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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時務(wù)報》是普通讀者的勝利
原創(chuàng) 許知遠 單讀
1896 年春,梁啟超離開北京,前往上海參與《時務(wù)報》的創(chuàng)辦工作。彼時的上海華洋交錯,新舊文化與知識互相碰撞,充滿了新鮮、刺激。開在四馬路上的時務(wù)報館與茶館、餐廳和清樓同在一起,成為各種消息的大本營,梁啟超就在這里將自己獨特的寫作風格運用于時論、政論的寫作中,一時聲名鵲起。—— 許知遠
1896
時間:1896 年
地點:上海
人物:梁啟超
受澳門富商邀請辦報
作為《時務(wù)報》主筆的梁啟超,時年 24 歲,卻已經(jīng)是新生的政治評論時事寫作的領(lǐng)導者,被當時公認為閃耀的才子。文章為梁啟超贏來了巨大的聲譽與名望,甚至有一位名叫何穗田的澳門富商主動邀請他去澳門辦報。
何穗田家族的發(fā)跡史象征了澳門的命運。他的父親何桂最初不過是一個碼頭苦力,但很快就因“孔武有力”而成為苦力頭目,在一項龐大的填海計劃中占得先機。廣州在光緒初年禁止“闈姓”賭博后,澳門成了賭業(yè)聚集地,隨即刺激了何桂的財富積累。何家的商業(yè)版圖由地產(chǎn)擴展到博彩,再到鴉片、鹽、當鋪。當海外市場表現(xiàn)出對華工的旺盛需求時,他開設(shè)了“豬仔公司”,把苦力運往舊金山、墨爾本、新加坡等地。
何穗田是何桂的次子,“長臉、黑發(fā)、黑色眉毛、褐色眼睛”,他繼承了父親的事業(yè),并將家族生意擴展到更廣闊的區(qū)域,他的賭博業(yè)覆蓋東南五省,還把絲織業(yè)、爆竹工業(yè)引入澳門。財富也轉(zhuǎn)化成政治與社會地位,何穗田不僅被葡萄牙國王授予勛章,還在清政府捐了一個候補道員。他樂意支持新人物,曾創(chuàng)建鏡湖醫(yī)院,聘請孫文開辦“中西藥局”。
報內(nèi)矛盾逐漸激化
然而在巨大成功的背后,《時務(wù)報》的內(nèi)部卻隱藏著深刻的矛盾和危機。梁啟超與汪康年之間越發(fā)不和,前者希望能夠插手報務(wù)、而后者則希望取代梁的主筆地位,請來了同樣年輕的江浙才子章太炎。
▲章太炎(1869—1936),浙江余杭人。清末民初民主革命家、思想家、著名學者。章太炎的個性與他的文風一樣格格不入。這位二十九歲的余杭才子鄉(xiāng)音濃重,性格傲慢,口無遮攔。他的模樣也令人過目難忘,“那突兀崢嶸的額頭,看來好像生了瘤似的”,“絲一般的眼睛,確實有些與眾不同……總是冷眼微笑的細眼”。
章太炎的學術(shù)態(tài)度也與報館內(nèi)康門子弟不同,他遵從古文學派,厭惡公羊?qū)W說,甚至把康有為比作鐘惺與李贄,所寫所說的是“病狂語”,將熱衷于康有為學說的人比作推糞球的屎殼郎,混亂而虛妄。他曾專門撰文駁斥《新學偽經(jīng)考》,對梁啟超的文風也頗有看法,認為梁啟超“好援其術(shù)語以附政論”,其實不過是科舉花樣。對于維新派這群人將“算術(shù)物理與政事并為一談”的作風也頗為不屑,尤其是對于譚嗣同的《仁學》,認為他“怪其雜糅,不甚許也”。
他的政治態(tài)度更為激進,盡管他在文章中推崇革政,私下卻是孫文的支持者,當梁啟超形容孫文是陳勝、吳廣之流時,他為孫辯護說:“果主張革命,則不必論其人才之優(yōu)劣。”
這種理念與風格很快引發(fā)了沖突。章太炎在酒席上品評康門師徒的談話激怒了報館里的廣東人。梁啟超莽撞的弟子梁作霖公開說,他們昔日在廣州當中毆打不信康有為學說的學人,要把這套作風搬到上海,他當眾辱罵章的一位朋友是狗。情緒激動的梁作霖在章眼前揮起手臂,章盡管并未直接被打,卻感到“不遠于轅固之遇黃生”,他甚至沒有通知汪康年,就狼狽不堪地離開上海,結(jié)束了短暫的主筆生涯。
廣泛的發(fā)行網(wǎng)絡(luò)和讀者群體
《時務(wù)報》的內(nèi)容帶給晚清士大夫從未有過的認知結(jié)構(gòu),它融匯了傳統(tǒng)的憂患意識、外部世界的動態(tài)描繪,因而具有極強的吸引力。同時,《時務(wù)報》趕上了官方建立郵政系統(tǒng)的新浪潮,它的發(fā)行網(wǎng)絡(luò)得以遍布中國及海外。
讀者的范圍遠超編輯的想象。除了富有改革意識的官員、紳商,報紙還激勵著很多普通讀書人。漢口生意人“看者頗有”,他們最初不太了解文字中對現(xiàn)狀的譏諷,但一旦讀懂,就“狂喜不寐”。一位叫洪國光的低級官員致信給報館,自稱“幼讀書即薄時文,大小試一戰(zhàn)而止,十年作客,十年服官,九品不進一職”,他稱汪康年為“老前輩”,并寄來稿件,期望刊登。
香港讀者莫禮智也投書,想靠投稿“聊以舒胸中不平之氣”。這些讀者還轉(zhuǎn)變成捐助者,他們力量微小,卻飽含熱忱,有位讀者自稱“常熟布衣”,感慨報館“呼四萬萬黃種于夢囈之中”而捐款三元。還有讀者被梁啟超的文筆打動,送來“茶葉兩瓶、南腿一肘”。
“鄉(xiāng)人有年逾七旬素稱守舊者,讀其聞且慕之且贊之,其攝力何若是之大耶?”梁啟超的獨特魅力也讓張元濟大為感慨。每日下午三點后,報館開門迎接讀者與作者。很多讀者對梁啟超本人頗感興趣。一些無緣前往上海的,則來索要照片。高風謙在杭州見到梁啟超之后,將自己的照片送給汪康年,也期望汪能“惠寄影相,俾得懸之座上,以慰企慕之私”。劉鶚在第二十一期上讀到梁啟超介紹江西康女士的文章,在斷弦四年后竟又有了春思,托朋友羅振玉函告汪康年及梁啟超,請他們做媒。
這些讀者中也不乏未來的變革者。一位叫沈克誠的普通讀者勉強湊來十個銀元,這位湖南人日后將參與唐才常的自立軍起義。蘇州的包天笑還記得,“當時最先是楊紫麟的老兄寄到一冊,他宣布這件事,大家都向他借閱,爭以先睹為快”,幾個人還據(jù)此組織協(xié)會,批評時事。紹興少年周樹人在南京路礦學堂求學,在這里“設(shè)立了一個閱報處,《時務(wù)報》不待言,還有《譯書匯編》”,“第二年總辦是個新黨,他坐馬車時大抵看著《時務(wù)報》,考漢文也自己出題目……有一次是《華盛頓論》”。安慶秀才陳獨秀1897年前往南京參加鄉(xiāng)試,被考場上的丑聞?wù)痼@,感慨“梁啟超那班人在《時務(wù)報》上說的話是有些道理的”,他的第一篇重要文章《揚子江形勢略論》,很可能是受到《時務(wù)報》文章的影響。
2019
時間:2019 年
地點:北京
人物:許知遠
我最感動的是《時務(wù)報》的普通讀者,他們是孤立的,有一些新思想但不知道新思想到底怎么回事的一些人。他突然讀到這個雜志,而且這個雜志經(jīng)常滯后幾個月才到他們手里,他們體驗到孤立個體跟別人連在一起的感覺。梁啟超對他們來說像 superstar 一樣的存在,是精神上的勉勵。
讀者也有各種權(quán)貴,像張之洞特意想把梁啟超請到武漢去,為了他去放禮炮。他想讓梁啟超出任湖北一個書院的山長,相當于書院的院長一樣。梁啟超這么年輕,二十幾歲,而且張之洞是當年一個赫赫有名的大員,而且是著名的讀書人。一個不可企及的人物突然這么對他充滿了禮遇,我想他一定充滿了得意。
后來胡適在上海也會讀到梁啟超的文章。很晚之后,毛澤東他們會在長沙讀到。所以當時盡管是一份雜志或者一個報紙,甚至只辦了兩年多,但它的生命力非常漫長,這也是梁啟超真正偉大事業(yè)的一個開端。
我想在這段時間,梁啟超享受到名聲帶來的吸引力,包括忙碌、人生的可能性。我覺得這也代表一種新的職業(yè)誕生,過去的媒體沒有一個主筆贏得這么多年老的、年少的讀者仰慕和贊揚。新生的職業(yè)給他帶來的這種影響,遠遠超過一個進士、舉人,所以他是一個新輿論驕子的形象。他爸爸一心想讓他考上進士,可能他爸爸也很難理解,為什么做一個主筆會比那些更有影響力。
原標題:《《時務(wù)報》,普通讀者的勝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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