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福布斯2019全球富豪榜中，96歲高齡的郭鶴年排名第111位，郭氏兄弟的嘉里集團位居世界第357位，郭孔豐則以27億美元資產位居950位。除了盈利能力受業務板塊影響與茅臺不可同日而語，他們執掌的即將登陸創業板的“益海嘉里”是個難以撼動的龐然大物。

作者：于靜

來源：商業人物（ID：biz-leaders）

比起家家戶戶廚房中都可能使用的品牌金龍魚、胡姬花、歐麗薇蘭、滿香園，它們的所有者，即將登陸創業板的糧油公司“益海嘉里”，對中國消費者而言卻是極為陌生的存在。雖然控股股東豐益國際多半營收在中國，但它是個不折不扣的外資企業，新加坡市值最高的上市公司。根據《財富》雜志2019年的世界500強排名，豐益國際排名第258位，位次與之相近的中國企業有吉利、騰訊、萬科等。

還是可以更快地認識這家公司。與A股快消品行業中營收前兩位的伊犁和茅臺不足800億元的營收相比，益海嘉里2018年的營收為1600億元。目前創業板最賺錢的公司溫氏股份，一家以畜禽養殖為主的現代農牧集團，是益海嘉里的主要客戶之一，無論營收還是凈利潤，益海嘉里都比它高出兩倍。以此為參照，益海嘉里很可能是下一個創業板首富，市值超過目前創業板明星公司寧德科技、邁瑞醫療。

中國已經上市的糧油類企業中，益海嘉里的營收與凈利潤是中國糧油、西王集團等企業的總和。目前中國市場最主要的三個糧油品牌為金龍魚、福臨門、魯花，益海嘉里參股了襄陽、周口、常熟等多個地方的魯花公司。福臨門的創辦方中糧集團曾是帶領益海國際創始人郭孔豐走向中國的人。1988年，嘉里集團與中糧子公司鵬利合作，在深圳蛇口建立中國第一家油脂生產企業南海油脂，在這個鴻蒙初開的市場發展大豆油業務。不為人知的原因，雙方很快分道揚鑣，各自為戰。

郭孔豐的叔叔，大家更為熟知的華人巨富郭鶴年，彼時他們同是郭氏兄弟集團的一份子，三年之后，同樣不為外界熟知的原因，叔侄二人分道揚鑣，開始了長達15年的分離。

豪門家族，恩怨難解難分。關于叔侄兩人的關系，郭鶴年在2017年出版的自傳《郭鶴年自傳》“聚散離合”篇章中說：

我深信因果。無論作為商人或家庭成員，我那能干的侄兒郭孔豐重復他父親的經歷，可算是我一生中其中一個最非凡的故事之一。他的父親，也就是我已故的堂兄郭鶴瑞，他曾離開家族生意去尋找自己更光輝的一片天。過了幾年后，他擁有更強的實力，通過商業合并重回家族業務。而孔豐，最終也是由郭氏集團入股他的豐益國際，而成為亞洲最大的食品貿易生意。我認為這就是因果。

時局里的“郭氏兄弟”

郭鶴年的父親郭欽鑒是郭氏家族財富的締造者。

郭欽鑒1893年生于福建，15歲時投奔哥哥闖蕩南洋，是兄弟六人中第二個走出福建，下海謀生的人。“那個年代很多成功華商，就如母親的這位新婚丈夫一樣吸食鴉片，沉迷賭博，包養情婦。到大約1921年，父親已經積累了約50萬馬幣的財富。他從社會最底層白手起家，辛苦打拼，好像靠自己的努力征服了全世界一樣，當然有權盡情去享受人生。”

在郭鶴年非常誠懇的自傳中，父親是一位重利輕別離的商人，商業成功侵蝕了他的靈魂。父親沒有善待母親，也是造成自己兒時記憶中哭泣和心碎感覺的根源。

父親45歲、郭鶴年15歲時，父親的第二任妻子生下第一個孩子，不久又生下一個女兒和三個兒子。父親自始跟他們一起生活。極端痛苦之下的母親，幾年后回到福建。

1941年郭鶴年到萊佛士學院讀書，在這里結識了后來成為馬來西亞第二任總理的敦·阿卜杜勒·拉扎克，與后來成為新加坡總理的李光耀。

抗戰勝利后，郭鶴年加入父親公司，學做生意。

1948年，郭鶴年收到母親來信，家里親戚太窮了，希望得到父親的幫助。溝通那天，父親恰好心情很差，郭鶴年火山爆發，對著父親亂吼亂叫，“你一直沒有善待母親，你現在還這樣對她，你這個人渣。”

一周后，父親心臟病發，住進醫院，1948年12月死于冠動脈血栓。

母親鄭格如有三個兒子，大哥鶴舉、二哥鶴齡。因為大哥、二哥年齡相近，感情深厚，郭鶴年常常覺得自己總被冷落，也總是粘著母親。從小母親就教導他，不要貪婪，千萬不要對朋友過河拆橋。二哥鶴齡是母親之外，對郭鶴年影響最深的人，他是馬來西亞地下共產黨員，1953年在叢林中遭英軍埋伏遇害。

父親死后，400萬馬幣的資產還掉債務、開支，只剩下150萬元。三分之一的財產被兩位遺孀繼承，三分之二的財產由八個子女繼承。郭鶴年拿到13萬馬幣遺產。

1949年1月，郭鶴年三兄弟和五堂兄、十二堂兄、二十一堂弟合資成立郭氏兄弟有限公司。在郭鶴年心中，母親鄭格如是讓“郭氏兄弟”凝聚在一起的船長，在母親的建議下，將5%的股份分給二房，郭鶴年帶領公司發展。1953年，“郭氏兄弟”成為馬來西亞政府在新加坡的大米經銷商，1955年，“郭氏兄弟”業務中心從大米轉向食糖，從事食糖買賣。

郭鶴年是一位踏著時代節拍發展起來的一代巨富。馬來西亞脫離英國獨立后，迫切需要有主見的商人與國家一起努力獨立發展經濟，戰勝殖民地特權，郭鶴年意識到，馬來西亞國內消費市場難免出現真空，急需發展工業，他抓住時機，1959年與馬來西亞聯邦土地發展局合作，創辦了馬來西亞第一家煉糖廠，這家公司幾乎壟斷了馬來西亞的食糖加工業，短短幾年之內，郭鶴年成為馬來西亞“糖王”。

郭鶴年贏得“愛國商人”的美譽則源于他在物資極為匱乏的年代，利用自己炒期貨的經驗幫助國家節省大量外匯。1973年，國家通知中糧公司與香港華潤集團進口47萬噸原糖。當時國際上的原糖儲備只有1000萬噸，這個消息如果被大家知道，極可能造成原糖價格上漲。華潤通過自己建立的海外關系找到已經成為“糖王”的郭鶴年幫忙，郭鶴年先在倫敦砂糖交易所以82英鎊的價格購買了26萬噸的期貨，又從巴西、澳大利亞、英國等地以89英鎊的價格購買了41萬噸的現貨，砂糖交易市場頓時活躍起來，期貨價格也水漲船高，中國第一次突破“文革”束縛，利用市場規則獲益，不僅以較低價格完成購買任務，還賺取了幾百萬美元的外匯儲備。

完成這次交易后，“郭氏兄弟”轉戰香港。當時馬來西亞和新加坡政府對商人征收懲罰性稅率，從商環境惡劣，而香港作為亞洲四小龍之一已經崛起，稅率低，條件優渥，李嘉誠、李兆基等香港地產業四大家族也初露端倪，1974年，“郭氏兄弟”在香港成立嘉里集團，進軍房地產業務。1977年，嘉里集團在香港建成第一家“香格里拉大酒店”，1984年在杭州建成內地第一家香格里拉酒店，這也是中國第二家中外合資酒店。1985年，嘉里集團又在北京國貿建成了當時最大的中外合資房地產項目“中國國際貿易中心”，并順利完成了國貿一期、二期、三期這些如今日進斗金的工程，借助香港和內地的發展機遇，郭鶴年順利成為“酒店之王”。

除了食糖、糧油、酒店業務，“郭氏兄弟”還涉獵船運、飲料行業，在馬來西亞、新加坡、香港創辦9家上市公司。1970年代，郭鶴年與“船王”曹文錦合作，在馬來西亞經營航運業。1993年，嘉里與可口可樂合作成立嘉里飲料，生產和經營可口可樂汽水。嘉里集團成立后，郭鶴年成為高層座上賓，1990年，改革開放總設計師小平同志專門抽出時間接待他，稱，“你和我一樣，都是引路人的角色”。

改革開放之前，華潤和中糧是中國與資本主義國家進行貿易的窗口之一，改革開放之后，他們成為國家招商引資的領路人。即將上市的“益海嘉里”發展過程中也一直伴隨著他們的身影。招股說明書中，中糧為主要競爭對手，華潤則是五大客戶之一。

叔侄恩怨

郭鶴年有8個子女，最著名的是與歌星鄧麗君產生一段戀情的長子郭孔丞，這段感情之所以無疾而終，外界公認的說法是郭鶴年母親希望孫媳婦辭掉演藝事業，歸屬家庭。

不管郭鶴年怎樣在自傳中為自己的情感選擇開脫，也許在郭孔丞心目中父親依舊不夠坦率，他與爺爺并無二致，郭鶴年后來也娶了另一房太太，為大家庭的復雜再添絲絲經緯。

而侄子郭孔豐成為郭鶴年最欣賞的財富繼承人。

關于郭孔豐的身份，網傳信息有很多誤區，認為他是郭鶴年大哥的兒子，其實不是。郭鶴年父親郭欽鑒與五個哥哥的孩子組成了郭鶴年這一輩的22個堂兄弟。跳過福州郭氏宗族認為不吉利的七和九，郭孔豐的父親郭鶴瑞是“十四堂兄”，郭鶴年排名十八，被稱為“二十堂兄”。

郭孔豐的父親郭鶴瑞生于中國，因為一次被竊賊綁票的經歷，離開中國，投奔郭鶴年父親。郭鶴年在自傳中說，“父親本想討好所有侄兒，但最終卻一個也沒有。所以鶴瑞離開了家族生意，獨闖離新山130公里遠，在海岸邊的漁村豐盛港。”

郭鶴瑞的商業基因很快顯現。1949年郭氏兄弟集團成立后，郭鶴年頻繁與堂兄接觸，最終以郭氏集團8%的股權與雙方認為合理的價格收購了郭鶴瑞創辦的兩家公司。郭孔豐在郭氏集團成立那年出生，1970年代初新加坡大學畢業后直接加入郭氏集團工作，幫助郭氏兄弟開拓了大豆油業務。

起初，雙方合作順利，在叔叔的指導下，郭孔豐能以質優價低的方式從加拿大、歐洲、美國收購麥子，然后是玉米、大豆等其他農作物，接下來郭孔豐能夠獨立工作，不再需要指導，叔侄二人只保持每周會見兩三次的溝通頻率。后來，郭鶴年接受郭孔豐的建議，設立嘉里糧油，從事大豆油生意。1980年代中期，郭孔豐開始籌劃在深圳建立首家食用油精煉廠，并推出中國第一款小包裝調和油“金龍魚”。郭鶴年說，“他接著以橫向整合、縱深開拓的方式拓展業務，運用地理優勢，成為集團中一個主要的關鍵企業。”

也正是在中國開展的大豆油生意，讓郭鶴年第一次在侄兒中發現一個與自己不相伯仲的人，郭鶴年對郭孔豐贊賞有加，認為他是郭家下一代最有才干的人。

這樣的勢能沒有延續下來，很快發展到文中開頭那一幕，郭氏糧油與中糧分道揚鑣，接著便是叔侄二人分手，1991年初，郭孔豐離開公司，與被稱作“印尼油棕王”的吳笙福合作，創辦豐益國際。關于分家的唯一一次對峙是“金龍魚”品牌，郭孔豐認為這是他在郭氏兄弟公司工作期間開發的一個品牌，應該歸他所有。郭鶴年最終贏得了官司，保留了品牌。

2000年，豐益與世界四大糧商之一美國ADM（其他三個為美國邦吉、美國嘉吉、法國路易孚達）在中國合資建成益海集團。2005年，豐益收購在雅加達證券交易所上市的食品公司PT Cahaya Kalbar Tbk，2006年逆勢爆發，完成了對Ezyhealth Asia Pacific Ltd.的反向收購，并將公司更名為豐益國際有限公司。

好的合作關系一定是自知、自強，自己裝上發動機奔跑，自己贏的同時，又能讓別人贏。2006年，一個部門主管告訴郭鶴年，郭孔豐的業務進展非常好，他的上市公司豐益國際正在進行配股，郭鶴年通過另外一個侄兒轉達，愿意支持他，購買價值1500萬美元的股份。后來郭鶴年又從朋友那里得知，郭孔豐正考慮擴張業務，準備引入一大筆新投資，郭鶴年給他打電話，說，孔豐，你應該來找我。

郭孔豐受寵若驚，不敢相信這是真的，擔心叔叔因為之前分家拆伙的關系，不愿意跟自己談合作。同樣的目標讓兩人很快冰釋前嫌。2006年底，豐益國際以27億美元收購新加坡郭氏集團旗下的嘉里糧油，郭孔豐親手締造的“金龍魚”品牌再次回到自己手中。不久后，嘉里糧油與豐益國際在中國的子公司益海集團合并，成立益海嘉里投資有限公司。

合并重組在2007年6月完成，郭氏集團在豐益國際擁有三分之一股份。盡管沒有法律義務，郭孔豐在每次重大決定之前都會跟叔叔溝通。2010年，公司應收增加一倍，印證了郭鶴年對郭孔豐的判斷，既有規劃能力，又有執行能力，能準確地把觀察轉化為行動。

在福布斯2019全球富豪榜中，96歲高齡的郭鶴年排名第111位，以131億美元資產位居馬來西亞首富，而郭氏家族的嘉里集團以56億美元資產位居世界第357位，郭孔豐則以27億美元資產位居950位。除了盈利能力受業務板塊影響與茅臺不可同日而語，他們執掌的即將登陸創業板的“益海嘉里”是個難以撼動的龐然大物。

郭鶴年說，“我成年后，一直努力把侄兒們和他們的后代攏在一面大旗下，讓他們富足、送他們的孩子上最好的學校。突然之間，我們又因豐益匯集在一起。我們作為一個團隊，一起應對商業問題。這是我巨大滿足的來源。”

核心參考資料：

《郭鶴年自傳》，郭鶴年，商務印書館（香港）有限公司，2017年。

* 題圖購自視覺中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