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舞蹈家譚元元自述:怎么從丑小鴨變成白天鵝
二十多年前,譚元元從上海市舞蹈學校走向了世界,她至今還記得,學校宿舍后面是泥塘和莊稼,如今,這里已經變成上海國際舞蹈中心,是上海的文化新地標。
日前,譚元元回到從小成長的地方,連辦了兩場活動——“我和芭蕾:譚元元藝術人生分享”和“最好的時光:譚元元經典作品導賞之夜”,講述她從上海小囡成長為國際舞蹈名家的人生經歷,分享她演繹經典作品背后的故事。
活動由上海戲劇學院、上海國際舞蹈中心發展基金會主辦,是上海國際舞蹈中心3周年慶系列活動之一。
譚元元自述:我是1987年入學的,因為爸爸不同意我跳芭蕾,所以比別人晚進了一年。他覺得芭蕾是西方藝術,中國人可能沒有西方人跳得好,而且我在學校的學習成績也挺好的,所以他希望我能成為一名工程師或者律師、醫生。
當時進入舞校就是職業學習,我們班一共24個學生,12個女孩、12個男孩,我們被選進去以后就進行了非常專業的訓練。
在這之前,我們的手腳都要測量,下身一定要比上身長10-16公分,腿要長,還有一個特別嚴格的要求是頭一定要小,也就是腿要長、胳膊要長、腳背要好、頭要小。
如果先天條件非常好,接受力不強也是不行的,我們記動作要準、要快,還要有協調性,有些人是上下不協調、手腳不協調,這樣也不可以。
我因為是插班生,比別人晚了一年,所以一些基礎沒有打好。凌桂明校長也是為我網開一面同意錄取我。我一開始是一個“丑小鴨”。把桿當中站的是尖子生,旁邊是相對差一點的學生,而我是站在角落里。我后來一直跟不上,非常苦惱,就跟爸爸媽媽提出要退學,不想學了,很枯燥,不像小時候我看《天鵝湖》,有非常美的白裙子、皇冠,還有輕盈的足尖,印象里與體會到的是不相稱的。
這時我有些懷疑,芭蕾不像我以前以為的那么開心、那么美。媽媽說,你這么辛辛苦苦跟你爸吵了一年,終于進入舞校,還沒開始真正用功,你怎么知道自己不行?當時我會哭鼻子,老師就讓我去教室外面,媽媽說你是否可以上點心,首先不讓老師那么多次趕出去。
“丑小鴨”當了大約一年半。14歲,我開始參加比賽。當時有一次機會是全國芭蕾選拔賽,前五名的學生可以代表學校、代表中國參賽,我得到第一名,然后在15歲代表中國參加了第二屆芬蘭赫爾辛基國際芭蕾舞比賽,得了銀獎,16歲參加巴黎國際芭蕾舞比賽,得了金獎,同年參加了日本名古屋國際芭蕾舞比賽,獲得了尼金斯基大獎。
1992年我從舞蹈學校畢業,因為得到斯圖加特芭蕾舞學校兩年的全額獎學金,我去了德國。這個獎學金從來沒有給過外籍學生,一般都是給德國籍的學生。爸爸不舍得,但是媽媽覺得特別好。她覺得畢竟是西方的藝術,如果能在年輕時接受更多學習,正好有這個機會,他們也非常欣賞我,為什么不呢?
我在斯圖加特讀了半年,寒假期間回上海探親,收到一份來自舊金山芭蕾舞團團長海爾基·托馬森的邀請函,希望我能在12月底參加他們《胡桃夾子》的演出,以及每年一月初的Gala(精品匯演)。他是怎么發現我的呢?是他在巴黎陪團里一個演員來比賽,看到了16歲的我。
在舊金山看了我的演出之后,他讓我到辦公室,現場翻譯說,托馬森先生非常欣賞你的舞技,覺得你非常適合在他們團里工作。當時我剛到18歲,他覺得我可以不用當學徒,也不用當群眾演員,直接簽獨舞演員的約。我覺得這很好,就放棄了斯圖加特的學業,去了美國。
一般,十七八歲從學校畢業出來是學徒,再是群舞演員,如果表現比較好,大概三四年可以成為獨舞演員。獨舞演員表現好,可以勝任很多角色,甚至擔當大戲的主角,就可以成為主要演員。一些芭蕾大劇院還有一層是明星,我們團沒有,只有首席。
我一開始壓力蠻大的,第一不會說英文,第二被團里的舞者排擠,包括當時在巴黎沒有得獎的演員。因為不會說英文,我一個半月后才開始慢慢試著說話。芭蕾基本是肢體語言,有些是法語術語,舞蹈方面是沒有問題的,但在生活方面有些溝通問題。我剛進去的舞伴是俄羅斯人,也不會說英文,我們就打啞謎,身體需要怎樣的要求都是用手勢來溝通,所以有時會有誤解,很好玩。
我們每天10點到11點半是基訓課,11點半到2點半是排練,2點半到3點半是午餐時間,3點半到6點半是另外三小時的排練,有的時候會排到7點半。
《小美人魚》作為舞者,28歲到35歲是黃金時段,你的藝術造詣上去了,但是體力在走下坡路,有時渾身的傷痛也是如影隨形的。所以一般大家都會選擇35歲退役,有一些演員因為有傷痛,二十幾歲就沒辦法繼續了,也會選擇退役。
傷痛有意外也有訓練方法造成的,比如托舉不當突然之間造成腰部受傷,大跳落地瞬間動作歪一點就會把腳踝崴到。我最厲害的一次受傷是腰椎盤突出,動不了了,但還是要演《小美人魚》,所以打了封閉上場,當時正好要拍帶觀眾的錄像,我不得不上。還有《奧賽羅》,也是腳踝受傷,也是因為帶觀眾拍錄像,還是打了封閉上臺。
很多人問我演出后是怎樣一個狀態,我可以告訴你,《小美人魚》是讓我非常難以平復心情的。演出結束后我整個人都是麻的,起碼要用兩個小時才能恢復狀態,不僅僅是身體、體力和肌肉上的承受,更重要的是精神上的付出。兩個小時以后慢慢平復,第二天又要演,周而復始的感覺。
今年4月我演了9場《小美人魚》,有個動作是地上滾動,還要把魚鱗扯掉,非常困難,舞伴之間一定要配合默契,一旦有一個環節不好,就很有可能摔下來。每次滾動,我的膝蓋、腳背、胯骨都會有淤青,9場演完身上淤青遍布。如果你心理能夠承受這么大的壓力,身體也可以承受,就可以做一個職業演員。
舞蹈演員還有很多勞損。我們每一天訓練的外開是違反人體正常線條的,一定要把線條做到一定的精準程度,才可以站在腳尖上,才可以轉,才可以美得很跳,我們每一天都在訓練如何離地球的吸引力少一點、輕一點。
而且我們必須非常自律,因為每天有超負荷的訓練和演出,所以要自律地安排好自己的時間表,吃什么,不吃什么,做什么,不該做什么,是有嚴格要求的。一天當了舞蹈演員,一生都要很自律。
我還是吃得比較正常的。如果晚上8點有演出,我是不會吃晚餐的,不然衣服穿不進,會很不舒服,許多托舉是頭在下腳在上,感覺沒有那么輕盈。我一般在4點吃一些帶有碳水化合物的東西,演出前吃一些果仁、巧克力、咖啡、運動飲料。演出后我會吃一些高蛋白,比如一片牛排,如果吃海鮮,可以吃龍蝦。我比較喜歡吃海鮮。碳水適量也是要吃一點的,但我本身不太愛吃米飯和面條。舞蹈演員需要忌口油炸的東西,不能天天吃。
有人問,舞蹈演員離開舞臺后容易胖,是因為停訓綜合癥,還是因為終于可以放開飲食?這是因人而異的,像辛麗麗老師多年不跳還是像演員一樣瘦,可能因為辛苦,也可能是本身條件好。
還有人問我,怎么能駐顏有術?對我來說,每天的訓練是一種運動,我們上臺會化很濃的妝,燈光很強烈,一出汗毛孔會進很多臟東西,把臉洗干凈很重要,上了護膚品后再睡個好覺。還有心情一定要好,保持營養均衡。舞蹈會讓人年輕,訓練下來不會駝背,走路會有氣質,永遠是挺挺的,永遠是美美的小公主。
《吉賽爾》2004年,我上了美國《時代周刊》雜志的封面。后來,我還獲得“舊金山市長獎”,2019年4月9日被命名為“譚元元日”,他們開玩笑跟我說有些特殊待遇,就是如果違章停車,單是免單的。
2015年,我在上海戲劇學院開了譚元元國際芭蕾藝術工作室,這幾年出了一些成果:比如,舉辦“譚元元和她的朋友們”演出專場,邀請了許多世界大腕級的明星與我同臺演出;為了探討芭蕾的現狀與未來,我舉辦了一個論壇“當代國際芭蕾創作與編舞:現狀與未來”,請了12位專家參加;我還出版了兩本書,一本是《我和芭蕾》,還有一本學術方面的《足尖上的藝術——世界芭蕾名團巡禮》,我在里面介紹了英國皇家芭蕾舞團、莫斯科大劇院芭蕾舞團、馬林斯基劇院芭蕾舞團、丹麥皇家芭蕾舞團、美國芭蕾舞團、舊金山芭蕾舞團等9個舞團,包括他們的日常運營、主打節目、明星演員等。
未來除了在舞臺上繼續跳下去,還想做什么?我希望能有機會把自己這么多年在國外的經歷和心得分享給大家,希望讓中國的芭蕾舞演員在世界的舞臺上綻放,他們是有這個能力的。我們也有很多很好的老師、舞團、編導,也許我能幫到忙,能用我的一些例子鞭策他們,讓他們在藝術當中綻放火花,綻放得久一點。
我可能會著重在教育方面,這對我來說很有意義,我也可以嘗試一下編導,因為我還沒有試過,怎么知道我不行,對不對?其他我覺得走一步看一步,看看還有什么想要做的事情。
對我來說,舞蹈是最最純粹的藝術,職業演員是非常辛苦的,大家也不用擔心,很少一部分人才會走向職業舞蹈生涯。我希望大家更加熱愛舞蹈,現在這邊的氛圍非常好,可以在上海國際舞蹈中心看到不同舞種、不同名團來演出,是時候更加多地了解和支持舞蹈了。
2020年是我跟舊金山芭蕾舞團共事25周年,明年,希望有機會在上海國際舞蹈中心有幾場演出,也許還可以邀請老師和朋友做一場派對,一個用舞蹈連接起來的派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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