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地時間2月25日，埃及前總統胡斯尼·穆巴拉克在首都開羅一家軍醫院逝世，享年91歲。

這位曾經執掌埃及三十年之久的老總統，于2011年2月在所謂“阿拉伯之春”的民眾抗議之中被迫下臺，隨后因暴力鎮壓示威者和貪腐等罪名，經歷數年審判并服刑后于2017年獲釋。

穆巴拉克的面孔出現在一張廣為流傳的領導人合影中。十年前在利比亞舉行的阿拉伯-非洲首腦峰會，記錄下了包括穆巴拉克在內的四位“強人”同臺的戲劇畫面。穆巴拉克與突尼斯前總統本·阿里、利比亞前總統卡扎菲、也門前總統薩利赫四人因執政時間之久、手腕之強硬，被中國網友戲稱為“中東F4”，他們也先后在2010年末至2011年“阿拉伯之春”中被民眾推翻。

然而，昔日“F4”雖都在民眾的抗議聲中敗下陣來，最終命運卻各異。年齡最小的卡扎菲最先離去，2011年10月在利比亞陷入四分五裂之時被叛軍虐殺；接著是薩利赫，2017年12月因與胡塞武裝聯盟破裂而被擊斃；本·阿里和穆巴拉克則得以善終，前者于2019年病逝于避難地沙特，后者因手術后恢復不佳病逝于開羅。

英雄空軍司令

穆巴拉克1928年5月4日出生于埃及北部卡弗勒梅塞爾哈，21歲從埃及國家軍事學院畢業，隨后被調入埃及空軍成為一名空軍軍官。1952年，穆巴拉克親歷了納賽爾領導自由軍官組織推翻埃及法魯克國王的七月革命，埃及從此進入共和國新時期。

1959年，穆巴拉克被派往當時與埃及交好的蘇聯學習轟炸機駕駛技術。歸國后，穆巴拉克被穩步提拔。1969年他任埃及空軍參謀長，三年后便擢升為國防部副部長兼空軍司令，在這一職位上，穆巴拉克帶領埃及軍隊打響了1973年的十月戰爭——這是阿拉伯國家與以色列數次交鋒中為數不多的阿方取得過軍事勝利的戰事，也從此讓穆巴拉克揚名立萬。

1973年10月6日，埃及與敘利亞先發制人兩線出擊，分別攻向六年前被以色列占領的西奈半島和戈蘭高地。在戰爭初期，埃及在蘇聯防空武器的支持下掌握了戰場制空權，一舉擊潰巴列夫防線進入西奈半島。然而，首戰告捷的埃及軍隊并未乘勝追擊，導致最后戰況逆轉。

十月戰爭最終打了敗仗，阿拉伯人卻靠初期的小勝挽回了顏面，空軍將領功不可沒。時任埃及總統薩達特在1978年的自傳《尋找身份》中稱贊穆巴拉克指揮的對以色列首發空襲是“徹底而驚人的成功”。他也因此在十月戰爭的兩年后被薩達特提拔為副總統。

然而，英雄穆巴拉克從未想過要接過總統的權杖。據《紐約時報》報道，穆巴拉克步向權力巔峰的道路始于一次偶然。

1981年10月6日，薩達特在閱兵時遇刺身亡，近在身旁的穆巴拉克躲過向檢閱臺上射來的槍林彈雨，手部受了輕傷。八天后，這位英勇的前空軍司令宣誓暫時就任總統。

治國的“鐵拳”與柔軟的外交

這并非穆巴拉克唯一一次與死亡擦肩而過。在他擔任總統的三十年中，6次遭遇未遂暗殺事件，殺手均為伊斯蘭極端分子，其中一次還牽涉到“基地”組織頭目本·拉登。這種局面一定程度上也與他對待伊斯蘭勢力的“鐵拳”政策有關。

有薩達特的前車之鑒，穆巴拉克對激進意識形態的伊斯蘭政治團體繼續采取鎮壓措施，但對以穆斯林兄弟會為代表的溫和伊斯蘭勢力采取拉攏手段。然而，暴力鎮壓在后期并未能收到成效，反而導致激進分子潛入地下，手段更為極端。而想要依靠選票獲得政治權力的穆兄會則被穆巴拉克多次禁止參與國會選舉，這也讓穆巴拉克的“民主化進程”受到質疑。

薩達特遇刺后，緊急狀態在埃及延續了31年，直至穆巴拉克下臺后一年才短暫取消，在這種狀況下警察被賦予了更大權力。穆巴拉克所屬的執政黨民族民主黨下屬的便衣警察部隊在埃及臭名昭著，他們粗暴執法，也有媒體報道他們濫用私刑，被老百姓稱為Baltageya（阿拉伯語埃及方言，意味“流氓、罪犯”）。雖然穆巴拉克對這支警察隊伍做出過整肅，但后者還是成了其執政30年的污點。

穆巴拉克在第一個總統任期就基本鞏固了權力，此后他四度連任。在1987年，1993年和1999年舉行的總統大選中，穆巴拉克都成功當選。2005年，埃及開始實施多黨選舉，但國家的內部安全機構和選舉制度仍受到穆巴拉克的嚴格控制。

在國內事務上強硬，在對外關系方面穆巴拉克卻是柔中帶剛。由于1978年前總統薩達特不顧其他阿拉伯國家反對與以色列國家“媾和”簽下《戴維營協定》，埃及被開除出阿拉伯聯盟。但穆巴拉克任上這種艱難的外交局面被扭轉，十年后埃及不但得以重返阿盟，還承諾維持《戴維營協定》，與以色列維持“冷和平”的同時也與美國等西方大國繼續修好。

穆巴拉克本人對待戰爭的立場也讓其贏得了國際社會的尊重。1991年海灣戰爭爆發，穆巴拉克協助組織阿拉伯軍隊聯盟加入美國投入對時任伊拉克總統薩達姆的戰爭。而12年后美國入侵伊拉克，穆巴拉克卻未選擇站在美國一邊。“這將導致‘一百個本·拉登’出現，”穆巴拉克說道，并表示巴以沖突的解決仍然是中東地區的頭等大事。

穆巴拉克在位期間，埃及經濟得到了穩步發展。為了釋放發展活力，穆巴拉克放手進行國有企業私有化改制，成功吸引了外國投資。但批評者認為由于政治改革未能跟上，貧富差距進一步拉大，大幅度私有化只讓少部分人享有了發展紅利——而穆巴拉克本人被報道即是其中一員。

“最后一位法老”的晚年

2011年1月，受到突尼斯民眾推翻執政23年的總統本·阿里的影響，埃及開始爆發大規模街頭示威，宣泄對政府的不滿，示威者要求政府根除腐敗、提振經濟，還直接喊出了“穆巴拉克下臺”的口號。

抗議規模越來越大，高峰時期的抗議群眾多達百萬。2011年1月28日，在這個被抗議民眾稱為“憤怒星期五”的日子，穆巴拉克所在的埃及執政黨民族民主黨的總部大樓被抗議者燒毀；2月4日，民眾要求穆巴拉克在被稱為“下臺星期五”的這一天辭職。一周后，2月11日，時任埃及副總統蘇萊曼在一分鐘的電視講話中宣布穆巴拉克辭去總統職務，并將權力移交軍方。

回憶起2011年初在開羅的見聞，北京外國語大學阿拉伯學院教授薛慶國仍然感慨有加。2月11日，由于開羅全城戒嚴，薛慶國教授與同伴被困機場一夜，他們“擠在站立的人群中”聽完了穆巴拉克的辭職演說，聽罷“所有人都神情嚴肅，默默離去”。

薛慶國還在社交網絡上記錄下了當時埃及籍陪同導游努爾的故事。

“抗議第一天，她說我們都熱愛穆巴拉克，因為他是戰爭與和平的英雄。第二天，她說總統是好人，但他夫人是壞人。第三天，她說現在我全家都反對穆巴拉克了，他必須下臺。”薛慶國寫道。

就這樣，一個統治埃及30年的強人下臺了。人們對其執政晚期的評價褒貶不一，有人稱其在民眾抗議初期扮演了“劊子手”的角色，法國國際廣播電臺援引埃及官方媒體稱，有850名抗議群眾被警察打死。另一種聲音則認為，穆巴拉克適時交權，避免了埃及如同利比亞和敘利亞一般陷入連年血腥的內戰。

2011年4月，穆巴拉克因被指控鎮壓示威者和腐敗而接受審訊。據《今日美國》報道，當穆巴拉克乘坐直升機從法院飛往關押政治犯的開羅圖拉監獄時，這位昔日“強人”拒絕下機，還一度為民眾的抗議而落淚。

2014年，埃及法院最終判處他謀殺示威者和腐敗的罪名不成立，但因為另一樁貪污案被判三年監禁。2017年，穆巴拉克獲釋。

穆巴拉克晚年被病痛折磨，2012年在圖拉監獄服刑時他曾被送入監獄醫院，一度傳出其死亡的消息——這也印證了他在位時外界猜測他健康狀況不佳的說法。據《衛報》報道，2020年2月，穆巴拉克被送往醫院，在胃瘤切除手術后接受了重癥監護。2月25日，穆巴拉克因術后恢復不佳病逝。

西方媒體稱他是“鐵拳”、“最后的法老”。但沒人能否認，穆巴拉克曾經在對以色列作戰時的赫赫戰功，和他通過外交手段換來的難得和平。

“在9年后的今天，努爾和埃及人民或許還糾結于怎么評價這位政治人物。對于穆巴拉克，都只能交給歷史。”薛慶國寫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