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8年春天快結束時，小區里一位小朋友的媽媽送我們一個易拉罐，說里面有牽牛花種。但我們早就決心不養花的，因為不記得澆水，什么植物都養不活。收到這份禮物，不禁感到很為難。

但架不住孩子高興，還許諾親自照顧，只好把花種帶回家。打開罐子，澆上水，把罐子放在陽臺上就行了。

幾天后，芽發出來了。一片芽葉頂著黑色的種子外皮，冒出了土壤。然后是兩片。罐子里種子還不少，一顆接一顆，都發芽了。等它們長高了一些，可以看到一叢花苗，枝干上都長著細細的絨毛。

我還是第一次看到牽牛花苗。大概是營養充足，它們長得極快。枝干長到一定的高度，葉頂就伸出彎曲的觸手，哪里有光就往哪里伸展。

看這個樣子，花苗還需要移栽。

移栽就難了。

小區管理得不錯，沒什么地方是未經安排的，一草一木都有規劃。花匠是一對兄弟，負責割草和修剪灌木。他們說一口我聽不懂的浙西方言，長得很像，又高又瘦。除了一樓人家的小院子，地面上的植物都歸他們管。小區太大，這份工作不輕松。

一樓小院子里通常砌個小花壇，栽點珊瑚樹、月桂之類，也栽花，最常見的是月季、薔薇和繡球。小區東頭有一家月季特別好，每年春末，一大排高挺的枝干上開滿紅花。紅花不耐看，唯獨這種月季例外。我家對面樓道外也栽了一棵月季，花有粉紅和黃色兩種，花形很大，略有點頭重腳輕，微風拂過的時候，花枝搖動，那情形難以言述。

也有栽果樹的，多是橘子、橙子、柚子，或者無花果、柿子。柚子樹長得高，掛果后很喜人。

有一家別出心裁，沿著院子欄桿，栽了一排仙人掌。不知道是什么品種，長得特別高大，刺很長。仙人掌后堆了許多花盆，頂上還吊了些花盆，主要是杜鵑，各種顏色都有。

這家人的位置特殊，位于靠東頭的樓道，院子對著小區的環路，半個小區的人進出都要經過這里。一樓采光不行，老兩口白天常在院子里活動，到處收拾收拾。院子搭出來半間玻璃房，接著客廳陽臺，老鄰居們天天在里面打麻將，也解決了安全問題。

有一家人在院子里種了菜，分給我們一包茼蒿種子，我們只好和牽牛花種子一起種在花盆里。因為肥力不夠，茼蒿長得瘦，剛好夠炒一小盤。還有一家栽了一棵木香，花藤爬了一大架子。有一次我們站在欄桿外欣賞了好久。主人出來，很客氣地要分一枝給我們。我們只能婉謝。

種不了木香，當然也沒地方種牽牛花。想來想去，最后把花移栽到一棵櫻花樹下。這棵櫻花正對著我們房間的窗戶。

整個夏天，小孩按照他自己的承諾，一直照料這棵花。幫它插扦（其實不需要），幫它除草（也不需要），幫它松土（還是不需要）。大雨后，他帶著頭盔（防止樹枝墜落），去檢查牽牛花有沒有被風吹壞，有沒有被雨打壞（統統沒有）。

有一次他帶著剪刀下去了（回家后我才發現），問他做了什么。他說，剛剛幫牽牛花修剪了多余的枝葉（這棵花真命大）。

9月，他上了幼兒園大班，每天上學前，要去檢查一下牽牛花。他很擔心花匠割草的時候會誤傷他的花。

牽牛花垂著碧綠的葉子，有一天開了一朵小小的藍花。從那以后，每天都有新的花朵開出來。

牽牛花的顏色和花型，在一天中不斷發生變化。早晨藍色的花朵完全張開，上午10點之后，花瓣開始收攏，花瓣的顏色也從藍色變成了紫色。隨著時間推移，紫色的花瓣變成酒紅色，花朵開始萎縮。幼兒園放學時，花朵已經凋謝了。到第二天早上，又有新的花朵開放出來。

整個夏天沒有人來割草，牽牛花順利結了籽。花匠也老了。兄弟兩人的年紀加起來，恐怕超過150歲了。他們該退休了。

我們這樣計算著，直到有一天回到家，發現小區里草木都修剪過了。牽牛花割得干干凈凈，只剩下櫻花樹頂上還留著幾根花藤。

孩子哭了好幾場，說了一些狠話，這里不便轉述。幸好殘存的花藤上還掛著一些種籽。

我們今年又栽下了牽牛花。栽了好幾處，分散在不同的樹下，還留些在陽臺上的花盆里。其中一棵花開得特別多，把我們都驚呆了。

我們特意在花藤上掛了牌子，提醒新來的花匠，不要割到它。

（作者系攝影師，現居上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