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柏林墻倒塌三十周年之際,隨瑪格南作品回顧歷史
紀念柏林墻倒塌三十周年
西柏林民眾在柏林墻前示威。
西德,柏林,1989年
? Gilles Peress | Magnum Photos
1961年8月,屬于蘇聯陣營的德意志民主共和國政府(俗稱東德)開始在柏林修建一道墻,將首都的西邊和東邊分隔開來;表面上是為了避免西方影響和間諜入侵,實際上主要是為了阻止民眾西逃。隨后幾年里,這道墻從帶刺鐵絲網和磚石逐漸加固成一個軍事化的“死亡禁區”,里面地雷密布,還有很多瞭望塔、多層鐵絲柵欄和很多道墻。
1989年,在以蘇聯為首的東方集團已經連續幾個月顯示出潰敗跡象。11月9日晚東德政府官員君特·沙博夫斯基在新聞發布會上宣布,“允許通過民主德國(東德)與聯邦德國(西德)以及西柏林的所有邊境檢查站永久離境。”
東西兩邊的數千柏林人蜂擁至墻邊,有人用錘子和鑿子從墻上拆下建材作為紀念,隨后幾天里,整個城市陷入狂歡。自1961年以來,柏林第一次實現統一。
近一年后的1990年10月3日,德國正式宣布統一。
瑪格南攝影師們的足跡,曾踏遍東德和西德,記錄冷戰期間的日常生活、軍事化、社會運動和重大事件。在柏林墻倒塌三十周年之際,作家達倫·安德森(Darran Anderson)回顧瑪格南檔案庫中記錄柏林墻的作品,探討柏林曾經的分裂。
左:東德工人用磚頭把窗戶砌起來。這扇窗將成為東西柏林邊界的一部分。德國,西柏林,1961年
右:西德,柏林墻,1961年
? Burt Glinn | Magnum Photos
禁閉——被活生生關在墻內——似乎屬于帶著神話色彩的歐洲黑暗時代,相比現代世界,與哥特式的恐怖和中世紀圣徒的傳說更為相稱。然而,它就發生在歐洲,數百萬人還有著鮮活的記憶。在瑪格南攝影師伯特·格林(Burt Glinn)記錄柏林墻建設的照片中,我們看到一位建筑工人用磚頭堵住面向西邊的大樓窗戶。乍一看,這個過程相當原始,讓人難以置信。
這種行為的怪誕在后來的一張作品中體現得更加充分:畫框里,僵尸般的手向磚堆頂部抓去,仿佛《魔界奇譚》(Tales from the Crypt)漫畫里的畫面。一個人被活生生地圍堵起來,似乎是荒謬而駭人的景象。而要讓人們自愿被圍起來,需要的是尤為冷漠無情的武力和狂熱。
西德民眾從柏林墻較矮的地方向對面望去。德國,柏林,1961年
? Burt Glinn | Magnum Photos
旁觀者聚了起來,帶著病態的好奇心和緘默的懷疑,見證柏林墻的建成。在格林的作品中,他們爬上一堆堆的砂礫和泥土,望向正在修建的屏障。
可以想見,另一邊的民眾相比也有同樣的舉動,就像水里的人竭力把頭露出水面。當然,兩邊的生活都會繼續,就算是面對混亂與暴政,人們也有能力去適應。一名路過的女性便正在遛狗,對這一切置若罔聞。
西德民眾從柏林墻較矮的地方向對面望去。德國,柏林,1961年
? Burt Glinn | Magnum Photos
在照片中,人們外表的正常(就像每天看到的穿著大衣、帶著帽子、拎著手袋的中年人)與所處境況之反常形成了鮮明的對比。靠近看,他們都有著各自奇特的地方,與時代形成共振,如同奧古斯特·桑德(August Sander)的照片對歷史的反映——就像那位用觀劇望遠鏡遠望的老太太一樣。他們僵硬地站在圍欄上,看起來幾乎像在直立著懸浮,像是勒內·馬格里特 (René Magritte)畫作里戴著圓頂禮帽,不知是在懸浮還是下墜的男人。
剛開始建墻時,帶刺鐵絲網旁的東德士兵。他們準備加固屏障。德國,柏林,1961年
? Burt Glinn | Magnum Photos
但是,考慮到他們的年紀,他們想必已經見過各種各樣可怕的景象,從第二次世界大戰,到第三帝國的興衰。其中一張照片激起了讓人不安的回響,刻畫的是墻后無人區如何在煙霧中、在一片歷經蹂躪的土地上逐漸誕生,讓人想起不久前發生在卡廷森林和巴比亞爾的極權主義慘案。
西柏林人向柏林墻另一邊的親友招手。1961年
? Rene Burri | Magnum Photos
對于見證柏林墻建造的人們來說,這是歷史的又一階段,再次說明著意識形態和地緣政治的殘酷操縱能夠如何造成痛苦的生活,讓人與人彼此分隔。
他們沉痛揮別,向著對面的朋友、親戚,以及其他如今居住在他國土地上的柏林人。他們保持著視線上的聯系,直到視野也最終被磚塊或混凝土阻擋。這在接下來的幾十年里都會是如此。
左:墻剛建起時,西德人透過墻面上的裂縫看向另一邊。右:墻剛建起來時,有些窗戶還沒被堵上,一名西德女子便正在跟屋里的東德朋友說話。兩天后,這扇窗戶便被磚頭堵上了。
德國,柏林,1961年
? Burt Glinn | Magnum Photos
在特定的時刻,攝影師仿佛神秘地有所預知,捕捉下一些場景。在一張照片里,一名女子透過即將被堵死的窗戶跟樓上的朋友交談,乍看起來只是簡單且單純的生活一角。而艾達·西格曼(Ida Siekmann)選擇從三樓窗戶跳下、希望逃到西邊(當時用救生網抓叛逃者的消防員還沒來得及張開網,她便已經跳了下來,受到致命的傷害)。
這張作品也刻畫著人們如何隨意地暗中打破規則。他們相互打信號,他們遠距離對話。在這些記錄中,機敏與慘痛并存,連那些衣著得體的女士都只能透過墻上的裂縫違法窺視,保持緘默,“妨害治安”的勇敢值得嘉許。
柏林墻。西德,西柏林,1962年
? Henri Cartier-Bresson | Magnum Photos
其中,孩子尤其自帶一種天生的顛覆性;在亨利·卡蒂爾-布列松(Henri Cartier-Bresson)和倫納德·弗里德( Leonard Freed)的鏡頭下,墻都是他們玩耍嬉戲的背景(要是有粉筆,墻也能變成畫廊或球門)。
在柏林墻西邊玩耍的孩童。西德,西柏林,1961年
? Leonard Freed | Magnum Photos
在記錄了德意志民主共和國最后幾年的托馬斯·霍普克( Thomas Hoepker)的作品中,一位青少年甚至把墻用作攀爬架,若無其事地破壞公物。
然而,柏林墻問題之嚴峻,乃至于扭曲了年輕人的生活和思想。比如在雷蒙德·德帕東(Raymond Depardon)的照片里,孩子們在荒地上自己建墻,并模仿攜帶來復槍的哨兵,讓人感到一種近墨者黑的痛心。孩子們還會在設給因穿越柏林墻而喪生的罹難者紀念碑上踢足球,足見他們對此缺少理解,更是沒有敬意。
孩童在玩建墻的游戲。德國,西柏林,1962年
? Raymond Depardon | Magnum Photos
再回來看看墻。不過是磚頭、水泥、混凝土,卻成為了獨一無二的一種存在,仿佛不知怎的擁有了惡毒的本性和意圖。
遠處的屋頂上,人們遙望被隔斷墻肢解出去的新國家,當格林在墻邊拍攝這令人難忘的一幕時,墻赫然聳現,引起幽閉恐懼。
雷內·布里(René Burri)更進一步,透過一卷帶刺鐵絲網捕捉勃蘭登堡門。作品有種噩夢般的特質,準確地暗指潛藏在那個地方的暴力。
左:西德人爬到樓頂觀望東德。德國,柏林,1961年
? Burt Glinn | Magnum Photos
右:透過圍住西柏林蘇維埃戰爭紀念碑的帶刺鐵絲網,從西邊望向勃蘭登堡門 。1961年
? Rene Burri | Magnum Photos
然而,即便有這等威脅與對立,人們依然堅韌適應,正如在霍普克的作品中,父親在墻邊給年紀尚幼的兒子拍照,仿佛墻不過是又一個地標。
西德人爬到樓頂觀望東德 。德國,柏林,1961年
? Burt Glinn | Magnum Photos
但是,即便看起來再可怖可怕、不可改變,柏林墻的存在依然是人造且偶然的。在弗里德早期拍攝的一張照片里,美軍和蘇聯士兵在即將建墻的查理檢查站相互對峙。
在某種意義上,墻已經存在了,作為一種不可見的觀念,被政客由幻夢化為事實。
查理檢查站,美軍士兵看著東德共軍開始修建柏林墻。西德,西柏林,1961年
? Leonard Freed | Magnum Photos
查理檢查站的邊境檢查點。西德,西柏林,1977年
? Jean Gaumy | Magnum Photos
在某種程度上,相比東德的意識形態和充滿噪音的現實,墻的維護要容易得多。在弗里德的1965年作品中,一群成人和孩童望向東柏林,遠處的街道人煙稀少,介于舞臺場景和地獄邊境之間。
西德人站在高處,越過柏林墻望向東柏林。西德,西柏林,1965年
? Leonard Freed | Magnum Photos
在讓·高米(Jean Gaumy)的1977年作品中,在頗為未來主義的電視塔和耀眼高樓的映襯下,東柏林幾乎看似一個烏托邦。
柏林墻。背景為亞歷山大廣場和電視塔。西德,西柏林,1977年
? Jean Gaumy | Magnum Photos
為嘗試穿越柏林墻而喪生的罹難者設立的紀念碑。1977年
? Jean Gaumy | Magnum Photos
但是,這個工人的天堂會在自己的工人試圖離開時選擇毀滅。斯塔西把因嘗試改變邊界或挖地下通道而被謀殺的難民稱為“corpse case”(懸案),那些活生生的人可能永遠都不會為人所知,但有數百人的身份已經得到了核實(無論是男女老少,他們都從背面被射殺,因犯下“republikflucht”(叛逃共和國)之罪而流血至死)。最后一樁案件發生于墻倒的1989年。這便是獨裁主義的本質,受害的不只有受害者,還有作惡者。
柏林墻是分隔西柏林和德意志民主共和國(即東德,包括東柏林)的一道屏障。德國境內還有更長的邊境線,將東德和西德分割開來。兩道邊界象征著東歐和西歐之間的鐵幕。柏林墻于1961年8月13日開工,1989年11月9日正式倒塌,在超過二十五年的時間里分隔著東德和西德。圖為東德邊防士兵在更換無人區里的地雷。西德,1980年
? Peter Marlow | Magnum Photos
在彼得·馬洛(Peter Marlow)1980年的作品中,東德的邊防士兵或許看似近乎裁判異端的反烏托邦神父,但他們也是冒著生命的風險,帶著脆弱的防護在雷區里更換地雷,為的只是防止民眾外逃,也包括他們自己。
柏林墻上的涂鴉。西德,柏林,1981年
? Erich Hartmann | Magnum Photos
德國,西柏林,柏林墻,1988年? Josef Koudelka | Magnum Photos
人們對于墻的反抗,在墻面上清晰可見。比如涂鴉,一開始還遲疑不決,很快便演變成用色彩和文字層疊堆砌的表現主義作品。政治上的風云變幻讓冷戰逐漸走向終結,墻上的文字則似乎從聚集的民眾中逐漸升起,向頂上的士兵反抗。
柏林墻倒塌。東德士兵在勃蘭登堡門值勤,西德人則爬上墻。德國,東柏林,1989年11月12日
? Mark Power | Magnum Photos
到了馬克·鮑爾(Mark Power)拍攝后來集結出版成影集《Die Mauer Ist Weg》(消失的墻)的作品時,民眾已經占領了這片區域,東德士兵則后退到另一條更為脆弱的防線后。
東德人排隊穿越邊境進入西邊。德國,東柏林,1989年11月12日
? Mark Power | Magnum Photos
這個階段,墻的倒塌可以說是必然的。無論在道義上或經濟上,東德都已淪陷,兩個德國的民眾也都呼聲四起。應該說一直以來都是如此,但如今東德已經無力再抓住權力,或是相信自己的說辭。
當然,他們一直將謊言持續到最后,宣稱墻還能聳立一百年。為時已晚。人們浩浩蕩蕩地排起長隊,向西邊行進。曾經藏在錘子和鐮刀后的政權,如今被自己的人民帶著錘子和鑿子攻擊。
柏林墻上的一道裂痕成了東西德重新得以自由來往的象征。德國,1989年11月11日
? Raymond Depardon | Magnum Photos
柏林墻上的一道裂痕成了東西德重新得以自由來往的象征。1989年
? Raymond Depardon | Magnum Photos
在柏林墻的兩邊,人們無不透過裂縫窺視,查看自己以外的世界。如伊恩·貝瑞(Ian Berry)的作品所示,當被柏林墻分隔的親朋再度相見,那種釋放與歡騰要比任何意識形態上的理由或解釋都要有說服力得多。
圣誕期間,被墻隔開的兩兄弟重逢。西德,柏林,1963年
? Ian Berry | Magnum Photos
人們很容易把柏林墻的興衰刻畫成一段英勇抗爭的悲劇,或是正義勝過邪惡的傳奇,但現實遠比那要復雜且艱難。我們可以認為,在德帕東的1989年作品中,那個從墻頂窺視對面的年輕人,他面臨的未來會比過去要美好。
情況當然已經改變了。在彼得·馬洛的照片中,那片死亡地帶如同貫穿國家的殘酷傷疤,如今已經成了德國的綠色紐帶(German Green Belt)。
? Raymond Depardon | Magnum Photos德國已經從以前的分裂對立,變成今天歐洲政治和經濟實際上的領導者。如今,前東德民眾也接受了現實,以至于對往日時光的朦朧幻想依然存在。
如今,柏林墻的殘垣在世界各地都能找到,用作紀念西方資本主義戰勝死敵的豐碑,然而,有鑒于歷史總趨向于不斷重演,其他的墻和邊界在不斷樹立,包圍和封鎖從未消逝,棘手的現實則被拋在一邊。
柏林墻之鑒,以及前人在墻上鑿出縫隙窺視對面的教訓,如今依然充滿借鑒意義。
柏林墻是分隔西柏林和德意志民主共和國(即東德,包括東柏林)的一道屏障。德國境內還有更長的邊境線,將東德和西德分割開來。兩道邊界象征著東歐和西歐之間的鐵幕。柏林墻于1961年8月13日開工,1989年11月9日正式倒塌,在超過二十五年的時間里分隔著東德和西德。圖為被兩道墻分隔的社區以及的中間無人區。西德,1980年
? Peter Marlow | Magnum Photos
原標題:《柏林墻倒塌三十周年之際,隨瑪格南作品回顧歷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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