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經歷了SNC-蘭萬靈關說事件和“黑臉”事件等丑聞后，加拿大現任總理特魯多所帶領的聯邦自由黨并沒有被爭議事件所擊垮，在剛剛結束的聯邦議會大選中保住了執政地位。本文將復盤選舉結果并對這一結果對未來加國政局做一個簡單的評析。

選民對自由黨的不滿為何還不足以“變天”？

我們先來看一下此次加拿大大選的基本結果：

自由黨 157 席（與上屆同比少20席）總得票率 33%

保守黨 121 席（與上屆同比增26席）總得票率 34.4%

魁北克人陣線 32席（與上屆同比增22席）總得票率 7.8%

新民主黨 24席（與上屆同比少15席）總得票率 15.9%

綠黨 3席（與上屆同比增1席）總得票率6.4%

獨立參選人 1席

此次投票率為66%。

加拿大議會總共有338個席位，獲得170席得以組成多數政府（majority government)，自由黨此次拿到157席將組成少數政府或與其他黨組成聯合政府。

這個結果意味著什么？執政黨自由黨與反對黨保守黨全國總體支持度是持平的，甚至保守黨略微領先一個多百分點。但是由于在關鍵選區特別是安大略省和魁北克省所謂“中心加拿大”的地方自由黨支持穩固，在席次上還是自由黨多贏三十多席。如果把所有選民的意志假設成一個整體，那就是加拿大選民對自由黨過去四年執政有所不滿卻還不足以變天。為什么執政黨支持率會下降卻不至于下臺？大致有幾個因素可以參考。

自由黨還能保住政權的第一大要素就是價值取向符合當下加拿大的主流民意。提到加拿大總理特魯多，加拿大以外的很多國際媒體往往會把他塑造成一個左派領袖、進步主義者。如他的女性占50%的內閣就被贊譽為對女權運動又跨出了一步，他對難民政策的堅持是人道主義的體現。但特魯多的形象在一些媒體，尤其是社交媒體上的形象很負面，批評他過于理想化，且允許大麻合法化等等（編注：去年加拿大參議院通過大麻法案，成為繼烏拉圭之后第二個大麻合法化的國家。特魯多曾透露過自己抽過數次大麻，大麻合法化也是他的招牌政策之一）。

這兩種畫面基本上都是片面的。實際上，加拿大自由黨本質上不能算一個純粹的左翼政黨而更像一種大雜匯式的彈性選舉機器。它可以左可以右，什么時候左、什么時候右取決于對選民傾向的判斷。這類政黨學術界稱為“大帳篷式”(big tent party)。

不過特魯多在往進步主義方向努力的姿態和價值宣誓的確受到相當多加拿大人的支持，在加拿大本土有一個相當穩固的支持基礎。加上這幾年在全球民粹右翼風潮威脅西方世界秩序的前提下，特魯多多次直接與特朗普唱反調的態度令不少加拿大人倍感鼓舞。加拿大目前主流民意明顯拒絕民粹右翼，這也是為什么加拿大人民黨來勢洶洶卻一席未得。而“我們與美國人不同”長期又是加拿大國民身份建構的重要元素，特魯多的“反特朗普”立場自然起到加分作用。

第二個要素是特魯多基本有在實踐四年前的選舉承諾。魁北克省拉瓦爾大學出版社近期做的一個研究認為，自由黨政府有在執行2015年大選92%的競選承諾。這在一個選舉時期狂開支票、選后天天找理由的時代實屬不易。從不少選民的視角看，政府上臺前承諾了大麻合法化、接受難民、努力環保，至少都去做了。但同時要注意的是實踐這些承諾有程度上的差別。也就導致了對部分議題特別熱衷的選民會認為政府做的還不夠到位。作為執政者碰到現實問題時，特魯多的自由黨政府一直在理念與現實之間找平衡。比如環保議題，他就有選擇性地給一些輸油管開綠燈，對另一些則開紅燈。導致在這個議題上有些里外不是人。所以堅守承諾總體是加分的，但實際操作上的“首鼠兩端”，也扣分不少。

第三個重要因素就是加拿大內部的地緣政治。了解加拿大政治的人都知道，“得魁北克與安大略者得天下”。自由黨幾乎在所有地方的選票都掉了10%以上，除了魁北克與安大略。這兩個省保住了，執政地位就保住了。反過來看保守黨，雖然在草原三省（加拿大西部的阿爾伯特、薩斯喀徹溫、馬尼托巴三省）獲得超多選票，但“中心加拿大”兩省沒有突破就等同于執政無望。這種地域差別不光是簡單的選區劃分，也有深刻的利益訴求差異。而這種利益訴求的差異形成了強烈的地方主義與地方對立情緒。就拿不列顛哥倫比亞（BC)省與阿爾伯特省為例。兩個省是鄰居，BC省的都會區選民環保意識強，反對一條從阿爾伯特過來的油管，而阿爾伯特人靠石油吃飯，自然支持油管建設。最后兩個省對立到阿爾伯特決定不把石油賣給BC省，讓同胞面臨油價上漲。這個案例只是加拿大境內各個地域與族群利益訴求復雜性的一個縮影。

自由黨能夠勝選本質上是在關鍵的地方把握住了選票，特別是大城市都會區選民與年輕選民。但同時特魯多現在的進步主義姿態，所丟失掉的是一整片草原區（草原三省）選民的支持。甚至“Wexit”——西部省份脫離加拿大這個玩笑議題在這些地方逐漸變得嚴肅起來。這是特魯多要非常小心的。哪怕價值觀目前沒有撕裂，利益訴求的分歧會最終質變為價值觀的撕裂。屆時就很可能進入英美兩國政治這幾年的惡性循環。

特魯多政府下一任期要思考的問題

其實復盤了選舉也就大概可以看到加拿大政治走勢的困境。首先，政局肯定會不穩。不論自由黨是建立少數政府還是建立聯合政府，隨時都有可能被倒閣。所以自由黨需要更多的溝通與妥協。這個過程當中特魯多政府要思考清楚，此次選舉得票下降到底是過去四年“妥協得太多”還是“妥協得太少”？

有加拿大評論員就把特魯多目前的處境與其父親皮埃爾·特魯多(Pierre Trudeau）的1972年選舉做比較。老特魯多而后贏回了多數政府的地位。自由黨能否清楚對選民結構走勢做精準洞察，清楚哪些政策該手起刀落大膽走下去，哪些議題其實要做某些程度的收縮，這將決定新一屆政府能存活多久。

另外，第二任期必須要有顯著的政績，不能簡單說明政府做了什么，而且得做出了成績。第一任期里面選民一方面更多是看中執政黨是否有往自己承諾的方向走下去，另一方面有“反特朗普紅利”。接下來選民的要求一定更加嚴格。少數政府甚至會是一個沒有蜜月期的政府，如何能在輿論壓力與權力限制的條件下有所突破，其實是很大一個難題。

總結起來，作為現代國家的加拿大歷史不長卻很復雜，人口不多卻極其多元。這樣一個幅員遼闊的雙語言多民族移民國家的內部政治長期以來非常復雜，甚至難以捉摸。此次的選票還是比較能反映真實的情況。執政黨席次的下降證明特魯多政府并沒有國際媒體渲染的那樣“理想化”，但是得以連任的事實也能打破另一些媒體對于這個執政團隊長期的刻板印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