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隔離日記 | 每月去兩次華南海鮮市場的我,發燒后神奇自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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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 | 舒懷
編輯 | 王迪
2020年初,山東警方的一次排查,讓在武漢工作的湖北潛江人汪先誠陷入憂慮。由于工作原因,汪先誠每個月都要去兩次華南海鮮市場,而1月18日那次武漢至青島的飛行,更是把他帶入了一場比電影還要奇異的人生。
以下為汪先誠的14日隔離記錄:
1月29日,山東警方的意外排查
晚上11點,爸爸拿著手機敲我的房門,讓我看他轉發給我的圖片,語氣很是緊張。我一看是公安局的通知,山東警方發現一例確診病例,而這個病人和我同乘首都航空JD5528次航班到的青島,再看座位號,她就在我的正前方。
我其實還好,畢竟明顯覺得自己過了難受的時候。爸爸這個時候繃不住了,以前可能是怕我緊張,沒有跟我說過他們的心情,這回卻急得團團轉。緊接著,社區的朱主任就打電話給爸爸,需要我跟朱主任通話時,爸爸做了一個我哭笑不得的動作——他打開手機免提,隔著我兩米,用袖子捂住自己的口鼻,讓我說話。
我猜測估計我在飛機上被感染了,但是我不想說,且相信自己自愈了,和朱主任解釋,“您看我生龍活虎,說話肯定是沒有事情。”解釋到半夜,特別是計算坐飛機那一天和今天的時間差,讓朱主任相信了。
但是,爸爸并不放心,據說接觸過爸爸的另一個社區工作人員本來就有感染癥狀,一聽說我被公安找出來和確診患者有接觸,直接在家抱頭痛哭。我安慰爸爸,我一直隔離,不會傳染。好不容易讓他回房睡覺,又聽他跟媽媽嘮叨到很晚。
那問題來了,在武漢到青島的飛行中,我回憶了半天,和前座沒有一句交談。唯一可能是,站在走廊等下機時可能有接觸,但沒有說話。
我到底是怎樣被傳染的呢?把時針往前撥——
12月31號至1月上旬,華南海鮮市場的暴露?
12月31日,我在從福建惠安回武漢的動車上得知,華南海鮮市場出事。作為一個經歷過非典的人,我覺得這個事情有可能會是一件大事。
我馬上微信詢問了武漢市某三甲醫院相關醫生,這次華南的事情會不會對我公司的餐飲業務有影響。因為我做餐飲,每個月要去兩次華南海鮮市場,12月也是,我們的加盟商也經常在華南海鮮市場采購。醫生回復“謹慎選擇”。
然后,我又問了如果引起大面積恐慌的話,我就要考慮明年不要增加員工,醫生回復“會影響”。
我感謝了她,謝謝她這三個字讓我們避免了重大損失。她回復了“保密”,相當簡練。
現在想起來,那個時候這家醫院就已經是緊急狀態了。
回到武漢是晚上了,下了動車就覺得氣氛不對,已經有一些人戴口罩了,我再三提醒老婆病毒可能會在武漢傳播很廣,看看能不能連夜轉車回老家潛江,結果沒有車了。我只能帶著她直接在武漢站的旁邊,找了個酒店住下,飯都沒有在外面吃。她去買的泡面,我們在酒店里什么地方都沒去,看羅振宇的跨年演講進入2020年。
第二天,老婆上了去潛江的動車,因為公司還有事情,我留在了武漢。翻看網上,都是各種辟謠,包括說“華南海鮮市場全部關閉了”——實際上并沒有關閉。這一點讓我覺得事情應該還不那么嚴重。最重要的,還是“不會人傳人”這一點讓我放松了警惕。
我對華南海鮮市場是有些不滿的,這么大的市場,一直到現在上廁所都是現金收費,一個桌子擺在那里,一位老人負責收錢找錢,很容易交叉感染。
在這之后,在武漢的我,像大多數人一樣不戴口罩的工作和生活,忘記了疫情,忘記了要避免和華南海鮮市場相關的人接觸。甚至,中間還參加了有潛江市委書記、市長出席的武漢潛江商戶團拜會等各種大型聚集性活動。
1月18日,一趟危險的航班
上午10點40分,天河機場,我坐上了首都航空JD5528次航班去青島出差,目的是考察青島的一家食品工廠,跟他們達成代工合作。13點,飛機準時抵達流亭機場。事情辦好后,沒有飛機回武漢,我還在青島玩了一天,于20號上午乘飛機返回,準備趕回潛江參加好朋友兒子十歲的酒宴。
汪先誠在青島奧帆基地回鄉后,原計劃是準備在潛江呆段時間,再回武漢取年貨等。沒想到,接著就迎來了武漢的封城。
1月22日,隔離第一天
我開始有些不舒服,極度畏寒、沒有食欲,輕微的呼吸不暢,然后是咳嗽和肌肉酸痛,特別是一打噴嚏,整個上半身就疼一陣子,那種感覺一直連到脊椎末端。趕緊量體溫,顯示37度。
我還是不放心,開始在家自我隔離。隔離方式是,把自己關在房間,蓋兩層被子的同時把電暖氣打開,不管我有沒有發燒,都當發燒處理。同時,專門讓家人買了左氧氟沙星片和白加黑,因為我清楚藥物達峰濃度和半衰期的原理,所以,我自己嚴格按每八小時吃一次。
可能真的是外面比湖北更關注武漢吧!我有個外地的朋友似乎是未卜先知,在這一天給我微信上發了一萬塊錢說,“缺什么就自己買,如果買不到的,就給你快遞。”我還在想要不要搞得我們已經變成災區了一樣的,伴隨著我的疑問和咳嗽,我隔離的第一天就這樣過去了。
1月23日,封城,在家人面前偽飾病情
一大早迎來了武漢封城的消息,我開始意識到情況比我了解到的更加嚴重。而家人也因為我的執著隔離引起了警覺,開始不再商量過年聚會和掃墓方面的事情。但是,我不敢告訴他們之前與華南海鮮市場的大量接觸。
這一天,我繼續捂著被子,不停流汗,并開始喝板藍根(雖然覺得板藍根沒有用,但是有了個喝熱水的理由)。被子我換了三次面,一面被汗水浸濕,就翻另一面接著蓋。在發燒前,我要用最原始的辦法——捂汗來處理好,如果后面發燒,再考慮要不要去醫院。實際上,我特別相信媒體上說的,這次只是老年人有風險,我身體不賴,非典我也扛過來了啊!
所以,我在家人面前表現的狀態還是很好的。唯一的頭疼的就是家人擔心我天天只吃一頓飯。我怕他們擔心,就說我懶得起床,要補這一年的覺。同時,我找到了家里給小孩吃的多種維生素咀嚼片,開始補充維生素。
為了給我補充營養,媽媽也是費了心思,飲食上葷素搭配,有牛肉、青豆、菜苔、肉丸湯、香腸等,用一次性碗裝給我。此外,每天一個蘋果,偶爾吃香梨和橙子。
1月24日,年三,隔著家人看春晚
年三十了,我依舊是睡到中午12點。看了一篇日本專家寫的文章,說充分休息就是最好的抵抗力,我覺得很有道理。每天咳嗽,身上難受,說不清具體怎么了,但經過充分的休息,我起碼沒有更嚴重,免疫力肯定啟動了。孩子問我怎么了?我笑著道,“爸爸正在跟細菌大王打仗呢!”
細菌大王估計是動畫片里新出來的角色,小孩子一聽全都懂。女兒很認真的對待細菌大王的行為,就是想跟我互動又不敢碰我,遠遠的把桔子拋給我吃。
女兒在家穿的“隔離裝備”晚上的春晚,還是應該陪家人看一下,于是我出了我的房間,他們坐在前面沙發上,我一個人拿個椅子坐在后面,一家人一起看了一下節目。我一直恍惚,直到疫情特別節目出現。其中有句話說,“疫情有潛伏期,這段時間,不論您走到哪兒都請照顧好自己,也絕不給感染別人提供可能。”更加堅定了我要照顧好自己,并且不影響到家人的想法。
1月25日至29日,最難熬的幾天
這幾天,我發現管理越來越嚴格,社區給每戶都配了體溫計,每天都有工作人員詢問我父親我的身體情況。而我父親為了不讓社區領導過于擔心,都是匯報我一切都好。小區也很早就開始了封閉式管理,每天消毒,而我們家里比小區更要嚴格十倍。每天的感覺就是,消毒、通風、消毒、通風……而我的活動范圍就局限在了床和書桌。
我還和《風味人間》的攝影師譚益聊到可以拍一個關于新冠肺炎的紀錄片,又輾轉給央視的另一位編導姐姐發了消息,她表示湖北本地已有人在跟進拍攝。
我開始看一些和疫情相關的影視片。韓國電影《流感》,描述了封城以后各種人的心態,特別是里面有個反面形象的大叔,為了自己能夠活下去,做了很多不好的事情。而救援者不管面對的是否為絕望的境地,都始終堅持救援。里面有句話問道,“又沒有人知道你是救援隊成員!?”他回答,“我自己知道呀!”這些讓我的心態更加平和。
除此之外,就是在醒來和睡著之間切換,沒有規律,沒有日夜。27號,我突然好轉,覺得自己神清氣爽。后來,我才知道那幾日夜里咳嗽的厲害,我媽很是擔心,還對比第二天會不會比前一天好一點。
1月30日,想檢測抗體做醫學研究
然而,山東警方的深夜消息,不免要我再次提心吊膽。1月30日凌晨,我就跟認識的一位急診科醫生說,能不能把我捐了研究一下抗體之類的。因為我在非典期間高燒過,又在這次新型肺炎中相信自己自愈了。
醫生對我表示了感謝。但是說,目前很多病例都沒有時間和精力梳理,如果能夠檢測抗體了第一時間通知我。我說,要我抽血或者把我切成片片都行,逗了醫生一笑。我知道這個時候她們有多么的不容易,所以也不敢再打擾。
汪先誠與醫生的對話
2月2日,被前同事感染了?
從1月18號到2月2號,從公安局通報的我那次危險接觸開始,整整滿了14天。我發了條朋友圈感慨了一下,宣布自己最擔心的階段終于過去了,同時,向我的朋友們作出了“老實的在家做一個D,不要出去做2B”的呼吁。
結果,“電影情節”啟動了。一個多年前的同事問我,發出來的公安局的截圖上和坐在我前面被確診的余女士,是不是我以前服務的某公司的同事?緊接著其他人也在追問。因為我已經離開公司7年了,但是余女士還在公司。
輾轉聯系,終于確認這個余女士就是我曾經的同事。我趕緊聯系上她,感慨一番“緣分呀!”之后,我詢問了她的病情。她的病情一說,反而讓我更緊張了,剛覺得自己14天過了沒問題,結果她說她自己是被青島當地機構上門篩查出來的,因為她根本沒有癥狀,并且也沒有傳給親密接觸過的家人,連99歲的老奶奶都沒事,但是她就這么被確診了。然后,就是她住院,其他人全部隔離。
這樣說,那就是有可能我是和她一樣,感染上了,但是沒有癥狀!那我要到什么時候,才敢放心大膽的接觸我的家人呢?就算我身體好不怕病毒,或者我輕癥不會影響我的健康,但是,又怎么樣確保我不會感染我的父母呢?2月3日,前老板給我買了套房子隔離
今天是電影情節的繼續。我昨天的朋友圈發出來后,被我曾經在福建的老板看到了,老板電話詢問了一下我們家的情況,得知我在老家自我隔離,我老婆每天睡沙發,小孩跟著爺爺奶奶擠在一起后。我聽到了老板娘在電話旁邊喊:“怎么能讓小文睡沙發呢?馬上給她就近買套房子,讓汪先誠出去住,馬上找房子,立刻轉賬買了。”于是,就是這樣神奇!我老婆就擁有了一套在我們家隔壁的房子,這套房子就專門給我隔離用了。
我問他們為什么給這么多錢呀?老板娘說:“本來已經決定了把錢捐給紅十字會的,后來不敢捐了,但是學到一個名詞叫‘定向捐贈’,那干脆就定向給你了。汪先誠保住小命,好好建設武漢去!”
汪先誠與妻子被贈與一套房在莫名其妙有了一套房子以后,我決定去醫院檢查一下。出發前,我先聯系了潛江某醫院急診科的王醫生,想了解一些具體檢測的流程。
結果,王醫生的話,讓我更迷茫了。他在一線辛苦抗擊疫情,前段時間疑似感染了,癥狀不明顯,主要是低燒、干咳、食欲不振、肌肉酸痛、乏力,但是他能夠耐受,所以就在家隔離。差不多過了七天,他突然好了,這一點也和我一樣,突然有天神清氣爽了。現在,沒有了癥狀后,他還是過著在家睡沙發,在陽臺上一個人單獨吃飯的生活。
因為他不是重癥,沒有資格去查核酸,所以又進入了“確診需核酸、核酸需住院、住院需確診”的這個著名的死循環。他都不知道什么時候能解除自我隔離,那我一小屁民就更沒機會知道了。
我也問過他,為什么不去查一下CT,我也想去查一下。結果,王醫生跟我說,不到萬不得已千萬別去,因為像我這種現在已經沒有癥狀的情況下,即使查了CT肯定肺部影像,也是比較正常的,不可能有資格去做核酸檢測。并且,做CT那就必須去最危險的發熱門診,而做過程中要更換一次性床單什么的,床單一抖動那細菌就可能漂浮,同時設備上也可能附著細菌。萬一我前面做的是個帶菌的人,那就有很大的交叉感染的風險。
我猶豫了……
2月4日,疑似在家自愈的人,可以在14天后解除隔離嗎?
今天決定,等我外地的朋友發過來的專業防護服和護目鏡,到了后再考慮要不要去發熱門診檢測。如果能夠直接有機會做核酸檢測,就更好了!
與我類似的,應該不少。今天看到新聞,外省陸續公布出現了沒有癥狀,但是有傳染性的帶菌者,那么他們什么時候能夠確認自己自愈了,肯定不會有人傳人風險了呢?
如果從大年三十大起,多數人都是從這個時候開始完全隔離的時間算,元宵節后肯定出現了一大批解除隔離的人,那么他們的問題就將會和我現在面臨的問題一樣。如果真的是感染了,也真的是在家自愈了,如何判斷?我們這種疑似在家自愈的人可以在14天后解除隔離嗎?
(文中汪先誠為化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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