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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海外教中文,64歲歐洲老太太臥病也要跟她學
梁銘軒是一名對外漢語教師,現在阿聯酋首都阿布扎比一間小學教中文。大學畢業后和研究生期間,她曾去菲律賓和北歐拉脫維亞教中文;研究生畢業后,她在廣州教了三年外國人漢語。至今,她已經教過40多個國家的學生。多年中文老師的工作經歷,讓她在不同年齡的學生身上看到了更大的世界。
以下是梁銘軒的自述。
2019年10月,梁銘軒在迪拜參加全世界最大書展。我叫梁銘軒,出生在廣西北海,是一名對外漢語教師。今年3月,我看到阿聯酋教育部計劃在華招聘中國籍漢語老師的消息。阿聯酋把漢語納入了國民教育系統,要在200所公立中小學開設漢語課程,教師月薪16000迪拉姆,約合30000元人民幣。看到這則消息時,我還在廣州當漢語老師,抱著試試看的心態投了簡歷。
學校的中文教室。歷時半年,我通過層層篩選,在上海參與培訓后,9月來到阿聯酋,參與培訓后,被分配到了首都阿布扎比市中心的一所小學教漢語,合同期是兩年。
學校內部環境。阿布扎比的日落。
我現在住在靠近海邊的公寓里,離學校只有5公里,每天開車10多分鐘就能到達學校。阿聯酋外籍人數比例很高,老師來自各個國家,中國、英國、印度,還有不少附近阿拉伯國家的老師,以及很多菲律賓的教學助手。到了阿聯酋,發現本國人的工資待遇遠遠高于來到這里工作的外國人。
2019年11月,梁銘軒教學生唱阿聯酋《國旗歌》。第一年課時安排得不多,我帶一年級四個班的孩子,每個班一周有兩節課。目前學校只有一年級開設了中文項目,學生都是5到6歲的幼兒。其他年級的學生也經常來一年級的教室,讓我們教漢語,孩子們也會教我們學習簡單的阿拉伯語。小朋友們很可愛,有時候喜歡跑過來抱我,感覺很治愈、溫馨。
2019年11月,梁銘軒在學校的前臺,參與阿聯酋國慶日的慶祝活動。阿聯酋國慶主題教學的學生繪畫作品。
開學兩個月了,為了不混淆英文和中文,我們還沒開始教孩子們拼音,而是通過視頻和歌曲,以主題開展教學。12月是阿聯酋的國慶節,我們會教授阿聯酋國旗上的顏色,然后用一首三語歌曲,教孩子們認識一些關于顏色的漢語。
學生年紀小,多動,喜歡吵鬧,剛開學的時候花了大概一個多月進行課堂管理。我之前教的大多都是高年級孩子和成人漢語,這又是新的挑戰。
Allan高中時,有一位來自加拿大的外教老師Allan,對我影響很深。他已經50多歲了,是一個很nice的老頭,在埃德蒙頓大學國際交流專業任教。每年他都會帶著自己的學生去亞洲、非洲的城市和農村做交流實踐,也會讓他的學生在當地教高中生英語。
我很喜歡跟他們溝通,覺得跟外國人的人聊天是一件很快樂的事情。我跟著Allan去過廣西的麻風村看望麻風病老人,他毫無顧忌地和當地一位麻風病人擁抱,那一刻沒有偏見、沒有國界的包容帶給我很大震撼。
通過Allan,我認識了他的朋友,一位在廣西大學專門教外國人中文的老師。我好奇地跑去聽課,發現教老外中文挺有意思的,也想做這樣的工作。
梁銘軒從菲律賓回國前,去了長灘島。高考時,我想學語言相關的專業,但復讀后還是被調劑到了不感興趣的生物專業,后來二次考研才考上華南師范大學漢語國際教育專業。
在等待考研結果的過程中,為了補上跨專業經驗不足的缺陷,我報名去菲律賓做漢語教師志愿者,這是由孔子學院總部、國家漢辦組織招聘的。通過孔院參與漢語教師志愿者,會有一定的工資補貼,亞洲國家每個月800美金,歐洲和非洲會達到1000美金,當地政府或者學校會為我們提供免費的住宿。
梁銘軒與學生參與三寶顏中華中學舞會。2013年6月,我延緩一年研究生入學, 和6個志愿者來到了菲律賓三寶顏市,在當地的一所百年華校——三寶顏中華中學教學。這里的學生大多有中國血統,從幼兒園到中四都有漢語課程。我主動申請去教最高年級學生的漢語課,幫助他們通過HSK(漢語水平考試)3級考試。
在國外,通過HSK3級就可以申請獎學金來中國交流學習,HSK4級以上則可以申請中國的本科院校。通過了HSK,有機會去中國求學,對于這里的學生來說是開啟人生新的旅程。
2013年9月,菲律賓三寶顏發生內戰,居民自行撤離戰區。來菲律賓之前,我對即將要去的地方完全沒有概念,全然不知當時三寶顏市已經成為菲律賓政府與反政府組織“摩洛伊斯蘭解放陣線”進行戰斗的中心。離學校不到1公里的地方就是最美的海濱大道,但校長從不讓我們單獨外出。即使去距離學校只有800米的超市買東西,也要坐學校的面包車前往。
戰爭發生后,從酒店回到學校,發現隔壁房間的窗戶上有彈孔。2013年9月,政府和反政府組織之間的沖突升級了。我們在睡夢中被炮火驚醒,學校旁邊的市政府大樓被炸出一個洞口,當地居民帶著大包小包的東西開始往外跑。我們被撤離到市郊的一個酒店。
兩周后返校,街道一片肅靜,已有持槍軍人駐守。教師房間的窗戶上能夠看到彈孔,在不遠的街區上,一個當地老師的房子被叛軍燒毀了。
返校后,梁銘軒與一起任教的漢語教師幫助慈善機構給內戰災民分配物資。10月初,漢辦決定把我們從三寶顏撤回,周六晚上在學校舉行的那場舞會就是我和學生的最后一面。離開前,學校的老師組織中文老師去了三寶顏最大的體育場,在那里幫忙分發救災物資給當地的居民。
我覺得自己還是很幸運的,雖然同樣身處戰亂地區,但被保護得很好。而那些無辜的當地居民,很可能因此失去了安身立命的房子,甚至是親人。離開三寶顏時,我心里有一種不甘卻又無可奈何。
在卡蘭巴的小學,梁銘軒教學生做手工,為中國春節做準備。回國前,我得知在菲律賓還有其他兩座城市的志愿者崗位可以繼續任教,可能是因為年輕無畏吧,我決定繼續留下,完成我的“使命”。在離菲律賓首都馬尼拉不到100公里的卡蘭巴市,我在一所當地小學繼續任課。
從原來那個大家相互照應的生活環境來到卡蘭巴市,我需要一個人獨自面對完全陌生的環境。我心里感到不安和恐懼,那種困頓比遇到戰爭大多了。許多對外漢語老師在異鄉都需要度過適應新環境的難關,我大概花了一個月時間才適應。
梁銘軒與拉脫維亞的學生合影。2015年,研究生實習期,我又如愿申請上了去拉脫維亞大學孔子學院教漢語的機會,去風光秀麗的小城雷澤克內市教漢語。當時小城里只有我一個中國人,我跟學生住在同一層的宿舍里,經常跟大家一起玩。
學生在畫國畫。68歲的學生在參與剪紙體驗課程。
拉脫維亞孔院的漢語班屬于課外興趣班,學生的年齡跨度很大,從最小的12歲到最大的73歲。在國內外國人學習漢語大多因為工作的需求,而在海外大多人學中文是因為被中國文化吸引。所以在漢語語言綜合課之外,我還會帶學生上茶文化課,剪紙課,書法課,國畫課,中國結等文化體驗課程,大家對這些非常感興趣。
2016年6月離開雷澤克內前,梁銘軒在城市邊境拍照留念。一年之后,我從拉脫維亞回國,研究生畢業后在華師兼職當中文老師3年,給語言進修班的學生上課。在國內,漢語老師的薪水并不高,周末和晚上時候,我常要去機構兼職,或者自己帶學生,教英語或者漢語,才能勉強在廣州這個一線城市生存下來。為了更好的生活和繼續體驗海外漢語教學,我今年來到了阿聯酋。
梁銘軒教學生磨墨。這幾年,通過教漢語我認識了很多學生,他們讓我看到了生命更多的可能性,給了我很多力量。
在拉脫維亞,一位72歲的藝術家和她68歲的好朋友一起來學中文,她的牙齒都掉了不少,但還是很努力。漢語發音對她們來說很難,每次她們都會非常認真地讓我在她們的老式手機上錄音,回家以后跟讀練習。
梁銘軒輔導帶病在家休養的拉脫維亞的學生吉樂,準備HSK3級。還有64歲的吉樂,她的老公是前蘇聯的工程師,50多歲時,曾經外派到浙江工作了兩年。吉樂跟著老公到中國待了2個禮拜,然后喜歡上了中文。她有段時間生病了,不能來學校,讓我去她家輔導中文。我在她的床邊給她上課,準備HSK考試。她們讓我看到了真正的“活到老,學到老”,人生有無限的可能,只要愿意去學,去嘗試。
梁銘軒講解茶文化。我原來算是有點自卑的女生,高考復讀,考研二戰,覺得自己很多事情都不像同齡人那么順利。但通過身邊學生的故事,慢慢地把“自卑”這個帽子摘掉,覺得這些“失敗”的經歷也是人生的一部分。
從開始的茫然到后面熟練地在講臺上講課,讓不同年齡段的學生都學到自己合適的漢語知識,也從學生身上學到了很多。
2019年10月,梁銘軒在迪拜歌劇院。今年9月,一個波蘭學生告訴我,她成功地申請上了臺灣一所大學的博士生,我的心就蠢蠢欲動了,發現自己還是熱愛學術的。記得有很多對外漢語的前輩都和我分享過這樣的經驗,如果你去美國當過中文老師,那去世界上任何一個國家當中文老師都不成問題。因為在美國的中小學上課是對外漢語教師的巨大挑戰和鍛煉。阿聯酋教學之后,我想去美國讀博,在那里教漢語。
希望我的人生也可以像我的學生一樣,無論幾歲,都有可以重新開始的勇氣和能力,對知識和這個世界一直充滿好奇與渴求。█
口述 | 梁銘軒
作者 | 晏文靜
編輯 | 圖拉
實習生 | 劉桐 鄒文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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圖片由受訪者提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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