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1
劍橋五級成小學生標配?焦慮蔓延加劇英語考級“通貨膨脹”
“KET、PET出成績了!”11月15日,有人在親子群里甩出這句話,立即濺起一片“水花”。
“我朋友他兒子,一年級PET通過了。”
“這孩子咋學的?”“趕緊取經去”“聽說明年就更難考了”……
對于很多家長而言,“考K考P”就像“ZX”“KS”“八少八素”“雞娃”等其他“養(yǎng)娃黑話”一樣,是一個不需要解釋的詞。
“找兩個黃牛”“從北京跑到海南考”
“很多家長說報名都是秒光,要拼網速拼反應”,北京的考位特別緊張,無法滿足需求,家長會想各種辦法,包括去外地考試
所謂“KET”“PET”,分別對應劍橋英語通用五級考試第一級和第二級。此外,還有FCE(第三級)、CAE(第四級)、CPE(第五級),考試旨在全面測試考生聽、說、讀、寫四個方面的英語能力水平,成績及格者由英國劍橋大學地方考試委員會統一頒發(fā)證書。
劍橋英語通用五級考試,每年舉行兩次,分別在五月至六月、十一月至十二月進行。世界160多個國家中,有3000多個考點,考生可在獲批準的劍橋英語考點報考。
這幾年,家長和輔導機構都感覺,報名越來越難了。
五年級學生家長張女士,早早就做了功課。“很多家長說報名都是秒光,要拼網速拼反應”,她對記者說,“我怕搶不到名額,就找了黃牛。怕一個不牢靠,就找了兩個。每個黃牛500元。”
等到報考那天,她還是不放心,“提前半小時就登錄網站等著刷考位,結果網頁一打開就卡住了”。由于報考人數太多,電腦系統崩潰了,黃牛也沒有搶到。張女士抓住最后一次系統搶漏的機會,終于報上了福建的考位。
北京媽媽李曉蘇剛好趕在報名的最后一天,給孩子報名12月的KET考試。打開網站后,她發(fā)現北京、天津等周邊城市早已報滿,只有內蒙、甘肅、新疆、西藏、海南還有名額,她干脆就報了海南的考點。
李曉蘇說,“因為在海南有房子,正好可以回家看看”。
那些報上名的媽媽都認為自己很幸運。“當時沒信心能報上,”北京小學生張亦晨的媽媽說,為了報名,她特意去了網吧,家里人用其他電腦同時報。“當時正好網絡比較順暢,一點開就報上了。附近的考點很快也都滿了,去天津、河北考試的很多。”
“我們會幫你報,但你們自己也要報”,北京一家輔導機構的老師這樣建議,“兩條腿走路,可以提高達成率”。
這位劉老師說,“現在問題是,‘上面’從去年下半年開始,就嚴格禁止機構代報名,只能報班后由我們統一給學員報,但也不能打包票。”
劉老師介紹說,政策越來越嚴,因為“這兩年太火了,教委在嚴控”。北京的考位特別緊張,他們這家輔導機構一共有十幾個校區(qū),每個校區(qū)的名額都不超過10個,加起來最多也就一百多個名額。而今年每一期都有數百人想考,無法滿足需求,所以家長會想各種辦法,包括去外地考試。明年的考位肯定更緊張。
“奧數”之后的又一“現象級考試”
從北外考點的報考數據看,PET報考人數5年時間里增長了近10倍。在北京海淀區(qū),劍橋五級考試成為很多學生的“標配”
奧數之后,劍橋五級考試正在成為又一“現象級考試”。在作為“教育風向標”的北京市海淀地區(qū),劍橋五級考試成為很多學生的“標配”。
從北京外國語大學考點報考歷史數據看,PET報考人數從2014年5月的151人,到2019年4月的1469人,5年時間增長了近10倍。中國教育在線總編輯陳志文撰文指出,這是目前全國最難搶的考試機會,沒有之一。
為什么家長們對這一考試趨之若鶩?記者采訪了解到,含金量高、其他杯賽的取消和為小升初加碼是這一現象背后的原因。
浙江萬里學院老師甄桂春認為,這一考試的含金量體現在幾個方面:一是考試測試結果準確、標準統一規(guī)范;二是公平公正,沒有年齡、性別、國家、民族背景等方面的區(qū)分;三是國際認可,在國內也有不少學校認可這一考試。
“對于小學生來說,這一考試是相對客觀的評價體系”,北京市一家英語輔導機構的老師說,雅思、托福不能考,市面上有的就是三一口語和劍橋五級,而這一考試比較有難度,能體現水平。相對而言,劍橋少兒英語考級就太簡單了。三一口語因為北京市12歲以下不能考,所以大家更多都在考劍橋五級。
愛樂奇創(chuàng)始人兼CEO潘鵬凱觀察到,劍橋五級“含金量”較高,也比較公正,在各類杯賽相繼被取消后,這一考試因此異軍突起。
其次,家長存在害怕孩子輸在起跑線上的焦慮。在他們看來,學校會格外青睞有相應證書的學生,孩子考證能為小學的履歷增添亮點。
另外,明年KET、PET會更新考試形式,變得更注重考察孩子的實際運用能力。對于那些依靠題庫備考的家長來說,今年的考試是最后一次機會,所以大家都抓緊時間趕考。
“一些優(yōu)質中學的學校開放日上,會有簡歷接收環(huán)節(jié),如果孩子的簡歷豐富,會加分很多。很多家長認為KET或PET考試,能成為孩子簡歷上的閃光點。不管怎樣,只要有擇校的需求,總會有各種各樣的考試。這些考試成績加在一起,構成了所謂孩子的綜合實力,”甄桂春說。
那么,擇校時學校真的會將這一證書作為評判標準嗎?張亦晨今年考上了人大附中“早培班”,她在五年級時通過了PET考試。在問及學校是否將劍橋五級證書作為錄取條件時,張亦晨媽媽說,“并不是必要條件,我覺得更多是作為加分項吧。”
一位英語輔導機構的負責人也說,各個學校情況不同,并不是所有學校都要求有證書,也沒有明確規(guī)定有證書就一定加分。
廣州某中學校長則透露稱,現在小升初說是不能跟任何成績掛鉤,而實際上還是“要看一些東西的”,比如數學競賽成績、編程、KET優(yōu)秀或PET通過等,都是加分項。
“軍備競賽”致成績“通貨膨脹”嚴重
在這場日益激烈的教育“軍備競賽”中,對孩子各類成績的要求水漲船高,面臨“通貨膨脹”的困局,考試變成了零和游戲的淘汰賽
K12,是指學前教育至高中教育的教育階段,有人將其戲稱為“拿錢死磕12年”。在這一賽道上跑步的家長們,容易陷入各種信息與比較的焦慮之中。
網上流傳的一個段子是:“孩子4歲,英語詞匯量只有1500左右,是不是不太夠?答:在美國肯定夠了,在海淀肯定是不夠”。
段子并非完全與現實脫節(jié)。KET考試要求的單詞量為1500-1800,PET要求的單詞量是3500,FCE則是5500。
在競爭尤為激烈的北京市海淀區(qū),確有幼兒園大班考過KET的孩子。海淀區(qū)一家輔導機構的老師稱,在中關村一小、三小、人大附小、清華附小等學校,考PET的學生大有人在,有個學員稱自己是二年級考過PET的,還有人在五年級就考過了FCE(第三級)。
當然,這也不能代表普遍情況。
北京外國語大學教授曹文稱,KET如果合格,相當于中國英語能力等級量表的三級,即初三畢業(yè)的英語水平。
曹文介紹,2018年北外考點參加KET的學生,平均年齡為10.2歲,及格率是65%,“也就是說,總體來說,小學四年級學生的英語,已經達到國家課程標準規(guī)定的初三畢業(yè)水平。”
“聽起來不可思議,其實這種情況已經延續(xù)好多年了。”曹文說。
根據劍橋英語的對表,PET相當于中國高考英語的水平,雅思4.0-5.0分。從2014年到現在,在北外考點,PET考生的年齡集中在10-12歲,即小學四年級到六年級這個學段。
北外國際教育集團統計數據顯示,2019年FCE考生的平均年齡為12.2歲。從中國英語能力量表中可以看到,這相當于大學四年級到專業(yè)英語四級的水平,而FCE大多數考生是小學六年級,已經達到了大學英語的水平。曹文稱,CAE考生的年齡也變得越來越小,有考生在小學三年級就取得CAE“良好”等級成績。
“超前”的教育進度是如何造成的?一位媽媽說,這其實就是“劇場效應”——前面的人站起來了,大家就都站起來了。
“現在英語好的孩子,一大把一大把的,大家都很重視英語,孩子就必須得學好,不能太落后”。另一位媽媽說,“有些恐慌是被炒起來的,大家看別人的孩子考了,自己也要考。”
不僅是英語,在這場日益激烈的教育“軍備競賽”中,對孩子各類成績的要求也水漲船高,面臨“通貨膨脹”的困局。
專欄作家維舟想讓孩子報考一所上海的知名小學,去了才知道競爭有多激烈:3000個孩子報名,第一輪簡歷就篩掉一大半,剩下的1200個孩子去參加考試,在1個半小時內要答299道題,競爭120個名額。
在如此激烈的“標桿競爭”中,考試變成了零和游戲的淘汰賽。孩子們努力消化吸收的知識中,有多少是他們真正需要的,多少是為了超過別人而不得不加碼的壓力?
即便嚴令禁止,能否緩解焦慮?
考試導向未免會偏離語言學習或教育的規(guī)律。幫助孩子找到個人發(fā)展的原動力、成就各有所長的個體,才是教育工作者們的首要任務
鐵打的競爭,流水的杯賽。
針對義務教育階段舉行的各類選拔、競賽和培訓,教育部門曾多次下達禁令。《教育部辦公廳關于做好2019年普通中小學招生入學工作的通知》明確提出,“嚴禁義務教育階段學校以各類競賽證書、學科競賽成績或考級證明等作為招生依據。”
2018年2月,教育部發(fā)布《關于規(guī)范管理面向基礎教育領域開展的競賽掛牌命名表彰等活動的公告》,要求面向中小學生的競賽活動,一律按管理權限進行重新核準。未經重新核準的,不得再組織開展活動,多個杯賽被叫停。
2018年9月,教育部辦公廳印發(fā)《關于面向中小學生的全國性競賽活動管理辦法(試行)》,對競賽的申報、認定、舉辦和日常監(jiān)管作出詳細規(guī)定。在此基礎上,又發(fā)布《關于公布2019年度面向中小學生的全國性競賽活動的通知》。
禁令之下,“迎春杯”“華杯賽”“學而思杯”等各大奧數杯賽相繼被叫停。然而,一些競賽和培訓往往會改頭換面,比如迎春杯就曾更名為“數學花園探秘”,或以“ACM-ICPC青少年程序設計科普展示活動”的形式等繼續(xù)進行。在政策規(guī)定的招生制度之外,也始終存在著隱秘的選拔招生通道。
“家長總是想讓孩子進好學校的,他們需要一個通道、一個階梯。”業(yè)內人士認為,上世紀80年代之后,高等教育所帶來的職業(yè)發(fā)展和收入增長的紅利越來越高,由此帶來全球對密集式教育的追捧。
耶魯人類學博士馬丁在《我是個媽媽,我需要鉑金包》中,也描述了全世界母親共同的焦慮:對我們來說,進不了好學校,等于是被美洲豹吃掉。“永遠要提前準備,很早、很早以前就要開始準備”——
兩歲大的孩子,必須上正確的音樂課。三歲的時候,就得請家教,準備迎接幼兒園的入學考與面試。到了四歲,不會游戲的孩子得請游戲顧問,他們不會玩,因為他們有太多“加強班”要上——托兒所放學后,除了法文課、中文課、小小學習家課、烹飪課,另外還有高爾夫球課、網球課、聲樂課。
在這種“環(huán)環(huán)相扣”的育兒方式中,家長們的焦慮到底該如何緩解?
回歸到英語學習上,曹文分析,如果孩子是小海歸,或從小浸泡在英語環(huán)境中,英語幾乎成為第二語言,那他們六歲半直接參加PET考試時,“讀寫的挑戰(zhàn)雖然很大,但取得一些成績是完全可以的。”
“但如果僅僅學習教材、背單詞、學語法、刷題,六歲半的孩子根本無法夠到PET。真要求孩子硬去學去考,實在太殘酷了。”曹文告訴記者。
“所有在小學階段就達到劍橋英語量表160以上的孩子,已經實現了極大的超越,應該讓孩子花更多時間,在英語大閱讀以及積累生活和學習的閱歷上,這樣,他們未來會走得更加扎實穩(wěn)健,而不只是英語好,卻腦子空空”。
21世紀教育研究院副院長熊丙奇說,競賽熱的問題,不在于競賽,而在當前的教育環(huán)境。總體而言,由于義務教育不均衡,各地存在擇校熱,以及整個社會存在名校情結,而我國也在推進自主招生改革。因此,競賽就變?yōu)榱藫裥:蜕龑W的工具。要讓競賽回歸關注、展示學生興趣、特長的本質,需要緩解擇校熱,同時建立更為多元的招生評價體系。
英國教育周刊總經理黃湘雯也認為,各類少兒類的英語考試,在一定意義上對孩子學習語言有積極作用,但一味追求考試導向的過程,未免還是會偶爾偏離語言學習或教育的規(guī)律。
黃湘雯說:“學術成績、素質教育或者額外的語言學習,都不應是教育的終極目標。幫助孩子找到個人發(fā)展的原動力、成就各有所長的個體,才是家長以及教育工作者們的首要任務。”
(部分采訪對象為化名)
(原題為:《小學六年級達到大學英語專四只能算“標配”?焦慮蔓延加劇英語考級“通貨膨脹”》)
- 報料熱線: 021-962866
- 報料郵箱: news@thepaper.cn
互聯網新聞信息服務許可證:31120170006
增值電信業(yè)務經營許可證:滬B2-2017116
? 2014-2024 上海東方報業(yè)有限公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