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曾經(jīng)的24只腳
原創(chuàng) 依時 依時
地鐵門一開,車上的人還沒下去,站臺上的人已經(jīng)往里面沖。傍晚七點多,下班高峰時間已過,車廂內(nèi)外都挺空。但站臺上的什么人在往里面沖。站在車廂門口,原本打算下車的白領(lǐng),被沖撞地往后退幾步。于是生氣地用普通話喊,“先下后上啊,擠什么擠。”但那沖上車來的,可不管不顧。一邊嘴里叫著“這里這里這里”,一邊找到空位,弓著身子,手先摸上去,然后屁股貼著手坐下,看占好了地盤,這才抽出手,調(diào)整了坐姿。
一對打扮得挺好看的老年乘客,七十歲左右的樣子。女士穿著挺括的褐色外套,妝容整潔,男士穿蔚藍色外套,搭配同色背心,頭上壓一頂灰藍色鴨舌帽,眉目洋氣。他們開口,用上海話交談,我這才意識到,他們正是剛剛沖上車的人。
男人說,“還講我,這種鄉(xiāng)下人,一記頭忒(打后腦勺)上去,就關(guān)掉了。”
女人也氣不過的樣子,“自己不下來,磨太太(磨磨唧唧),還管我上車。”
男人得了支持,笑起來說“老早公交車多少擠呀,以前我公交車上碰到人家擠我,我先一記頭忒,他瞪著我,戇忒了,我再一記耳光,他伸手,我捉牢他一只手,再另外一記耳光上去。悶忒伊只戇逼樣子。”一邊在虛空里做出刮人耳光的姿勢。
女人伸手,十指做了美甲,粉紅色甲面上畫著小星星。小星星搭在男人做出刮耳光動作的手上,男人抽回手,拍打在女人手背上。
女人就說:“我以前返城,不是頂替爺老頭子(父親)到上鋼五廠么,有個戇逼來總尋我后事(找我麻煩),一次她來抓我頭發(fā),我就這樣抓住她劉海。人家看到她打我,以為我會吃虧,都勸她說,不要欺負小姑娘。但其實我和她打哦,把她劉海全拉下來,一路打到洗衣機廠門口,一腳拿她踢下去。這個逼。”
女人抽出手,打男人手背。男人又打女人手背。女人打回去。這次被男人捉在手心里了。男人摩挲著說,今天蠻嫩的。女人說,嫩什么,老年斑也要出來了。
他們抬頭看看線路,說還要十幾站路。十幾站路后就是外環(huán)外了。那里有大型居住區(qū)有動遷安置房,那里沒有老弄堂。他們頭微微靠在一起,說些什么,格格笑起來。
這是他們難得來市中心來老家玩一次嗎?那么現(xiàn)在,誰是城里人誰是鄉(xiāng)下人呢?空空的車廂里,漂漂亮亮穿著體體面面的一對老年乘客。不說話的時候,真是上海人的精致。
作家金宇澄在寫知青的小說《碗》中,他這樣記錄道:
“那時的火車,比現(xiàn)在慢得多,旅客類別也單純得多,春運階段同樣擁擠,但是細節(jié)不會一樣,上車時分的不堪,或者更接近蘇聯(lián)十月革命時期的情形,蠻橫的乘客,完全可以在人頭與別人肩膀上踩踏爬行,有個女青年上車時不小心,一頭鉆進了前面男子的大衣下擺里,前擠后推,大汗淋漓,她差一點悶死。月臺上,車窗全部打開,以便傳遞行李,那時候的攜帶內(nèi)容更為直接,更沉重——北上的內(nèi)容是卷面,大米,包括肥皂,草紙。南歸是瓜子,黃豆,木耳,圓木砧板。春運的車廂行李架經(jīng)常坍塌,車中也幾乎是城市青年的天下,大群上海青年,杭州青年,寧波青年,因為女音的尖高,車廂幾乎是她們的世界,三地女性的語速,都非常快,如果上海話像日語,杭州話就像韓語,而寧波話是日韓混搭,杜絕鶯聲燕語,必須大聲說出,否則聽不見,這也是形成這代女性如今說話依然響亮的淵源之一。
筆者前年參加一個活動,集體到得香港機場,同行中一女子響亮地說,快快快,東西要擺在一起,我來看管。隔天大家由中環(huán)坐地鐵,她在安靜的另一節(jié)車廂對筆者大喊,某某某,你快來呀!快過來呀!這里有空位置!快過來坐!筆者知道,她一定是知青。”
上海的第一條地鐵在1995年通車運營。在此之前,上海八十年代九十年代期間公交車的擁堵狀況令人發(fā)指。一平方米的車廂內(nèi)要擠進24只腳。常常中途拋錨的車需要動員所有乘客下車推車。誰若不曾經(jīng)歷,誰便不會明白。舞臺未變。但四十年,換了人間。
圖片均來自網(wǎng)絡(luò),陸杰攝。
原標題:《【依時】24只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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