過去十多年來，蘭澤等一批回遷戶像是這座城市被遺忘的一群人。

作為毛地出讓制度改革前的拆遷戶，他們處境尷尬。城市建設和歷史車輪滾滾向前，他們失去了自己的房子，雖然得到開發商“原址重建”的承諾，卻一再遭到延期，他們領著一筆過渡金，在外漂泊數年。回遷，是不少人搬家煎熬唯一的支撐。

2018年，他們再次明確得到交房承諾，亦因眼見大樓起蓋而燃起希望，但這樣的期待最終破滅于一年后——開發商資金鏈斷裂，樓盤瀕臨爛尾，過渡費也被停發。更糟的是，十年來念念不忘的房子，竟被開發商拿去抵押或已預售備案出去。

萬山城市花園是連云港市最后一批“毛地出讓”的樓盤。所謂毛地，即未進行拆遷的土地，出讓后，由開發商負責拆遷。

連云港萬山房地產公司2000年由原國營材料廠改制時招商引資而來，并順利開發過老廠所在區域商品房。

然而，開發商表示，拆遷久拖未決、受制于二級房地產資質無法從銀行融資，民間借貸的盤子越鋪越大，投資的商業地產因交地晚、成本增加，后又錯過市場機會，共同把這一項目拽入泥潭。“破產，是唯一出路。”連云港萬山房地產開發公司副總高立山說。

當地政府正在尋求破產以外第二條路，通過釋放監管賬戶資金進行工程收尾。但回遷戶擔心，即便最終大樓蓋好，自己也不一定能順利上房。

等了十年依舊落空

“人生還有幾個14年？” 2007年拆遷時，吳珩與老公剛認識，這套房子本打算結婚用，一晃多年過去，姑娘都12歲了，可房子呢？

包括吳珩在內，萬山城市花園地塊尚有二十多戶人家尚未安置。

連云港萬山房地產公司2000年由原國營材料廠改制時招商引資而來。2006年前后，萬山房地產公司買下萬山城市花園所在毛地，陸續拆遷開發，規劃將建40多棟樓。

這些回遷戶多在2006年到2011年間與開發商簽署拆遷協議，對方承諾“將在18個月內交房”，逾期會提高過渡費進行經濟補充。

蘭澤當初不愿意拆，她原本就住的十年前買的商品房，130平，還有個庭院，拆遷后房子換小了，補償標準模糊不清。

十多年來，蘭澤一家搬過無數次，搬到后來家具都“搬沒了”，索性只留下床和必要的生活用品。

作為毛地出讓的拆遷戶，蘭澤覺得他們比征收拆遷戶更弱勢。多年來，她向開發商詢問，開發商的答復是，還沒拆完。她曾向相關部門反映過多年未安置，但被擋回來：開發商不是一直在發過渡費嗎？

連云港市海州區住建局一位副局長向澎湃新聞表示，這是市場行為，要按當年合同約定來。“這些年開發商一直在發過渡費。”至于拆遷過程是否公平等由誰監管，“我還不清楚”。

“毛地”是指房屋尚未拆除，被拆遷人尚未獲得補償安置的土地。毛地出讓，曾是政府財力吃緊，沒有足夠資金進行土地一級開發中的整理、拆遷，暫時又無法擺脫土地財政的情況下采取的一種變通方式。2012年國土資源部修正了《閑置土地處置辦法》，首次明確出讓土地需為凈地，毛地出讓被禁止。

北京市才良律師事務所王才亮律師介紹，“毛地”出讓制度改革前，開發商承擔拆遷，拆遷戶與開發商簽訂屬民事合同，具體要看雙方如何約定。

根據2011年蘭澤與開發商簽訂的房屋拆遷安置協議書，萬山必須在2012年11月5日將安置房交付使用，并且補齊差額款。超過交房期限，超期過渡款按原規定標準加倍計算。

按月發放的過渡費多少穩住了人心，吳珩的過渡費從每月400元漲到800元，后來漲到1100元，之后幾年再未提高。

一直到2017年，開發商終于告訴蘭澤，最后一個“釘子戶”搬走，房子可以蓋起來了。

2018年5月，萬山城市花園三期C2、C3兩棟樓對外開盤。

陸離以每平8900元、低于市場價1000多元的價格買到了“特價房”。后來他們維權時才發現，“特價房”是開發商為了快速收回資金的套路。幾乎人人都買的“特價房”。

“憑心而言，萬山花園地段很好，附近有小學、高中，樓下是連云港最大的公園郁洲公園，距離連云港第一醫院只有一公里。”陸離說。

然而，回遷戶們的希望再次落空。2019年8月，過渡費停發。房子也停工了。另有100多個購房者受到爛尾影響。

連云港海州區新浦街道辦介紹，目前兩棟樓主體完工、后續只差水電等配套設施待建，大約2000萬可以收尾。因開發商欠承建方工程款，承建方停工。

有回遷戶到房產局查詢發現，當初白紙黑字簽在協議里的房子，有的竟被抵押給了承建商，還有的已經作過預售備案。

2019年12月海州區新浦街道辦事處出具的信訪答復確認，17套回遷安置房被網簽抵押。由于還有四棟樓未建設，部分回遷戶無回遷房。

開發商稱破產是唯一出路

連云港市住建局房管處拒絕了采訪，稱2017年連云港市下發文件，問題樓盤交由屬地管理。

海州區住建局負責人表示，2019年5月連云港啟動對問題樓盤的統一處置，但當時萬山城市花園并未暴露出問題。

連云港海州區新浦街道黨工委委員、辦事處副主任朱蘭濤說，若不是開發商停發了過渡費，回遷戶來反映，他們并不知道這兩棟爛尾樓里還有回遷安置戶。“現在開發商賬面上沒有一分錢了，搞得我們也相當被動”。

連云港萬山房地產開發公司副總高立山向澎湃新聞記者表示，破產是當前唯一出路，并表示“實際資產遠大于負債，進入破產程序后，資產解封，可盤活爛尾項目”。

高說，回遷房最長十多年未落實，2017年以前是“釘子戶”拖延。2019年8月，直接導火索是萬山在連云港連云區墟溝的另一個商業地產項目虧損，交地晚，錯過“市場機會”，又因前期二級房地產資質無法進行銀行融資，民間借貸的盤子越鋪越大，成本難以覆蓋，最終資金鏈斷裂。

澎湃新聞查詢到，2018年開始，萬山公司因未能及時償付借款陸續被訴，涉及多是個人借款，單筆金額從9萬元到數百萬元不等。還有一些銀行放貸，萬山公司則是以抵押人身份作為被告。

不過，破產程序復雜且持續較久，上述新浦街道辦及海州區住建局負責人說，政府在尋求破產之外第二條路。

5月8日上述負責人向澎湃新聞記者表示，市里面剛下來會議紀要，正在協調釋放監管賬戶資金用來收尾：按揭貸款保證金700多萬，拆遷補償款1200多萬。“至少看到希望。”

有項目實際承建商說，他們也是受害者。兩棟樓共240套商品房，總共賣出150多套，按每套80萬售價算，開發商至少賣了1個多億，但工程款只付了2560萬，還有6000多萬工程款未付。此前開發商用來抵押工程款的65套房屋，也被抵押給他人。

上述承建商表示，他們也想顧全大局，可是也要維護自己的權益，工程款未支付，即便最終政府協調下來資金進行樓盤收尾工作，他們會依法申請實行對房屋的留置權，即占有和對房屋折價或拍賣價款等優先受償。

（文中蘭澤、吳珩、陸離均為化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