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蔣方舟:三十歲才明白的事
“我1989年出生,年齡尷尬,代際模糊。”
89年生人,已經紛紛邁入三十歲的年齡大關;曾經一代90后,也早已被擠在三十歲的關卡面前,被迫接受關于這一代青春的總結,被迫等待著撲面而來的中年焦慮。
三十歲,古人界定其為“而立”之年,幾乎象征著決定后半生形態的關鍵時刻。然而,當現代生命周期已經顯著延長,三十歲似乎不再像古人總結得那般決絕,卻依舊必須承擔起“而立”的負重。
相比于生猛的二十歲,三十歲的確多了幾分沉淀的重量。二十歲時你可能只顧勇往直前,三十歲時,開始更喜歡不時回頭望望。
曾有一句話說得挺好,大致意思是,30歲是個平常又特別的年紀,因為在此之前,你可以大膽地想象生活的無數可能性,但在此之后,你卻需要學會面對失意和無序的人生。
文 | 蔣方舟來源 | 「蔣方舟的跋涉」公眾號
(ID:fangzhouvoyage)
30歲,是個很尷尬的年紀,老得不再能混跡于年輕人的隊伍,卻又還沒有老到可以對年輕人說三道四;已經不再輕信新的東西,卻也沒有老到要為舊朽之物辯護。
大概在兩三年前,我就頻繁地被問到——“作為一個快三十歲的女人,你怎么看待自己?”
所以我似乎比同齡人做好了更大的準備來迎接這個時刻,也有足夠充裕的時間去懷疑這個新的前綴:“三十歲的女人”。
這好像是一個特別的物種,大眾媒體已經為她寫好了兩種廣告的劇本——飛速做好全家人嘖嘖稱贊的晚餐,快樂地用魔法一樣處理熊孩子衣服上污漬,永遠圍著圍裙的巧主婦;婚戀市場屢屢受挫,被父母催婚催育,深夜痛哭之后決定活出自己,忽然在大庭廣眾下奔跑,決定一個人也可以活得很精彩的大齡剩女。
選擇哪種,請君入甕。
后來,我才發現“三十歲的女人”面臨的問題和“三十歲的人”并沒有什么本質的區別,生活并沒有給她單獨出一份考卷。
而有些答案,我也是最近才想明白。
1.你必須非常努力,才能過上平庸的生活
都說“不想做將軍的士兵不是好士兵”,這話或許沒錯,但是我觀察身邊人,一大半的痛苦都是因為沒有做好預期管理,某種意義上,痛苦的本質是源于對無法預見的現實寄予過高的期望。
而我的目標就是穩居二線,重音落在“穩”上。
有一次和爾冬升導演吃飯,他是演藝世家,除了父母兄弟,爾冬升的家族中有二十多人從事電影相關工作。他說他從小見多了時代的寵兒晚年落魄,而他最滿意自己人生的一點就是雖然沒有攀過高峰,也沒有跌落到谷底,到人生旅程的尾端依然平坦穩健。
我在旁邊聽得暗自點頭,心想這也是我的人生夢想。
我沒有那么羨慕弄潮兒,與時代周旋嬉戲需要能力(我并不具備的能力),也需要運氣。
借時代的浪頭到達肉身跳躍難及的高度,大鳴大放,儼然時代的代言人,但浪又會落下,另起一波,再精明的人也無法預測每次時代精神的風向,再好運的人也無法踩準每個浪起的時機,而當浪落下,弄潮兒的生命也隨之死去了一點,剩下的半生全用來懷疑——懷疑平常人生與風光時刻,哪個才是生命的虛耗。
所以我決心做個穩居二線的人,把熱情投入給一些更為永恒的東西,雖然它們總是不夠時髦和慢半拍。
這也不意味著松懈,某種意義上,看起來原地踏步的人也比想象中辛苦——因為其他人都在激流勇進,更多時候其實是急流勇退。
就像《愛麗絲漫游仙境》里紅皇后說的:你必須用力奔跑,才能使自己停留在原地。
相信萬事都有一條誠懇之路,沿著那條路慢悠悠地奔跑吧。
2.省力的那條路,也是永遠會后悔的人生選擇
求戰者安,求安者亡。
“求戰者安”,盡量選擇一個可能性多的模式,把危險放在自己自己看得到的地方。
因為危機與風險始終都在,逃避和后退,并不是消除風險,而僅僅是把它放在了自己看不見的地方。烏云并不會因為你短暫地把頭垂得低一些而放過你,所以我這一年常常內心揪著自己的臉,說:“不要慫。”
不要因為畏懼可能的沖突而放棄表達。
如果對話者是可溝通的,那么只有持續完整地表達出自己的意思,才能讓溝通繼續下去;如果對話者是不可溝通的,那么說明他挑釁你只是為了讓他自己過得舒服,而并不關心你的想法,那么只能讓他過得更不舒服,才能抑制他挑釁的沖動。
我后來發現,“求戰者安,求安者亡”的道理對人生選擇也通用。活到現在,我不敢說哪種選擇一定是對的,但是我大概已經清楚哪種選擇一定是后悔的:當你面前有兩個選擇,一條是省力的、可以套用之前已經熟稔的經驗的、價值感沒有那么高的路;一條是艱難的、沒有試過的、包含了一定程度的痛苦的路。
前者是永遠會后悔的人生選擇。
3.“敢愛、敢恨、也敢保持漠然”
我讀哲學家以賽亞·柏林的傳記(《伯林傳》是我這兩年最重要的人生指南),講他童年流亡的經歷對他的影響,就是總是竭力取悅他人:“以賽亞一生中有一個核心的道德困境,就是企圖將尊嚴感和這種努力適應新環境的渴望調和起來。”
他在童年時候就成了適應環境的大師,但是卻總是厭惡自己,厭惡自己不受控制地逢迎討好,以及像草食動物一樣和藹可親。
我也曾經在長時間被這種自我厭惡控制。
我之前以為取悅他人的欲望是種虛榮心,后來我才發現有時候是因為不愿意觸怒他人,不愿意在沖突中消耗自己的心神與精力,結果卻是消耗了自身的尊嚴感。
過去我會習慣性地以自嘲作為最省力的表達方式,但我的朋友劉天昭姐姐說得好:“不要在愚蠢的人面前自嘲,他們會當真,而且在你面前傲慢起來。”后來我發現,在人際關系中,是可以表現出某種冷漠的。
我不必在說話之前,就過分顧慮對方的反應;當我因為直接說出自己的想法,導致對方受傷或者不悅,我不必恐慌性地補救。
另一方面的漠然,是允許自己疏離于過剩的信息和情緒。
人進入一個環境最好的方式就是加入這個環境的情緒,同哭同笑同憤怒,把對自身的探尋裹挾進龐大的不需要思考的集體中。
社交網絡一方面把一切值得關注的,不值得關注的信息都堆放在人們眼前;另一方面也放大情緒、鼓勵人把情緒和感覺上升為價值。它促生片刻的激情,卻無法解決激情之后的空虛。
公共話語的萎縮,讓個人對于他人八卦和自身情緒有著變態的關切。
對我來說,唯一對抗的方式就是雖然轟轟烈烈,但并不值得關注的事情保持漠然,把激情、意義和話語留給真正值得關注的事。
4.對愛情的許多理解和做法,不過是對大眾傳媒作品拙劣的想象和模仿
作為標準的大齡單身女青年,也經歷過挫敗、痛苦、鼓起勇氣、再挫敗、痛苦的循環。
在腦海里,自己時而是雌雄同體不需要愛情走路帶風的女強人,時而是勇敢追愛雙手握拳留齊劉海的傻白甜,人設非常混亂,精神接近崩潰。
我發現在單身的狀態中,我最討厭自己的部分就是怨恨。我幾乎是從不怨恨的人,因為我覺得自己沒有什么遺憾,但某個深夜并沒有痛哭的瞬間,我發現自己開始怨恨為什么自己是不被愛的,是不值得被愛的。
后來我覺得,自己是被文藝作品誤導了,文藝作品里愛人總是能得到回應,就連簡·奧斯丁小說里最壓抑最不勇敢做自己的女主角,《勸導》里的安妮都收獲了愛情。
我對于愛情初始的認知就是來自于這些作品,覺得得不到回應的愛情萬分委屈,萬分不應該。
但王爾德說過一句很聰明(或許是他說過最聰明)的話:“生活模仿藝術遠勝于藝術模仿生活。”
我發現自己在生活里對愛情的理解與做法其實是對大眾傳媒作品拙劣的想象和模仿,在生活中,愛而不得才是常態,并不值得自怨自艾或是憾恨他人,認為自己是世界上最受傷的人。
這也并不是不相信愛情,恐怕也只有接受了“得到回應的愛是撞大運”這一點,才能在下一次,在每一次都能勇敢地去表達,真正去珍惜。
5.不要把總結自己的權力交給他人
大眾傳媒非常熱衷做的一件事,就是總結一種流行的心態——
“這一屆年輕人都是虛無主義者”、“這一屆年輕人都是討好型人格”、“這一屆年輕人都受了原生家庭的害”、“這一屆年輕人已經沒有什么頭發了”。
嚴格說起來,這也是門生意。因為是門生意,所以那些形容總讓人忍不住點頭,覺得說到了自己心坎。
但多看書、多了解自己,就不會看到什么新的名詞就往自己身上套。
那些看起來非常了解你的大眾傳媒,也無法替你過好這一生。在了解自己,成為自己之前,不必急著和他人合并同類項。
這樣想,我在30歲之際急著總結自己,也是為了防止自己莫名奇妙地和一群我并不認識的女性被放在一起,腦門上被莫名其妙地印著黑體加粗驚悚的大字:“ 女人三十?!”
人到中年,不想認命,不希望自己成為永恒的抱怨者,也不想將道德責任卸下自己的肩膀而轉嫁給一個無可預測的未來秩序。
我小時候總覺得“世界上沒有一個好的大人”,希望已經成為大人的我能夠改變她的看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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