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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醫院回來,拿著孩子的診斷,一個男人在衛生間哭了十分鐘
手機收到一條微信“我已經下車,正在出站”。
我下了車,從停車場往出站口走去接姐夫,他跟姐姐定居在北方一座美麗的冰雪城市里,倆人都在事業單位工作,有個寶貝兒子,機靈乖巧,上小學成績就一直名列前茅,一家人生活的簡單快樂,早早的買了重點中學附近的房子,就等著孩子上重點中學考個好大學了。
上一次見到姐夫還是五年前,我去他們的城市過春節,還記得他帶著兒子陪我去江邊吃糖葫蘆、滑冰、看冰燈。雖然姐夫是個理工男,但照顧起孩子來還是很細心,帽子圍巾手套口罩一應俱全。北方的冬天口罩是戴不住的,沒多久熱氣就在上面結了一層冰,姐夫就給孩子換一個。
我當時跟他說不用那么精細,冷點沒事吧。姐夫說他也不想這樣,不過孩子小時候生過病,免疫力一直不好,只能多注意了。給孩子打理好,姐夫也把自己的一切整理妥當,雖然他看起來不時尚,有時候甚至有些土氣,但一切都很整潔利索。
姐夫迎面走過來,依舊還是很利索,扶了下帽子跟我說,“出來的太匆忙,沒買什么就帶了點紅腸,你姐說你愛吃”,我順手接過他提的袋子,姐夫又有些著急地說“不會趕不上吧,誰知道這火車還晚點了”,我安慰他不差這一會兒,趕緊上了車往醫院開。
由于從北方過來,穿的太多,上了車姐夫覺得熱,就摘掉帽子脫了外衣。看著他頭發亂的不行,大衣里面的衣服也有些皺巴。也許一夜的火車也沒睡好,眼神還有些沒緩過來。
“差不多半個多小時就能到,醫院那邊我都聯系好了,沒問題。”我順手指了一下安全帶,姐夫上了車有點發愣,他突然像緩過來神,跟我說,“你幫我聽聽,我打算這么問大夫。”
“首先我還是說一下孩子的病史,三歲時候肺炎,住院查血常規血小板低,用藥就升上來。后來幾次感冒也有過這樣的問題,當時大夫說可能孩子還小,造血功能不太好,最近三年都沒啥大毛病,我們也特別注意。”
“今年9月份發燒,燒了一個月沒好,去醫院檢查,做了骨刺,檢查結果都帶來了。”他轉過來問我,“你說我跟大夫說不說那邊的診斷結果?”
“我覺得還是不要說吧,不要干擾大夫的判斷,另外可能他們也會忌諱,這塊還是聽大夫說就行。”
“血液病其實也不復雜,大夫說的和我在網上看的,造血功能不好,造不出來就是再生障礙性貧血;造血功能異常,造出來過多的就是MDS,要是異常的是造出過多白細胞就是白血病。”
他邊說著邊低著頭認真的整理檢查結果的單據,隨后跟我念叨起來結果上的一些數值,幾乎是每一個不在正常范圍內的數字,他都把能查到的資料看了一遍,把能導致的不良結果都預計一下。
我中間開玩笑的說,你這比大夫懂得都多了,跟大夫可別說這么多,要不該說你來看還是我來看?
姐夫還是執著的把整個病情給我分析了一遍,可能會是什么問題,有多少種治療方案,每一種大概會有什么風險…
說話間已經到了醫院門口,“我靠邊停一下,你過去就行,看完了打車回家,晚上咱們再商量。”
姐夫拉開車門就要下車,“好我知道”,可一下子他又被拉了回來,原來沒有解開安全帶。我看他下了車,匆忙的跑向醫院門診大樓。
傍晚我回到家,睡著了的姐夫一下子也起來了,不知道是剛睡醒的原因還是什么,他不像早上那般緊張亢奮,反倒是有一些蔫,我連忙問怎么樣了。
“不是很理想,兩個醫院的大夫的判斷都一樣,基本確定就是再障了。而且大夫的建議都是做骨髓移植。”
“如果做移植,配型和后續風險什么的你問了么?”
“有個大夫就跟我說,要是跟我說這個問題,能說一個禮拜,也不一定能說清楚。大夫的意思就是你先下決心要不要做移植,然后再說。”
“那除了移植呢?”
“不移植的話,就是藥物保守治療,免疫療法。大夫說保守治療成功率是70%,移植能達到90%。這個情況我和你姐之前也都知道,只不過還抱著希望如果到北京看也許不是再障。”
“明天我們去協和再問一下,協和的血液科應該是全國最好的了。”
“人民醫院和兒童醫院也都是專家,都確診了,應該也不會有太大差別了。我們之前就在糾結到底是要做移植還是保守治療。移植如果不成功,可能就沒什么機會了。保守治療的話,如果不行還可以再做移植,但保守治療周期太長,孩子太受罪了。”
“如果協和的大夫也建議做移植,我覺得還是聽大夫的吧。”
“移植的風險就是術后的恢復,除了抵抗力的問題之外,還可能存在排異反應,也可能終身都有排異反應,孩子一輩子都要做這個排異治療。”
“我覺得大夫一定是推薦最有把握的治療方案,他們不能拿自己的職業生涯做賭注的。你看如果保守成功率是70%,移植成功率是90%,你數學也挺好,也能算得出來啊,如果移植的話,成功率就是90,但如果先保守治療,不成功再移植,那個時候這個倆事情的成功率就要乘到一起了,就變成63了,反而更低。”
“是,我在醫院問大夫如果我們先保守治療,如果失敗了再做移植,大夫就反問我,有最先進的方案你為什么不用?干嘛要保守治療,干嘛要等保守失敗了,這三個月時間你耽誤的起么?”
“大夫說保守治療也有風險,我理解的是,保守治療就是要把孩子的血項清零,給孩子的骨髓一個再生的機會。”
“那你這么說,我大概明白大夫的意思了,實際上保守和移植,都是要先清零,保守就是要靠孩子自己的能力再生,而移植就是直接給他新的種子,直接可以發芽。那這樣移植之后就很可靠,因為種子一定會發芽,雖然會有些反應。但保守治療就不知道孩子那個火能不能點著了。”
“對,是,可如果能保守,誰又想做移植呢,這不是想著保守不行還能有移植這個退路么。”
我知道從客觀的角度來說,姐夫也知道移植好,但畢竟是親生骨肉,這個概率背后就是孩子的生與死,不管是90還是70,他都承受不起。“但如果我們有好的治療方案為什么不先用,干嘛要用一個次一點的,把好的留成后路呢。”
“如果換成孩子的角度,假如我們是孩子,我們是希望能夠個辦法快速痊愈,還是總這樣反復耗著治療也不見效呢,孩子也想痛快點吧。另外說句不好聽的,這個時候我們還是要聽醫生的,如果真的出了問題,我們至少用了最好的辦法,以后也不至于太后悔吧。”我有些激動,話一出來,發現說的重了。
姐夫停頓了一下,這時電話響起來,家里給姐夫打來電話,應該是孩子吃完飯了,跟他打個招呼,今天的情況還不錯,我想病情此前姐夫應該第一時間都跟家里說過了。
家里讓姐夫跟孩子說兩句,電話那邊孩子聲響起的時候,我看到姐夫的臉就有些繃不住了,問了句“今天怎么樣”,馬上就說“爸爸這邊還有事,你好好休息。”
掛了電話姐夫起身就走進洗手間,我只聽見水龍頭放水聲,過了好一陣,姐夫從洗手間出來,雖然坐的離我我比較遠,但也能看出眼眶紅了。
他拿著手機,似乎在找著什么,突然嘴里念叨起來“來之前我還有點希望,怎么就變成這樣了呢?我已經把房子掛上了,回去就賣了,怎么就能這樣?去醫院的時候,他還自己跳著,怎么到這一步…”聲音漸漸的模糊,姐夫低下頭,但我也能看到他變形的臉和抽搐的嘴,但他的手還是在手機上劃著,另一只手捂著嘴,淚水滴在手機上。
他起身走向我,伸過來手機,原來他一直在翻著相冊,定格在一張他們爺孫三代在一張飯桌上,“這是去年去三亞的時候,哪兒像有病,怎么就這樣了,能用我命換也行...”
我隔著被淚水模糊的屏幕,看著照片里扮著鬼臉的孩子,和在孩子后面笑得開心的姐夫,極力的咬著牙,繃著眼睛,擠出一點笑容“會好的吧”。v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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