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環(huán)的農(nóng)民別墅周邊是一圈莊嚴(yán)的圍墻。只有西南側(cè)留了18間不大的門面，每3間連成一個小單元，6個單元彼此相隔不遠(yuǎn)。這10年來，各種生意興衰，都在這幾個小單元上有所反映。

最穩(wěn)定的生意有三樁，分別是香煙、彩票和水果。

香煙店和彩票店分享一個單元。兩家水果店各占一個單元，三間門面打通，陳列著幾乎一樣的水果。在面對面的競爭中，這兩家水果店不分勝敗，而且這些年都在附近開了分店。它們沒有忠實的顧客。周圍的居民已經(jīng)習(xí)慣輪流在兩家買水果，好像這樣就能進一步促進競爭，防止水果店形成價格聯(lián)盟。

一家盜版碟店以前占據(jù)了兩個門面，和賣童裝的小店自成一個單元。碟店老板娘大概40歲左右，對常客口味的了解達到了極其細(xì)分的程度，知道誰喜歡文藝片但偏向法國類型，誰是日本動畫的真正買家，誰喜歡電視劇但只限于英劇，而美劇的愛好者同時熱愛動作片，和另一位熱衷香港動作片的愛好者有著截然不同的品味。

雖然不算精通影史，但她對電影DVD的版本絕對內(nèi)行，有時還會故意賣個破綻，神秘兮兮地塞一張包裝和海報都很粗糙的港產(chǎn)三級片給我，并且親切地說，這張是贈品。

這種對愛好各不相同的用戶一視同仁的風(fēng)格，本來能讓她的生意基業(yè)長青，可惜的是，即使只是一個輕度消費者，近年來也能感受到，這門生意已經(jīng)過時了。先是歐洲電影消失了，然后是日本電影。最近一兩年來，裝文藝片的紙盒子里，出現(xiàn)了越來越多的鬼片。托她找片子花費的時間也越來越長，后來她就把這些事給忘了。

有一年，她分了一間門面給人賣椒麻紫藤雞。有些顧客竟然就以不喜歡椒麻味為由，減少了上門次數(shù)。

去年，這個單元重新翻新，也打通了三間門面，賣起臨近過期的進口食品來。店里還留了一小塊地方做美甲。盜版碟的架子還在。現(xiàn)在連老板娘自己也不大來店里了。

一家蘇州面館在最西頭，正對著十字路口，也占了三間門面。這家面館本來不賣酒，后來開始賣酒，還做夜宵，半夜就能聽到酒后嚎叫聲，周圍居民舉報過幾次。每次舉報完，警車就閃著警燈找上門來，但那些喝得哇哇哭的年輕人也沒什么起色。

前些年，面館裝修過一次，分了半間門面賣奶茶，再后來，剩下的店面盤給了一家房產(chǎn)中介，連奶茶店也改成了賣小吃，主要客戶就是隔壁西裝革履的中介師傅。

剩下三間連在一起的門面從來沒有合并過。一家羊毛衫店在其中起到了中流砥柱的作用。

“中流砥柱”這個詞，在這里是物理意義上的，也可以說是地緣意義上的。羊毛衫店位于三面門面正中，兩邊的業(yè)主跟走馬燈一樣，有時不到一年就要換人。靠西邊那間門面換成烤鴨店后，這幾年總算穩(wěn)定下來。東邊這間還是不停地?fù)Q人。不管是賣衣服、賣炒貨、賣小吃，還是賣日用品、賣紅薯、賣棒冰，都賣不長久。

羊毛衫店也不是沒有變化。不知從哪一年開始，這里從全年營業(yè)，變成了半年營業(yè)。夏天就租給一對小夫妻賣涼席。

每年到5月中下旬，羊毛和羊毛衫樣品都清空了。小夫妻倆用一輛小廂式貨車，運了許多涼席過來。接下來的3個月里，他們就整天在小店里，剪裁、縫紉。男的騎一輛小電瓶車，進進出出，給附近的顧客送貨。一個小姑娘從店里玩到店外。

過了些年，小姑娘長大了。忽然有一年，夫妻倆帶來一個小嬰兒。原來，小姑娘當(dāng)姐姐了。

到了晚上，涼席店里把涼席和縫紉機都騰到墻角下，中間的地面打掃干凈，鋪上了涼席。空調(diào)開了，電扇也開了，卷簾門下了一半，夫妻倆坐在涼席上，哄孩子睡覺。

今年天氣熱，涼席店的生意比往年忙一些。小姐妹倆暑假來上海和父母團聚，扎著一樣的馬尾巴，個子比去年都長高了很多。

到了八月，店門口就掛上一個擴音器，說“涼席打折，最后幾天”。聲音好像還是前幾年錄的，感覺比小夫妻倆現(xiàn)在的聲音要年輕。

處暑一過，他們就開始收拾東西。男的先把孩子送回老家，再回頭來給涼席打包。

某一天早上，這間店又恢復(fù)到了5月他們來之前的樣子。空空蕩蕩的，卷簾門收起來了，但對開的玻璃門還鎖著，每邊門上貼著三個微軟黑體的大紅字。

（作者系攝影師，現(xiàn)居上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