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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至暗時刻》:至暗即光明之始
前一陣民間流傳一段視頻,電影《至暗時刻》中丘吉爾在英國國會下議院發表的那次著名演說“我們將戰斗到底”,被配上了滬語版“垃圾分類總動員”的臺詞,讓“丘吉爾”也為上海的垃圾分類貢獻了一點力量。搞笑之余,也可見這場高潮戲的精彩,乃至電影上映一年多后,它仍然被惦記。言歸正傳,如今新西蘭劇作家安東尼·麥卡滕的非虛構作品《至暗時刻》已正式出版。據作者所述,對演說的癡迷及其力量的探尋,正是他寫作本書及電影劇本的動力原點。他曾潛心研讀尼赫魯、列寧、喬治·華盛頓、希特勒、馬丁·路德·金等人的演說,嘆羨丘吉爾竟在短短三周內撰就三篇不朽的演說,且完全親力親為。本書即以1940年6月4日丘吉爾發表最后一次演說作為收尾,沒有一點拖泥帶水。
麥卡滕身兼作家、劇作家、電影制作人三職,他的寫作游走跨越于虛構和非虛構兩端,操刀的《萬物理論》《至暗時刻》《波西米亞狂想曲》《教皇》四個電影劇本,均屬于人物傳記類,產品線清晰,發展前景看好。前三部電影均為奧斯卡獲獎片,《萬物理論》提名最佳改編劇本獎。預計今年首映的《教皇》和《至暗時刻》一樣,由他改編自自己的非虛構作品,《上帝之城》的導演費爾南多·梅里爾斯執導,兩位英國大牌明星喬納森·普雷斯和安東尼·霍普金斯分飾兩位教皇,值得期待。
《至暗時刻》在寫作上一個最明顯的特色,如書名所示,是它提取了歷史上某一個具有深遠影響和決定性意義的特定時刻。具體地說,即1940年丘吉爾出人意料地升任為首相,到英國遠征軍幾乎全部撤離敦刻爾克的這段時期。值得注意的是,書名和片名都沒有急于去突出或者說“營銷”丘吉爾這個偉人,而是突出了“時刻”、時勢。后者通常只是被作為背景,但在本書中它赫然躍居前臺,躍居于人之上。作者與之呼應的一句話,頗有見地:“和平年代,丘吉爾絕無用武之地。他的稟賦是危急之秋及如何化險為夷時、需要勇氣及如何激發勇氣時、面臨風險及如何藐視風險時亟需的稟賦。”正所謂時勢造英雄,英國乃至世界歷史上的至暗時刻,卻造就了丘吉爾個人歷史上的高光時刻。《至暗時刻》的寫法,與茨威格的歷史特寫《人類的群星閃耀時》異曲同工。我們從中看到的,是經過“壓縮”的“這樣一個決定一切的短暫時刻”,一起起不同尋常的事件擠在這短暫的時間內急遽“發作”,使得丘吉爾這頭“非常可愛的豬”成為如茨威格所形容的一顆閃耀的星,“普照著暫時的黑夜”。
如果說,書中突出了黑暗的力量——準確地說是“反力量”,正是黑暗鑄就了星辰,那么具體到丘吉爾身上,作者又突出了語言的力量。《至暗時刻》的另一個特色仍可歸結為“壓縮”,它在將歷史壓縮到“至暗時刻”的同時,又將這一“時刻”壓縮到丘吉爾的演說,其作用,正是借助語言之力振奮人心,撕破黑暗。如書中所言:“手段無他,唯有話語。”作者對丘吉爾的修辭術細加評析,令本書延伸出一個重要的附加值。他通過對希特勒和丘吉爾演說的對比,指出兩者之間一個貌似細微卻十分核心的差別:在希特勒的演說中“我”字貫穿始終,而丘吉爾則深知“我們”兩字的威力。“若要英國民眾通過其演說明了他們將要經受的考驗,就是兩個帝國——一個是民主的為民的帝國,另一個是極權且極其邪惡的帝國——之間勢不兩立的決戰,丘吉爾清楚,‘我們將要’遠比‘我將要’有效”,作者的這一精彩洞見,超越了修辭。
非虛構寫作離不開案頭功夫。作者不但為本書做足功課,還通過在英國國家檔案館細讀戰時內閣會議紀要,揭示了一個聽上去令人反感的“真相”:丘吉爾曾主動且鄭重其事地醞釀過與希特勒媾和。他并不認為這貶低、玷污了偉人的形象,而是恰恰相反。作者將書名所指的“至暗時刻”,解釋為丘吉爾經歷的上述時刻(當然,廣義地去理解也沒錯),且在跋中分析其心理根源——以往大錯連連導致的負罪和自疑。丘吉爾為何最終選擇與希特勒死磕到底?英國精神科醫生、作家安東尼·斯托爾在《丘吉爾的黑狗》一書中,從丘吉爾長期罹患的憂郁癥(他稱其為“黑狗”)這一角度,做過專業、獨到的分析。歷史的“真相”既包含事實真相,也包含相關決策者、當事人的心理真相,它們因受到各種因素的限制,被揭示的往往只是某些局部,所以“真相”如同一幅未完成的拼圖。只要抱著嚴肅認真的態度,并言之有據,言之有理,史家和其他各路作者都值得鉆進去一探究竟,他們的種種發現都值得尊重。人們可以抱著不同的出發點去質疑和鑒別“真相”,但不應以各種理由害怕“真相”。
人類歷史上曾經經歷,并仍將經歷類似或者不同的“至暗時刻”,有些悲劇還會不停地重演,成為馬克思所說的鬧劇。然而從大歷史的角度看,至暗即光明之始。總會有人出來振臂一呼:“我們將戰斗到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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