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的地方”展覽現場

第一部分 2019.02

項目開始時，我把關鍵詞聚焦在“食物”、“巨鹿路”上。這基于我曾經美食編輯的職業與當時的工作地點。巨鹿路很舒服，小店多，個個時髦洋氣，可也不缺煙火氣。高層小區的大門旁，如今依舊保留著“傾倒馬桶”的位置。這些景觀彼此相處融洽，絲毫不會讓你感覺到丁點兒不和諧。吃的喝的巨鹿路有不少，但若把“食”作為代表，似乎也不那么說得通。我很清楚這一點，可還是希望以它作為“我的地方”，我管這叫“外鄉人的巨鹿路‘鄉愁’”。

幾番探討思考之下，最終我只把上海作協東邊緊鄰的小餐館，作為唯一的觀察對象。它夠特別，有一個小得不得了的窗口作為門面，里面的樓道是操作間，起灶炒菜之后從窗口遞出來，老板站在外面做接待和收銀。來吃飯的，多是差頭（上海話里的出租車）司機。我想起2016－2017年，每到中午，巨鹿路總會有些塞車，一輛輛出租車挨個停好，我和同事經過小餐館去尋覓午飯，要先穿過正在“嘎三胡”的中年男人堆。

作協與咖啡館之間的窗口小飯店

今年年初我去采訪，周老板60來歲，熱情健談的同時，不忘照看生意。老板娘則在灶旁忙碌著。15塊一份的盒飯，葷素搭配，菜譜由當天早上采購食材決定，價格實在是太過良心。也是那時，我才得知，考慮到路況擁堵，原本小店正對面立著的“出租車就餐泊車點”告示牌，已于2017年10月隨著停車位取消而被摘除。自那之后，這里顯得冷清了不少。差頭司機、網約車司機的應對辦法，只能是快速付錢打包帶走，趕在2分鐘被拍前離開。

最終在“我們的地方”展覽的呈現方式上，我選擇了三樣東西：復刻出那塊摘掉的告示牌；用紅紙頭寫了份菜單，都是店里平時常做的家常小炒，這份菜單本無實體，只存在于老板娘腦袋里；再來是個標注“只收現金”的二維碼，看似有點諷刺，掃描后是我對展覽的解說，還可以在下面跟帖討論，營造現場彈幕。實際上，周老板開這間店有15年了，至今還不會網絡支付，“不會”中透露出的，有不愿意、不信任，這份“固執”恰恰也成為擊中我的一個瞬間。

老派店家如何生存，是我急于探索的問題。

第二部分 2019.11 

11月，我又一次來到小餐館，還是在中午一點將要收攤的時候。周老板認出了我，大概認人也是成就飯店人的一項本領。他從窗口接過太太遞出來的湯面，開始自己的午飯時刻。

周老板與當天最后一位客人

很快來了位穿紅外套的男士，周老板說，就在等他，不然早收攤了。今天的“定食”有雞排、帶魚、炒時蔬，米飯份量也足，還有一小碗黃豆排骨湯。我們討論起這些菜的原料、餐盒成本，越發感到定價良心。周老板在旁邊有點羞澀，給自己倒了杯紅酒，我問他，這是新晉愛好嗎，他說天冷喝一點，暖和。

當日“定食”

今年豬肉漲價這么厲害，周老板還是維持15元沒變。好在客流和年初比，多了些，也是件開心事。

我又去了另一家“差頭”司機的飯店。這次是個老面館，同樣位于靜安區，是常德路安遠路路口的春和面館。面館面積不小，門口有洗手池、熱水桶，屬于額外便利設施。除雪菜肉絲、辣醬、素什錦、大排、百葉包這些常見品種之外，也有現炒澆頭，20塊出頭就能搞定一頓。在點評軟件上，它還有另一身份，便宜好味的網紅面館。有不少人慕名而來。

春和面館

我排隊點單，前面跟著點評來的客人不知該吃什么，便問老板娘此刻在吃哪種面。老板娘說自己吃的是隔壁米線，看來是實誠人。我要了一碗辣醬面悶頭吃，它家特色是咖喱湯底，的確更香。很快就有穿制服的差頭司機在旁邊坐下，大家默默拼桌，不多言語。

面館旁安遠路上的“出租車就餐泊車點”日夜都有出租車?？?/p>

吃完出來沒走幾步，便在安遠路東段看到了熟悉的告示牌，“出租車就餐泊車點”，一溜煙的出租車停在這兒。很難說得清是因為先有這塊牌子才有了差頭司機的餐館，還是因為先有餐館而豎起牌子。這種空間和人的相互關系，或許恰恰是經過長期角力形成了某種平衡。

我的觀察角度在變，不再僅僅執著于老物件的保留。人在其中，既扮演著施予方、同時也是承受方。餐館本身并不具備某一特性（比如只服務于差頭司機群體），只是因為我們或多或少地參與，塑造了這些特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