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創 老周望野眼 老周望野眼

人生在于不斷地嘗試，但大多數時候是不成功的，所謂“不如意事常八九”。把“常八九”這個比例倒過去算，一個人做事情的成功率能達到10%到20%，其實蠻好了，沒什么好抱怨的了。大多數人，大多數時候在做無用功，剛開始的時候躊躇滿志，一旦做起來，發現不是自己想象的那樣。半途而廢固然悲劇，更悲劇的是事情做成了，發現自己花費的熱情和努力完全沒有意義，甚至和自己的初衷背道而馳，那種感受……不說也罷。人到中年一事無成，有人還在好高騖遠，可能是生活所迫。有人難免心灰意冷，想必是衣食無憂。有人喋喋不休飯泡粥，也有人沉默不語裝深沉。而我，像標題說的那樣：感覺生活沒意思，就吃一塊鮮奶小方。可以加一句：還覺得沒意思，就再吃一塊。

第一次吃到紅寶石的鮮奶小方具體是哪一年，我已經不記得了。可以肯定是在動遷前的老房子里。八十年代時奶油蛋糕很流行，走親訪友，手里拎一只大圓蛋糕，是街上的一道風景。奶油蛋糕雖然好吃，無奈那時候大多數人口袋不寬裕，蛋糕和月餅一樣，拎蛋糕的人多，真正吃蛋糕的機會卻很少，蛋糕被當作禮物送來送去，很多時候到打開吃的時候，已經發霉變質了。蛋糕的口味也很豐富，有的號稱鮮奶蛋糕，其實沒有多少鮮奶，用上海話說“稀湯寡水”。還有一種“麥淇淋”蛋糕（Margarine），現在叫人造黃油，都知道那是反式脂肪酸，至于味道末，“味同嚼蠟”這個成語似乎是為它量身定制的。所以“紅寶石”就顯得可貴了，它綿軟，濃稠，每一口都帶著高貴的鮮奶味道，充溢口腔，直沖腦海。冰鎮一下就更可愛了，那種味道秒殺上海其他一切奶油蛋糕，由此愛上這一口，一吃三十幾年。

早期紅寶石門店照片

有資料說最早開在梅龍鎮附近

我印象中一直在華山路

圖片來自網絡

有朋友問我：為什么對紅寶石的鮮奶小方情有獨鐘？我的回答總是：因為它甜啊。它為什么甜呢？因為紅寶石的創始人過秉忠先生是無錫人啊。這么說只是我的一句玩笑，但紅寶石鮮奶小方之所以那么受上海人的歡迎，包括紅寶石“Ruby”的英文名，包括紅寶石門店里紅白條紋的桌布，包括鮮奶小方上食之無味卻不可或缺的那枚紅櫻桃，以及咀嚼蛋糕時散發的貨真價實的鮮奶滋味，都凝聚了一個歷盡滄桑的無錫人在浪跡天涯后對生活品質的某種執念。

過養默、牛惠珠和兩個兒子

過秉忠（前后）、過惠生（左）

圖片來自網絡

“過”是無錫人一個獨有的姓，歷史悠久。無錫惠山的祠堂群中，有一所“過郡馬祠”，是紀念過氏先人跟隨南宋“衣冠南渡”的歷史。過秉忠的出身是無錫過氏的“八士橋”一支，在無錫過氏書寫的一些文章里，他的名字也被寫成“過秉中”，不知是寫錯了，還是改過名。過秉忠的父親過養默是民國歷史上出名的建筑師，在上海留下最重要的建筑是香港路上的原上海銀行公會大樓。過養默1895年出生，活到1975年，奇怪的是居然在百度百科和維基百科都無傳，網上連張單人照片都搜不到。除了建筑師，過養默更重要的身份是宋氏家族的親戚，他在美國讀研究生時和牛惠珠女士結婚，牛女士的父親牛尚周是第一批留美幼童，他的夫人倪珪金和宋耀如的太太，即宋氏姐弟的母親倪珪貞是親姐妹。這么一排，過養默是宋氏姐弟的嫡親表姐夫，孫中山、蔣介石的連襟。

過秉忠和表姨宋慶齡合影

圖片來自網絡

其實過秉“忠”還是過秉“中”似乎不太重要，很多人叫他的英語名昵稱“Bobby”。過秉忠1921年出生，曾就讀于上海圣約翰大學，1941年投身抗戰，在飛虎隊做過翻譯。1949年過秉忠沒有隨父親出國，留在中國，后去了長春，在膠合板廠任總工程師和總籌劃師。過秉忠寫過一些關于膠合板的著作，至今仍能在二手書市場搜到。

《膠合板制造工藝學》

過秉忠編

中國林業出版社出版

1958年8月第一版

圖片來自孔夫子舊書網

一個養尊處優的上海小開，成了膠合板制造專家。1966年以后，過秉忠下放江西，幾年后在駐英大使宋之光的幫助下前往英國和家人團聚。1986年，已經65歲的過秉忠和靜安區糧食局、靜安區僑聯合作，共同創辦了中英合資的“紅寶石”，就此開創上海人味蕾的一段傳奇。30多年過去了，過秉忠老人早已過世，但“紅寶石”的鮮奶蛋糕留了下來，他的口味改變了很多上海人的口味。

老年過秉忠

和“紅寶石”為英國女王訪滬制作的蛋糕

圖片來自網絡

已故上海著名作家程乃珊曾問過秉忠：鮮奶蛋糕的配方是哪里弄來的？Bobby伸伸舌頭再指指自己的腦袋：“就是憑舌頭的記憶。”有時我在揣摩一個上海無錫人，一個上過圣約翰大學的內地膠合板工程師在那些歲月里的生活，重慶、長春、英國……那代人的顛沛流離是生活在升平年代的人無法想象的。但是，一旦他們回歸自己曾經熟悉的生活，你會發現他們并沒有多少改變。他們還是那個Bobby、Jimmy、Frankie……一定有種力量在支撐他們，這是種什么力量呢？我猜，也許舌頭的記憶也是其中之一吧。

一個上海人的下午茶

圖片來自我的同學

上海人的味蕾都是差不多的

昨天我在朋友圈發了鮮奶小方的照片，加了那句感嘆：感覺生活沒意思，就吃一塊鮮奶小方；還覺得沒意思，就再吃一塊。有朋友和我打趣：要是吃了兩塊還是覺得沒意思呢？也有朋友說：如果吃到第三塊，恐怕會覺得生活真的沒意思。我想了想，對他們說：鮮奶小方又不貴，不如干脆吃上幾盒子，吃出膽囊炎送醫院的時候，你一定能找回生活真正的意思。

一笑。

原標題：《感覺生活沒意思，就吃一塊鮮奶小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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