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誰說上海人一百年里只穿羊毛衫,沒穿過絨線衫?
原創: 馬尚龍 大上海小龍弄
十幾年前還是在博客大熱的時候,有位網友評論我說,一看你的文章就知道你不是上海人,而且還是來自很荒僻山坡的鄉下人。他的發現恰恰是我的不打自招。
我在一篇博客中寫到,以前上海女人歡喜用結絨線衫來打扮自己,衣裳多,翻花頭快,穿得樣子好,還省錢。看著她們兜里好幾團顏色不一的爛絨線,都是舊絨線衫拆下來的,但是要不了幾天,爛絨線團就變成了一件花絨線衫,這花樣還是女人們自我設計、并且互相拷貝的。
上世紀八十年代,影星龔雪一件絨線衫,便上了電影雜志的封面這位網友說,上海這一百年里就沒有人穿過絨線衫,都是穿羊毛衫羊絨衫,一百年來上海女人也根本不會結絨線,結絨線都是外地人尤其是鄉下女人的事情。
當年我也血氣方剛的,拍了些照片給他看看我的絨線衫,雖然已經有些年不穿了,但是稍早的時候,在上海非常流行時髦;我甚至還給他看戶口本上我的報出生記錄。我還知道,我母親的“絨線生活”交關好,那些用過的結絨線針——在抽屜里,幾十根粗細不一、長短參差的絨線針,竹子做的——都不舍得丟掉的。
我母親生前用過的絨線竹針,不下一百根幾十年前上海男男女女的感情傳遞,絨線衫一定是少不了的。按照當下的理念,絨線衫還有許多的寓意,愛情需要穿針引線,需要編織,需要溫馨——絨線衫都齊全了。這么美好而實惠的信物,善于多快好省的上海女人當然不會袖手旁觀,早就DIY了。
在淮海路也有好多家賣絨線的店,婦女用品商店是肯定的。在它的對面,有一家很大的百貨商店,有名牌絨線的專柜,當然還會有牙刷牙膏香肥皂,木托板壓福帽,鈕扣針線陽傘書包,百貨商店就是日常生活最細小的需要。賣的軟百貨很雜,卻有個氣派的店名:麒麟百貨商店。
千萬別以為淮海路僅僅就是布滿情調與小資,清一色最高檔的消費與消遣,日用百貨吃喝拉撒,也一直是老百姓更直截了當的人間煙火。上海女人是食人間煙火的女人,只是這么些年來,“上海女人”在當作一個品牌被傳播的時候,她的所謂優雅、格調、在被失當地放大,而上海女人俗常生活的本身,則經過濾色鏡的處理變得朦朦朧朧。好像上海女人每天早上都在睏懶覺,下午都在打麻將,晚上都在孵咖啡館泡舞廳看電影,軋軋姘頭;旗袍高跟皮鞋……至于結絨線似乎就應該是鄉下女人貧瘠潦倒、低聲下氣的生活。
淮海中路478號-492號,麒麟百貨商店原址(上圖)算得上是很大的店了,九十年代初后關停并轉,是如今的上海鐘表店(下圖)上海女人真不是這樣,也不是這樣想的;賢妻良母才是上海女人的底色。而且上海女人善于將結絨線看作是一個賢妻良母的本領,而后便提升為休閑和品位。張曼玉在《花樣年華》里換了二十三套旗袍,而一個上海女人的絨線衫,結了拆拆了結,一生也是在絨線衫的花樣年華中悠然流逝。雖然結絨線再怎么說都是一種辛苦,但是從來沒聽上海女人埋怨結的,倒是常常可以看到她們為自己的杰作沾沾自喜,每一件絨線衫都是虛榮心的一次滿足。要是一個普通的女人不會結絨線,那倒是慚愧的。所以當年“麒麟”的絨線遠近聞名。
《馮秋萍絨線鉤針編結法》發行量150萬冊,封面模特是馬莉莉年輕時的馮秋萍,以結絨線出名而成明星人物這位網友還不知道的是,上海女人不僅會結絨線,而且時勢造英雄,絨線造巾幗,上海還涌現過一位絨線編織大師馮秋萍。
馮秋萍可謂是和上海最著名的絨線店“恒源祥”有魚水之緣。誕生于1927年的恒源祥是貴族名嬡小姐們的最愛。上世紀三、四十年代的恒源祥極盡了上海女人的美麗和嬌媚。這里有風靡上海灘的號稱軟黃金恒源祥毛線,還有編織大師馮秋萍坐店授藝,著名電影演員周旋、秦怡、王丹鳳都是她的客人,那些時髦的太太小姐更是將她圍成一團,她成為喜愛編織的人們心目中的偶像。曾經有過一本雜志,封面照片就是馮秋萍在手把手教秦怡結絨線。
有一組簡單的數字很能說明馮秋萍的影響之大之深之久遠。1934年,馮秋萍開辦了“秋萍編結學校”、“良友編結社”,長達5年;而后在“上海廣播電臺”授教編結技藝,受聘為好幾家絨線廠商的編織顧問,創作設計了大量造型別致、針法新穎服裝,出版專著三十余本,形成一股獨特風格的絨線服飾時尚,由此促進初期國產絨線廠商事業的迅猛發達。上世紀50年代,馮秋萍應邀在上海人民廣播電臺執教編結技藝,1983年上海電視臺拍攝《馮秋萍絨線鉤針編結法》系列講座40講,同步發行教材150萬冊。上海女人沒有不知道馮秋萍的。
第一代影星白楊,也曾經是馮秋萍的門生,她身上這一件絨線衫,成為當年的流行款,有報紙俯瞰專門介紹這件絨線衫的編結細節這就是上海女人的“女為悅己者勤”。絨線衫不僅是給自己結的,也是給老公和孩子結的。老公和孩子身上的絨線衫一定是在不斷的拆拆結結的,如果哪個男人或者孩子絨線衫的袖口破了還可以抽出一段毛線,那么人家不會說那個男人或者孩子怎么怎么,而是說那個男人的女人或者那個孩子的母親怎么怎么。
所以會現代女紅也是上海女人的規矩,也是上海女人的清高。以前孩子們拍照都是脫了外套穿了絨線衫拍的,甚至家里的杯墊和無線電的披巾都是一針針鉤出來的(用的是不銹鋼鉤針),那是上海女人為自己留下的藝術人生。羊毛羊絨衫衫只是近三四十年左右撐起了世面。
穿了絨線衫走T臺,大約是外國的鄉下人吧再回過頭去看那位網友對我的筆伐,我實在無法斷定他是哪里人。像煞不是上海人,那一定是一個憧憬上海幻想上海的人。當時我有點氣不過的,現在回想起來,上海人被說成是鄉下人也不錯,叫做返璞歸真。要是有人穿了一件絨線衫出門,倒真是有檔次的凹造型了。當然,也要看是誰穿在身上的。
馬尚龍
中國作家協會會員,上海作家協會理事、散文報告文學專業創作委員會副主任;編審。
上海黃浦區明復圖書館理事長。
上海評彈團藝委會顧問。
馬尚龍海派文化工作室總監。
著作主要分為三個系列,分別是《幽默應笑我》《與名人同窗》等雜文系列,《上海制造》《為什么是上海》《上海女人》等上海系列,《卷手語》《有些意思你從來不懂》等隨筆系列 。
原標題:《馬尚龍 | 誰說上海人一百年里只穿羊毛衫,沒穿過絨線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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