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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9-2019:中國作家肖像 | 第三期

2019-08-31 10:07
來源:澎湃新聞·澎湃號·湃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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時間過去得太久,新的公路像新的血脈流過山區,舊的兵工廠像舊的細胞死去,然而這個比喻也不恰當,我們去的地方并不是一座廢城,仍然有少量的人生活在這里。 你只是會疑惑他們為什么不去大城市,公路已經修好,離得這么近。 當然他們也可能反問你,去大城市干什么呢?

很多問題無解,比如路內在上文中提到的,在小地方還是去大城市。還比如,文學是什么。無解并不一定意味著,提問本身無意義,因為我們能從每個回答中,窺見不同人的理路。

比如,賈行家覺得,文學首先是一種形式。在馬原那里,文學是主觀描述。張悅然說,文學是儀式、是游戲。路內認為,文學是文學信徒的神。阿乙、班宇兩個人不約而同地回答:文學是 介入。

今年8月,我們給18位中國作家——阿乙、班宇、陳楸帆、翟永明、葛亮、賈行家、蔣方舟、李靜睿、梁鴻、魯敏、路內、馬原、歐陽江河、雙雪濤、王占黑、嚴明、張悅然、鄭執分別發去了一份邀請,請他們回憶過去10年中難以忘懷的時刻,隨信附上的一組問題中,就包括文學是什么。

今天,我們將推出《十年一瞬: 作家請回答(2009-2019)》(第三期)。 按照作家們在短文中提及的時間點的先后順序,今天你將看到的答案,來自阿乙、路內、賈行家、馬原、張悅然、班宇。

阿乙

錢有可能是人的靈魂

一篇寫于2016年12月25日的日記,兼致這十年

今年立秋后,我在協和醫院內科樓和外科樓先后住院,其中有一位王姓病友是吉林人,在呼和浩特工作。某日他的一位原籍的表姐來探視。她給我們講了發生在自己身上的一件事。一天,當她在暮色中假寐時,看見新死的嫂嫂裸體走來,陳述有人尚欠她人民幣20元整,其情忿然。因為孩子摔倒,有人叫喚,這名做夢的婦人匆促醒來,一時頗為責怪自己沒有向嫂嫂問清欠債之人為誰。在她第一次向人講起這個夢時,她的公公就站起來說,是的,是我欠你嫂嫂20元錢。我印象很深的是,講述者在形容裸體時使用的是“一絲沒掛”這個詞。

我想起在新奧洋房生活時,大約2015年,寒夜回家,在小區路燈的照耀下,看見一名老嫗在垃圾桶邊用腳踩蛇皮袋里的礦泉水瓶,以使袋子能裝入更多廢品。有一名路過者丟下一只空塑料瓶,揚長而去,她快步走過去。我很難忘記她在俯身撿起這只空瓶子時扭頭看過來的神情。她毫無疑問是在警覺周圍還有沒有人,同時在臉上還浮現出得手后的竊喜。我心中一陣酸楚。誰沒有一個奶奶啊。后來我將此事講出來,有人和我商榷,覺得有些老年人其實貪財好利。想起來不無道理。

手里正在翻的日本《全怪談》一書講到,在大正十三年(1924年)春,朝三田方向駛去的電車停靠某站時,一位背著包袱、氣喘吁吁、年過花甲的老婆婆顫顫巍巍地走上車。片刻后,車長想給她檢票,卻發現她已不見蹤影。根據傳說,老嫗是木屐店店主,去年年底,收債回家時恰好被這輛電車撞死。當時她身上裝了足足30塊錢。人們說,她是舍不得那些錢,所以變成了鬼也要坐電車來找。

智族GQ : 以 你過去的創作經驗出發,請你用一句話向關心文學的讀者們描述——文學是什么?

阿乙 : 文學應該是一種介入。

智族GQ :過去十年中,你對文學創作的理解是否發生過變化? 是什么樣的變化?

阿乙 : 我感覺理想的文學應該是介入,介入到社會當中。 但是我自己好難做到。

智族GQ :近十年來對你影響最深的一部作品(不限于文學作品,亦可以是電影、戲劇、音樂等)?

阿乙 : 一部很難講。 應該是一個整體,就是中國先鋒作家群體的作品。 包括莫言、余華、格非、蘇童、馬原、孫甘露。 只要是閱讀他們創作于上世紀的作品,就一定大有收獲。

智族GQ :在文學創作上,你最希望完成的突破是什么?

阿乙 : 能夠變得更莊重和鋒利。

智族GQ :你近段時間正在持續思考的一個議題是什么?

阿乙 : 死亡。

智族GQ :令你印象深刻的十年前不曾想到,卻在過去十年中發生的事情。

阿乙 : 人對手機的依賴。

智族GQ :在您看來,過去十年中,中國的文學發生了什么樣的變化?

阿乙 :出現了網絡文學。

智族GQ :未來十年,中國的文學,您覺得可能發生的變化是什么?

阿乙 : 作家們寫的越來越好,但讀者已經讀不懂。 作者和讀者出現分裂。 2019年還能看懂的文字,十年后已經成了大眾的天書。

智族GQ :過去十年中,你做出的最重要的決定是什么?

阿乙 : 結婚。

智族GQ :過去十年中,除文學創作之外,你個人生活中最有成就感的一件事。

阿乙 : 2013年戒煙成功。

路內

2017年8月重慶與貴州交界處

一家廢棄的兵工廠

貴州發展得不錯,新建的公路比滬寧高速更好。烈日當空,汽車拐進一條小道,有一個近似峽口的地方,零星幾家農戶,莊稼油綠,爬藤植物是南瓜和絲瓜。劇組勘景的小伙子告訴我們,前方是一家廢棄的兵工廠。二十年前我走過這條路,路況極差,時有翻車事故發生。

兵工廠門口已經沒有門衛,車開進去以后,有一棟四層辦公大樓,看款式是九十年代初造的,里面停水停電,成群的野狗在走廊里躺著。人和狗對峙了一會兒,都很緊張。大樓對面是一棟宿舍樓,還有人住。進去看了看,都是些老人。有一個挺大的車間距離辦公樓和宿舍樓僅二三十米(看格局可能是翻砂車間),中間沒有任何隔離,可以想象當年它開工的時候,噪音和灰塵會令人感到不適。

從這個位置再往前走,是一條小溪,溪流來自一個很小的瀑布,那堵山崖也就是工廠的圍墻了。過橋以后,我們來到山洞里,顯然都是人工開鑿的,最初來到這里建廠的人們就是生活在山洞里。和我同行的導演是山東人,撫著一塊碑感嘆。那上面刻著“一九五X年,山東建設隊”的字樣。照導演的說法,這些山東人當時應該都留在了這里,在極為閉塞的地方度過了大半生。

山洞現在是一家餐廳了,提供當地土菜,還能唱卡拉OK,但沒有顧客。又換了一個山洞,那里沒人住,完全廢棄了,進去以后從深處飛出了一些鳥。我們看到在洞口顯著位置放了一排按摩床,積著灰塵,人造革表面全都開裂破損了。導演說,這地方被廢棄過兩次啦,作為兵工廠廢棄過一次,作為按摩院又被廢棄過一次。說實話,作為場景而言,更適合拍紀錄片,而不是電影,因為廢棄的建筑終究是沒有人氣的。我們往外走時,看見一條野狗從小溪里叼了一條活魚上來,獨自趴在街道上吃著。

這一印象令人難忘,不僅荒涼而且也是莊嚴的。時間過去得太久,新的公路像新的血脈流過山區,舊的兵工廠像舊的細胞死去,然而這個比喻也不恰當,我們去的地方并不是一座廢城,仍然有少量的人生活在這里。你只是會疑惑他們為什么不去大城市,公路已經修好,離得這么近。當然他們也可能反問你,去大城市干什么呢?

智族GQ :以你過去的創作經驗出發,請你用一句話向關心文學的讀者們描述——文學是什么?

路內 :文學是文學信徒的神,當然也是大眾生活中無法否認的一部分意識形態。

智族GQ :過去十年中,你對文學創作的理解是否發生過變化? 是什么樣的變化?

路內 : 對小說的理解有變化,主要在技術和審美層面,比如說越來越重視現實主義,越來越排斥不真實的譫妄(“失去真實感”這件事仍然屬于現實主義)。

智族GQ : 近十年來對你影響最深的一部作品(不限于文學作品,亦可以是電影、戲劇、音樂等)?

路內 : 電視劇《真探》,小說《2666》,文學評論《不負責任的自我》。

智族GQ : 在文學創作上,你最希望完成的突破是什么?

路內 : 寫更長的長篇小說。

智族GQ :你 近段時間正在持續思考的一個議題是什么?

路內 : 到底寫手上準備好的哪個題材。

智族GQ : 令你印象深刻的十年前不曾想到,卻在過去十年中發生的事情。

路內 :紙媒的急速衰落,社會話語和敘事方式的位移。

智族GQ : 在你看來,過去十年中,中國的文學發生了什么樣的變化?

路內 : 沒太關心這事,沒看出什么結構性的變化,非虛構作品受到關注可能是一個比較大的變化吧。

智族GQ : 未來十年,中國的文學,你覺得可能發生的變化是什么?

路內 :趨勢來看總是不錯的,未來會更商業化一些。

智族GQ : 過去十年中,你做出的最重要的決定是什么?

路內 :放棄了一些既定的目標,對自己重新制定標準。

智族GQ : 過去十年中,除文學創作之外,你個人生活中最有成就感的一件事。

路內 : 交到很多朋友。

賈行家

比如策馬入燕郊

布列松的秩序和薩馬拉提的全景不同,那種深思熟慮下的剪裁,屬于徹底的人類儀式。既然可以截取和放大瞬間中的斑點,那么,我需要講兩個瞬間。

第一個瞬間:黑龍江中部的一個縣。2018年,應該是四月初,因為正是大田播種。

我最后一次到那地方去。在山上遇到個古怪場面:老王和老王婆子正趕著馬翻地。他家這塊地不大,一黑一黃的兩匹駑馬踉踉蹌蹌蹚幾步,就要互相擠著轉過身來,熱氣噴在老王的臉上。老王家把村西頭,隔壁是廢棄的小學,操場上的草有半人多高,像躥到一半的苞米地。老王不屬于村上的大姓,再加上沉默寡言,我還真不知道他養馬。

老王婆子趕過來,像被撞破了似的解釋:“一會兒上家坐會兒去唄……欸你說他是不是有病?人家都使拖拉機,誰還使馬耪地?”

“拖拉機貴。”老王說。

“貴啥貴?二手的才幾千塊錢。倆馬一年飼料多少錢?還得半夜起來喂。”

“不會開。”

“不會學!”

“老王大哥是喜歡馬……”我趕緊住了嘴,老王顯得更局促。六幾年,一匹騾馬要萬八千的。他這夢想,也許是自那時有的。如今,馬的價格按馬肉算,不含勞作或生命成分。我路過鎮子時,一輛卡車正在聯通營業廳門口賣馬肉,沒有偽裝驢肉,車底下就擺著顆剛砍下的馬頭。四月還冷,雪地上的馬臉凝結著一層溫良。

第二個瞬間是在之后的幾天。北京,建國路和大望路交口,立交橋下面。

去燕郊方向的公交站排了極長的隊,人人低頭盯著手機屏幕。此時,這一小塊閃爍的斑塊神似尊嚴。隊伍長到一定程度,所排的是什么就不再重要了。這是我對地獄的若干想象之一:據說,全世界的人排起來,可以站滿某個英國港口城市。如果都像雞一樣養在籠子里,那個籠子大概有上海那么大。

每天,經歷兩次。

快車司機是河南口音,很熟悉這路口,趴在方向盤上自言自語:“這個點下班,到家洗洗涮涮,就十二點多了。明天早上七點起來趕公交。那個房子啊,也就睡個覺。一個禮拜休息一天,還要洗衣服,收拾那個房子。”

此時要是接他的話,會引出一大篇來。我也跟著看窗外:即便雨夜,還有很多扶著拉桿箱在走的人,有的臉上還沒有褪去興奮。不知道他們今夜住處找好沒有,在哪兒,能不能在雨變大之前趕到。“你看見了什么……你又遇上了誰?”

這兩個瞬間有某種聯系:一個想要停下,一個想要接近,都希望逃避強大的拒絕。我敬重每個對實在世界抱有信仰之人。

智族GQ :以你過去的創作經驗出發,請你用一句話向關心文學的讀者們描述——文學是什么?

賈行家 :文學首先是一種形式。在這種形式之下,人的思想,性格,各種層面的沖突,以自己的方式展開。我的意思是:即便徒有形式,也是文學。

智族GQ :過去十年中,你對文學創作的理解是否發生過變化? 是什么樣的變化?

賈行家 : 我自己寫的東西不能稱為“文學創作”,以后恐怕也沒機會。我的理解始終是讀者似的理解:我發現文學創作確實有責任,這個責任要自己尋找。另外,我在十年前認為,搞文學創造,要先存很大一筆錢;現在,那個錢數又增加了好幾倍。

智族GQ : 近十年來對你影響最深的一部作品(不限于文學作品,亦可以是電影、戲劇、音樂等)?

賈行家 : 《阿城文集》,很難說具體哪一本,應該也包括他關于文明造型的書。多說一句,它對我的影響不只是閱讀,我也在跟著學習做一個中國的中年人。

智族GQ : 在文學創作上,你最希望完成的突破是什么?

賈行家 : 我想尋找一種可靠的中文表達。目標很簡單:當我這么說、這么寫的時候,我知道這么說好,這是中國話該有的樣子。寫作者如果只作出一種貢獻,應該是豐富自己的母語。

智族GQ :你 近段時間正在持續思考的一個議題是什么?

賈行家 : 想的問題比較亂,我舉個具體例子:比如,我們有沒有必要和父母、和孩子認真地討論一次對方和自己的死亡?不是相關的財產問題,而是死亡本身。這會引出許多新的問題。另外,這種討論,會不會改變我們原來的關系?這又關乎我們的文化。

智族GQ : 令你印象深刻的十年前不曾想到,卻在過去十年中發生的事情。

賈行家 :我沒想到技術對生活的入侵會這么長驅直入,而且大家都在贊嘆,沒有人擔憂。我擁護現代性,但在不同范疇,技術的意義和角色不一樣。要知道,技術背后永遠都有個陰沉著臉的人。

智族GQ : 在你看來,過去十年中,中國的文學發生了什么樣的變化?

賈行家 : 如果是說文學的話:中文小說寫作技巧在快速成熟。各種寫作的整體語言質感卻令人遺憾——一般來說,詩歌對此有責任,但這次不是。如果是現實中的文學界,也包括具體的寫作行為,好像都有“去中心化”的現象,比如,每個人都可以是作者——我喜歡這后一種變化。

智族GQ : 未來十年,中國的文學,你覺得可能發生的變化是什么?

賈行家 :我最期待的變化是:中國作家將在自由探索內心的過程中發現真正的普遍性,從而更接近“世界公民”。

智族GQ : 過去十年中,你做出的最重要的決定是什么?

賈行家 : 我選擇了讓我的生活方式和我想問題的方式更一致。

智族GQ : 過去十年中,除文學創作之外,你個人生活中最有成就感的一件事。

賈行家 : 我和我妻子一向彼此信賴。

馬原

去年,2018年6月23日,是我個人生命中一個異乎尋常的重要時刻。確切的說那一天是我65周歲生日。按照中國人的習慣,那也是我六六大壽的壽誕日。中國人講虛歲,把在娘肚子里的那一年也算進自己的生存時間。我一直以為,這也是中國人關于生命和數字的智慧。

這一天的不同尋常,不僅是一個生日,也是我多年以來全力打 造的九路馬書院掛牌的日子。

我是個讀書人,讀書人自小都會有一個理想,有一張屬于自己 的書桌,有一間屬于自己的書房。書桌早就有了,書房也早就 有了,對于我來說,內心的需求就逐漸變得奢侈,我渴望有一 間屬于自己的書院。

我去過廬山的白鹿洞書院,也去過武夷山的紫陽書院,長沙的岳麓書院,海南的東坡書院。這些書院無一例外都是當地的文化歷史名勝。我當然知道擁有一間屬于自己的書院是多么奢侈的事情。

2008年,我身體出了些狀況,右肺上長了一個雞蛋大小的壞東西。換一種說法,我成了一個病人,一個得了不治之癥的病人。這個世界上有兩種人可以任性,可以不在乎別人怎么說而肆意妄為。一種是小孩子,還有一種是病人。我現在就是一個病人,是個可以任性的人,可以肆意妄為的人。我就要奢侈一下,怎么啦?誰又能把我怎么樣?所以我決定給自己造一間書院,屬于馬原的書院。

打從成為病人的那一天起,我就成為一個自由的人,我不再工作。我給自己選擇了另外一種生活,遠離我曾經生活了11年的上海,來到云南的大山之上,與世隔絕的地方。它叫南糯山,是普洱茶核心產地,是普洱茶世界的一座圣山。這里地處熱帶,有1600米海拔,全年只有雨季旱季之分,最冷時10度,最熱時26度(高海拔避掉了暑氣)。因為是名茶之山,而只有好水才能養育出好茶 ,所以南糯山有最好的水,而且我家中就有一泓天然的泉水。

就在這塊寶地上,我用了八年時間,足足八年啊!我自己設計,也和工人們一道,含辛茹苦親力親為,終于在八年之后,完成了我的夙愿。九路馬書院建成了,沒錯,就叫九路馬書院。

2018年6月23日,九路馬書院正式掛牌。我的好朋友,殘雪,洪峰,蘇童,朱燕玲,呂約,梁鴻,陳鵬,文爽等許多人專程趕來祝賀!那是我一生中一個特殊的節日。我會永遠記住這一天。

智族GQ : 以你過去的創作經驗出發,請你用一句話向關心文學的讀者們描述——文學是什么?

馬原 : 文學是文學家個人對他眼中的世界所做的主觀描述。

智族GQ :過去十年中,你對文學創作的理解是否發生過變化? 是什么樣的變化?

馬原 : 公眾的口味變了,導致文學的價值觀和方法論也發生了相應的變化。這也間接說明了文學的商品屬性,即文學價值論與其它商品一樣受到供需矛盾的影響。

智族GQ : 近十年來對你影響最深的一部作品(不限于文學作品,亦可以是電影、戲劇、音樂等)?

馬原 : 圣埃克絮佩里的《小王子》。我在十一年前的一場大病令我回歸山野,回到真正意義的童話世界,童話成為我全新的寫作方向。

智族GQ : 在文學創作上,你最希望完成的突破是什么?

馬原 : 希望能夠在自然主義哲學的立場窺破這個世界上那些隱性的奧秘,從而寫出完全不一樣的小說。

智族GQ :你 近段時間正在持續思考的一個議題是什么?

馬原 : 人類的貪婪的動因究竟是什么?為什么沒有底線?甚至不惜毀掉愛,親情,友誼,包括養育了我們的地球母親?

智族GQ : 令你印象深刻的十年前不曾想到,卻在過去十年中發生的事情。

馬原 :無鈔支付。錢當真變了數字。

智族GQ : 在你看來,過去十年中,中國的文學發生了什么樣的變化?

馬原 : 純文學概念徹底崩解了。寫流行歌詞,寫流行劇,寫網絡小說,寫搞笑段子成為文壇明星和大勢,跑文學獎成為文學家成功的標志。

智族GQ : 未來十年,中國的文學,你覺得可能發生的變化是什么?

馬原 :文學將進一步淪為其它娛樂項目的附庸,或電視的腳本,或網絡的裝飾,或晚會的連綴;文學的獨立空間會越來越窄。

智族GQ : 過去十年中,你做出的最重要的決定是什么?

馬原 : 離開上海,離開都市和人群,把文壇上的當局者徹底變身為旁觀者。

智族GQ : 過去十年中,除文學創作之外,你個人生活中最有成就感的一件事。

馬原 : 身體力行的實踐了做一間書院的夢想:九路馬書院。

張悅然

2018年10月8日,最后一 次回到位于東四環東南角的公寓。2008年來到北京生活,買了這套小房子,如今它已經易主,我來拿走所剩不多的東西。

十年前,這是一個嶄新的社區,住的都是單身的年輕人,女孩居多,女孩里不上班的居多。大家作息比較統一,中午之后才醒,然后出門遛狗。幾乎每個住在這個社區的女孩,都養了一只狗。每只狗都長得一樣,那種咖啡色的“泰迪貴賓”。這種狗以小為美,據說越小越純種。一旦長大了,毛色變淺了,就會遭人恥笑。兩個遛狗的年輕女孩在樓下遇見,都要暗暗比較一下誰的狗更小。這種病態的審美,有點像中國舊時的裹小腳。住在這里的人都很愛狗,但也有例外,有天晚上,一個男人把他的狗從十樓扔了下來。據說是因為他洗澡的時候,狗闖進了浴室。小狗落在一個“國安隊”足球運動員的汽車的擋風玻璃上,沒死,后被寵物醫院收治。社區的女孩們發起捐款活動,經過多次手術,小狗終于痊愈。它一度成為這座社區的明星。

傍晚是這座社區最繁忙的時間。當時附近還很荒涼,沒有執照的黑車在門口排起長隊。剛做完指甲、吹好頭發的女孩,踩著細帶高跟鞋翩然走向車隊,赴宴,或者開始一天的工作。她們回來的有早有晚,喝醉的比較多。午夜時分下去走一圈,肯定能遇到幾個坐在路邊哭泣的女孩,有時還能看見被扔掉的玫瑰花。一公里外,坐落著這座城市最昂貴的百貨公司,我不知道我的鄰居們是否有時候也會對著蒂凡尼的櫥窗吃早餐,但是我的確聽到有人在窗口彈著吉他唱《月亮船》。沒錯,我住在一群郝莉般的女孩中間。

2018年秋天的傍晚,這座小區顯得格外安靜。幾輛嬰兒車停在樓下,年輕的媽媽們交換著對奶粉和早教中心的看法。那些郝莉女孩搬走了嗎,還是她們成為了這些媽媽?新一代的郝莉女孩住在哪里,在更遠一點的地方,是否有一些社區也像從前的這里,此時剛剛從睡夢中醒來?

我帶走了幾本書,和一些再也不會聽的CD,最后一次使用那把跟隨了我十年的鑰匙,鎖上公寓的門。

智族GQ :以你過去的創作經驗出發,請你用一句話向關心文學的讀者們描述——文學是什么?

張悅然 :文學是一種愛的儀式,一種使心保持靈敏的游戲。

智族GQ :過去十年中,你對文學創作的理解是否發生過變化?是什么樣的變化?

張悅然 :對創作的理解始終在變化。那些變化未必是某種進步,或許是走上歧路也未可知,但它們是創作的驅動力。

智族GQ :近十年來對你影響最深的一部作品(不限于文學作品,亦可以是電影、戲劇、音樂等)?

張悅然 :十年太久,產生影響的書非常多。說一本最近兩年的吧,巴西女作家李斯派克朵的《星辰時刻》。

智族GQ :在文學創作上,你最希望完成的突破是什么?

張悅然 :寫長篇小說的時候,總是會在中間中斷很多次,回到現實中透口氣,就像婚姻里頭一吵架就跑回娘家的妻子。希望能和寫作更加和睦地相處,少回幾次娘家。

智族GQ :你近段時間正在持續思考的一個議題是什么?

張悅然 :傳統價值的崩壞,導致人們失去了歸屬感。

智族GQ :令你印象深刻的十年前不曾想到,卻在過去十年中發生的事情。

張悅然 :新媒體對于閱讀和知識接納所帶來的改變。

智族GQ :在你看來,過去十年中,中國的文學發生了什么樣的變化?

張悅然 :中國文學的形態更加多樣,評價標準有些混亂。

智族GQ :未來十年,中國的文學,你覺得可能發生的變化是什么?

張悅然 :傳統的嚴肅文學或許會更加邊緣,與大眾讀者的關系更加遙遠。

智族GQ :過去十年中,你做出的最重要的決定是什么?

張悅然 :去大學教書。

智族GQ :過去十年中,除文學創作之外,你個人生活中最有成就感的一件事。

張悅然 :學會了彈鋼琴和下圍棋。現在再也不用擔心有人問我,寫作之外有什么愛好了。

班宇

2019年7月10日,我在去北京的火車上,情緒復雜,難以描述。我坐在鄰窗位置,開始用手機打字,頭頂是蜂窩型的空調出口,五厘米見方,涼風不斷吹下來,當時覺得十分冷,但這是在夏天的正午,一頭黑牛懈怠地站在高壓線底下,胛骨突出,從某個角度來看,像被鑲在一張相框里,它朝著奔馳的火車抬了一下腦袋。

我寫道:

這是B感冒的第三天,沒有明確原因,吃過一些藥,但也不太見效,睡眠很差,但醒著的時候,也經常看見夢里的事物,比如今晨,是一個側臥的女子,閉著眼睛,穿著長裙,被一陣霧所繚繞,表情怪異,分不清是享受其中,亦或者無力掙脫。霧氣的顏色也很奇特,既不是黑,也不是白,更非灰色,只是一種黯淡的透明,動速很慢,沒有規律,有點像云,將其環住。

B在某一瞬間,覺得自己認識這位女子,在一個南方的碼頭上,二人遇見,登船之后,女子丟了什么東西,他在幫忙尋找,結果忘記,應該是沒找到。但事實上,B根本沒去過任何碼頭,也沒坐過船。

他離大規模的水最近一次,發生在十六歲時的S城郊外,他當時在讀美術,外出寫生,天黑后與女伴返回住處,說說笑笑,走了一小時,才發現已經迷路,這時,那位女伴表情凝重,忽然半握拳頭,舉向天空,又勻速放下來,像是在夜空里拉了一下燈繩,隨后,一輪月亮便升起來了,照得四處發亮,B發現,他們二人正在位于泉水中央,沒幾分鐘,便淹沒半身。女伴對B說,請記得這場雨。然后俯身一躍,進入水中,濺起許多浪花,這些浪花相互撞擊,向上向下,不斷分裂、繁殖,一場大雨就這樣落了下來,仿佛永不停歇。B不覺驚異,只有恐懼,后來漸漸失去知覺,次日被救回,女伴溺水而亡。B被帶去調查許久,沒有結果,意外也不是結果。事實上,二人途徑之處,不過是個淺灘而已。沒人知道那天晚上到底發生了什么。

B渾身發熱,問列車員要了點藥,橢圓形藥片,上面刻著幾個英文字母,就著溫水吞服,他感受到藥片進入胃部,開始溶解,于是閉上眼睛,準備做一場夢,他想,醒來的時候,也許就到目的地了。

他去那里做什么呢,B自己也不能完全說清,大概與工作有關,他現在是個畫家,很擅長使用黑白線條,作品有很強的故事性與懸疑感:垂頭喪氣的獅面人,遍布轉椅的游樂場,公式組成的解析水潭學等等。在藥物作用之下,B很快便睡著了,列車員經過時,幫他覆上一條厚厚的毛毯。廣播里不斷播報著陌生的站名,沒人知道B夢見了什么,可能又是霧與女子,可能不是。總之,一些時刻來了又去。

抵達終點時,車門敞開,風吹進來,B終于睜開了眼,他伸了個懶腰,發現車廂內空無一人,前方的熒光屏正逐漸黯淡,模糊不清。他并不覺得冷,這樣的事情,也不陌生,有了第一次經歷,便會等待第二次,他對此有所準備。B將毛毯丟在旁邊,深吸一口氣,舒展身體,提著行李,一頭鉆進窗外的皚皚白雪之中,從此消失。同一時刻,我也抵達車站,窗外是一個嶄新的季節,在這里,我們都將與一些過去的人相遇。

智族GQ : 以你過去的創作經驗出發,請你用一句話向關心文學的讀者們描述——文學是什么?

班宇 : 一種介入。

智族GQ :過去十年中,你對文學創作的理解是否發生過變化? 是什么樣的變化?

班宇 : 幾乎沒有變化。對文學的認知與形塑方式,在此之前就有大致的輪廓。

智族GQ : 近十年來對你影響最深的一部作品(不限于文學作品,亦可以是電影、戲劇、音樂等)?

班宇 : 安哲羅普洛斯的《霧中風景》。

智族GQ : 在文學創作上,你最希望完成的突破是什么?

班宇 : 想做一些更為駁雜、不確定性更強的文本。

智族GQ :你 近段時間正在持續思考的一個議題是什么?

班宇 : 到底能不能從回憶一影像這個裝置里尋找到時間的晶體。

智族GQ : 令你印象深刻的十年前不曾想到,卻在過去十年中發生的事情。

班宇 : 我開始寫小說。

智族GQ : 在你看來,過去十年中,中國的文學發生了什么樣的變化?

班宇 : 觀察樣本不足,不好說清。

智族GQ : 未來十年,中國的文學,你覺得可能發生的變化是什么?

班宇 :可能跟現在比并沒什么變化。

智族GQ : 過去十年中,你做出的最重要的決定是什么?

班宇 :凡是錯誤的決定,現在想來,都覺一個比一個重要。

智族GQ : 過去十年中,除文學創作之外,你個人生活中最有成就感的一件事。

班宇 : 很少事情會讓我真正獲得什么成就感。我警惕這個。 

策劃:何瑫

攝影:蘇里

視覺:張楠

編輯:康路凱

運營編輯:佟通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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