童,這可能是大家很少留意或接觸過的群體。2019年,我們接待了60多組中國家庭,整個亞太地區還有10組左右。
為什么他們要海外求醫?
我們面對的疾病,很多發病率在萬分之一以下,比如神經母細胞瘤。在中國,患者分布比較分散,沒有專門的醫院、科室或是專家,確診很難。但中國人口基數較大,即便是發病率很低的病,病人數量依然很大,可能比整個歐洲同類病的患者總數還多。
也有的是受限于國內的醫療技術和條件,兒童腫瘤方面的醫療資源不足,比如化療劑量不夠,一些進口藥尚未獲批等。有一種“質子放療”技術,上海有,但只有18歲以上的成年人才能接受這種放療。我們接觸到的基本上是非常緊急的病患,如果不是特別嚴重,國人也不會考慮遠赴他鄉。
新冠期間,巴塞羅那一間醫院的內景。 本文圖片均由 Wikimedia Commons 攝疫情下海外求醫的罕見病家庭
今年新冠疫情影響很大。3月14日,西班牙進入國家緊急狀態,首相桑切斯發布了全國范圍內的“封城令”。整個歐洲范圍內,西班牙的抗疫隔離措施比較嚴格,居家禁足令長達約7周,5月才逐步解封。
醫院方面,大部分醫療資源集中用于救治新冠患者,很多科室暫時停擺,只能通過電話或視頻進行遠程診療。我所在的腫瘤科是為數不多照常工作的科室。但仍對患者家庭的影響非常大——兒童需要家長陪同,我們的治療周期通常至少是六個月。3月至今,就有15組中國的患者家庭因為疫情延誤了行程。我們都在等待最新的出入境政策和航班安排。(編者注:3月17日西班牙宣布關閉陸地邊境,22日宣布禁止外籍人士由海空入境,在西班牙長居的外國人、航空機組人員、醫護人員及外交官等不受影響。)
這種是“來不了”,另一種則是“回不去”。有一些患者已經在3、4月結束治療,但目前也滯留在西班牙。
對于前者,我們先安排了一些遠程的引導性治療,但比較有限。當延期抵達的病患累積達到一定數量,院方考慮包機。5月15日,西班牙逐步“解禁”,口岸逐步恢復,所有入境者需要接受14天隔離。我們也已與巴塞羅那當地政府協商,未來患者家庭抵達后,也有相應的隔離防疫安排。
目前,這些在巴塞羅那的患者家庭面臨不小壓力。
最直接的是經濟壓力。一些滯留的家庭需要承擔額外的房租和生活開銷,比如食物和生活必需品的儲備之類。實際上,我們接觸的大部分都是普通的工薪家庭,有的需要通過借貸、賣房等方式籌措治療費用。不少前來陪同的家長辭去了工作,暫時失去收入來源。
更大的難題是出行,很多兒童還在放療階段,免疫力低下,家長們都很清楚這一點。待在家里是安全的,醫院也有防護措施,但從家到醫院的路途上還是存在感染風險。
他們只能找一些封閉性較好的交通工具,比如出租車,或者幾個家庭共同包車。相比公共交通,這種方式肯定費用要高不少。患者家庭會請求我們院方協調,比如盡可能把幾個孩子安排在同一天治療,他們可以包車過來,這些都是很細節的問題。
新冠疫情下,巴塞羅那一間超市前保持社交距離排隊的人群。
異鄉的“家長互助會”
疫情期間,我自己幫忙做了一些翻譯。比如,朋友介紹我加入了澎湃新聞市政廳欄目組織的翻譯小分隊,把一些生活防疫指南翻譯成西班牙語。很高興能在特殊時期做一些力所能及的事。
生活防疫指南主要面向的是普通人,我轉發了一些給西班牙當地的朋友。我們接觸的患者需要的是一些更有針對性的信息,比如腫瘤患者、孕婦、哺乳期女性,他們面對疫情可以做哪些自我防護措施,又有哪些事項需要注意。
我們醫院為患者家長們做一些針對性的指南。但很多生活上的障礙是難以預計的,從衣食住行到簽證辦理等等,他們需要一些更及時的幫助。由于語言限制,這主要通過本地的華人組織。
有一個特別的華人組織是“西華重疾患兒協會”,由最早來巴塞羅那接受治療的患者家長發起的非營利機構(NPO)。這個由患者家長們在海外組織的互助會于2018年成立,目前很多家長都加入了他們,分享經驗。
比如怎么租到合適的房子,緊急出行怎么安排、翻譯、籌款,還會指導不熟悉流程的家長辦理相關的居住權申請等等。
他們也會和我們醫院對接,這幫了大忙。今年疫情期間,他們也向我們捐助了8200個醫用外科口罩。
隔離期間,巴塞羅那一處空空蕩蕩的兒童游樂設施。
全民免費醫療的另一面
西班牙實行的是全民免費公共醫療,被稱為“西班牙國家衛生系統”(Spanish National Health System),它的福利性、全民性一度備受贊譽,但新冠疫情期間也暴露出了一些問題。
國內的情況我不是特別了解,通過新聞也知道一些,比如醫院內的病患分區、通道隔離,為降低感染風險,醫務人員有獨立的通道和消毒區域。
但在西班牙,醫院很難做到這一點。疫情在西班牙暴發后,我們醫院最早收治的是兒童新冠病例,之后由于確診者人數劇增,受當地政府協調,我們也收治了一些成人病患。幸運的是,醫院在治的100多名國際病患中,沒有一位患者或家屬感染新冠病毒。
我們醫院有三個區域用來收治新冠患者,會特別標識。但我們沒有條件開辟特別通道,隔離程度不如國內,一些交叉區域可能存在感染風險。
這是西班牙醫療體系的特點,可能并不是缺點。我們這里算是北歐體系,分為三級,公共醫療、社區醫療和中央醫療。我所在的兒童醫院就是中央醫療的一種。
分級之后,病人會大量分流,好處是不會過度集中在一處。所以醫院的單位面積相比國內要小得多。
中國的醫院很有辨識度,遠遠看到就知道是醫院,有門診樓、內科、外科,幾棟大樓。遇到疫情這樣的突發狀況可以進行分區管理,比如劃出一整棟樓或是幾個樓層作為獨立的隔離區,有專門的通道。這樣可以降低感染風險。
但西班牙的醫院沒有這樣的基礎條件。我們醫院只有兩棟樓,還有一棟小樓在建設中。疫情期間,很難單獨隔開一個區域。
實際上,大部分歐洲醫院都有類似狀況,規模不大,看起來很“不像”醫院。而由于分流,一個醫院內,配套設施可能也不像中國的大型綜合性醫院那么齊全。(編者注:作為西班牙第二大城市,巴塞羅那2019年的人口數約為558.5萬人。)
再加上2008年經濟危機之后,西班牙大幅削減了教育和醫療方面的投入,這引發了西班牙民眾的不滿,本次疫情也暴露出問題,比如醫護人員嚴重不足。西班牙這種醫療體系已經成型,但疫情也提醒當地人反思,怎么才能應對這種突發狀況。
關于歐洲人為什么不愿意戴口罩,很多媒體都有報道和討論,我周圍也有一些人不愿意戴口罩。
在口罩問題上,西班牙官方態度從來就不是強制性的,當然他們并不會直接說“不用戴”,而是說“你有權不戴口罩”。據我了解很多歐洲國家的態度都是如此,當然媒體報道可能存在語言或理解上的歧義。
另一個是民眾自己防范意識缺乏。
我個人認為,這也是全民免費醫療帶來的“負面”效果。長期以來,中國“看病難”、“看病貴”,很多老百姓“生不起病”,個人會比較注重防范。但在福利體系中,所有人的健康由政府負責,社區負責。在西班牙,醫療費用由政府買單,通常情況下,人們也不需要花費大量時間等待就診,生病的“成本”太低了,無論是經濟成本還是時間成本。
特別是本次疫情早期,新冠病毒的致死率并不高,很多西班牙人缺乏防范意識,覺得無所謂。但一旦出現確診者,很容易迅速傳播開來。
防病比治病更重要,如果疫情能讓大家反思這一點,包括醫療體系調整、基礎醫療的重要性,這或許也是個好事。
(應受訪者要求,王浩為化名。實習生李伊琪亦對本文做出了貢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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