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學術丨耀州窯天青釉瓷是中國天青釉瓷發展鏈條上的重要一環
耀州窯創燒于唐代,從晚唐始,青瓷生產上升為主流,之后歷經500余年發展,成為北方延續時間最長的青瓷窯場。在耀州窯青瓷生產的歷史上,有世所熟知的宋代橄欖綠釉瓷,也有未被完全認知的五代——北宋初的天青釉瓷,這類青瓷與橄欖綠釉瓷的審美意趣完全不同,并對后世汝官窯的風格產生了深遠的影響,本文討論的對象,并非那些已被陶瓷考古確認的天青釉瓷,而是沿著近現代天青釉瓷概念界定的方式,對汝窯之前耀州窯天青釉瓷的產生和特征做一梳理。耀州窯瓷中,有一批釉色天青、釉質玉潤的青瓷,與文獻中的天青釉瓷特征近似,也與天青釉瓷的標桿——汝窯在特征工藝上相近,但這些工藝均先于汝窯,故其工藝成就對天青釉瓷工藝的發展有重要意義。
“天青釉”瓷稱呼之由來和概念界定
文獻中對瓷器釉色的描述很多,最著名的如唐陸龜蒙《秘色越器》形容越窯釉色“九秋風露越窯開,奪得千峰翠色來”;徐夤《貢余秘色茶盞》稱越窯釉色如“捩翠融青”、“嫩荷涵露”。
耀州窯青釉刻牡丹花卉紋執壺 北宋 1989年陜西省耀縣出土 陜西省耀州窯博物館藏北宋徐兢《宣和奉使高麗圖經》卷三十一:“陶器色之青者,麗人謂之翡色。今年已來,制作工巧,色澤尤佳。”
郭葆昌的《瓷器概說》云:“純色之始,曰青,曰白。青者如晉曰縹,唐越窯秘色亦曰峰翠,五代、宋仍之。”
上文中,皆有“青”之色,漢字釋義中之“青”有多種含義,其中有表示顏色者,為“藍”或“綠”色。《荀子》:“青取于藍,而青于藍”,此處青為藍色;前文《宣和奉使高麗圖經》卷三十一:“陶器色之青者,麗人謂之翡色。”此青則為翡翠般的綠色。
“天青”則無疑是如天空一般的顏色。“天青”形容釉色,最早見周密(南宋—元)的《武林舊事》卷七“乾淳奉親”:“淳熙六年三月十五日……又別剪好色樣一千朵,安頓花架,并是水晶玻璃、天青汝窯金瓶。”但大量的以“天青”形容釉色的,是明清文獻中論及柴窯時。如明曹昭《格古要論·柴窯》:“出北地,世傳柴世宗時燒者,故謂之柴窯。天青色,滋潤細媚,有細紋,多足粗黃土,近世少見。”明謝肇制的《五雜俎》記有:“陶器柴窯最古……蓋色既鮮碧,而質復瑩薄……世傳柴世宗時燒造,所司請其色,御批云:‘雨過青天云破處,這般顏色做將來。’”張應文的《清秘藏》記有:“論窯器必曰柴、汝、官、哥、定。柴不可得矣,聞其制云:‘青如天,明如鏡,薄如紙,聲如罄。”
耀州窯青釉刻牡丹紋套盒(前部一套) 北宋 2009年陜西省西安市藍田縣呂氏家族墓地出土 陜西省考古研究院藏雖然有眾多的關于柴窯“天青”釉的論述,但柴窯究竟指哪個窯口,尚爭論不休,故無法以柴窯實物界定“天青”釉之風格特點。而汝窯之天青釉瓷,既有文獻,又有實物。《景德鎮陶錄》載:“而柴窯、汝窯云青,其青則近淺藍色”;“鎮陶官在大器等戶,多仿汝窯釉色,其色佳,并以雨過天青呼之”。可見時人認為汝窯具有和柴窯相同的“天青”釉瓷特點。曹昭《格古要論》描述汝窯為“淡青色”,且“土脈滋媚”;高濂《遵生八箋》:“其色卵白,汁水瑩厚如堆脂”;皆認為其釉質亦瑩潤如脂如玉。
傳世和發掘出土的汝窯天青釉瓷,完全具備上述文獻記載的特征,汝窯之后,北宋官窯、南宋官窯和龍泉窯中的部分青瓷亦被指為天青釉瓷。這些天青釉瓷,有共同的風格特征:首先呈色為天青系列,有天青、淡青或粉青等;其次是釉質溫潤,光澤含蓄,如堆脂美玉。這兩個特征,成為了衡量是否為天青釉瓷的基本標準,此外,圍繞這種風格的工藝技術也成為了天青釉瓷特點之一。如汝窯為得到腴潤的質感,首創二次燒,為厚釉工藝打下了基礎,到龍泉仿官的薄胎厚釉瓷,胎薄而內外厚釉,俗稱“夾心餅干”,將厚釉發揮到了極致;汝窯的香灰胎色隱透釉面,形成天青色暗含肉紅的韻味,南宋官窯天青釉瓷,則以青灰胎的濃重胎色襯托釉色,增加一層青幽深邃感等。
從上可見,天青釉瓷概念的形成,有逐漸體系化的過程。首先,明代文獻中的天青釉瓷,被賦予了皇帝御批擇色選樣的神秘色彩和高貴的地位,主要的特征是“青如天”的釉色和“堆脂”般的釉質;二是近現代陶瓷收藏和古陶瓷考古中,基于文獻中天青釉瓷的形容和描述,對具有這類特征的瓷器進行比照,確立了天青釉瓷的外觀風格和一系列的工藝特征。
本文討論的對象,并非這些已被陶瓷考古確認的天青釉瓷,而是沿著近現代天青釉瓷概念界定的方式,對汝窯之前耀州窯天青釉瓷的產生和特征做一梳理。耀州窯瓷中,有一批釉色天青、釉質玉潤的青瓷,與文獻中的天青釉瓷特征近似,也與天青釉瓷的標桿——汝窯在特征工藝上相近,但這些工藝均先于汝窯,故其工藝成就對天青釉瓷工藝的發展有重要意義。
耀州窯青釉刻花鼎式爐 金代 1960年陜西省藍田縣窖藏出土 陜西歷史博物館藏耀州窯天青釉瓷的產生和胎釉特征
1.青灰釉與天青釉
耀州窯青瓷的發展,離不開對越窯的學習和模仿。越窯秘色瓷釉的“千峰翠色”,雖與天青釉有距離,但因其灰胎薄釉,灰胎的顏色透過釉表呈現,所以越器表面確實有“青”的調子,且釉面滋潤勻光,如冰似玉。耀州窯正是在對這種青瓷風格的模仿中,創燒出了具有“天青”色調的青瓷。越窯秘色瓷雖然是青瓷發展史上的一個歷程碑,但釉之天青卻是耀州窯青瓷的創新。
耀州窯青瓷,最晚于中唐(8世紀后半)已開始燒制,晚唐開始仿越窯后,青瓷的發展突飛猛進。五代青灰釉瓷在造型、裝飾特征上都與越窯有相似之處,是以青灰為主調的釉色,但絕無越窯秘色瓷那樣積釉處呈翠綠色的現象。其釉色是處于“灰”和“青”之間,雖然有小部分瓷釉也帶少許“綠”的調子,但遠不及宋代橄欖綠之“綠”,基本是被“灰”和“青”主宰。青灰釉一般較薄,五代時略厚,積釉或釉厚處呈青藍或天青的釉色的標本也增多。
始于唐代的耀州窯青灰釉,是天青釉產生的基礎,溫潤含蓄的天青釉的形成,受溫度、氣氛和燒成過程中升溫或降溫速度等各種因素的制約,釉的成分不同也能夠影響到釉色。據對幾件灰白和淺灰胎青瓷釉的分析發現,“耀州窯灰白胎青瓷釉中K2O的含量明顯偏高,單獨形成了一種類型釉。其中,部分樣品釉中K2O的含量已經達到鈣—堿類釉的范圍,這也是目前為止最早的鈣—堿類青瓷釉。鉀含量的提高有利于青瓷釉呈青藍色調,所以這批樣品多呈現“青如天”的粉青或天青色”。
五代青瓷燒成溫度最高可達 1320 度,但釉熔融度高,故相對的燒結度反而弱,加之釉內氣泡和鈣長石結晶,都易形成釉層的失透感 。天青或粉青、淡天青,釉層略失透,器表呈現一種嬌媚典雅、溫潤含蓄、美如青玉的韻味,這便是耀州窯天青釉的典型特征。
耀州窯青釉刻花花卉紋銀扣花口缽 北宋 2009年陜西省西安市藍田縣呂氏家族墓地出土 陜西歷史博物館藏從青灰釉到天青釉,或許開始只是偶然得到,但隨著經驗的積累,天青釉的生成的幾率增高。灰白胎的天青釉中的高鉀特征,則清楚的表明,天青釉瓷已是當時工匠的明確追求。
2.三種類型的天青釉瓷及其胎釉特征
耀州窯天青釉是在青灰釉工藝的基礎上誕生的。青灰釉瓷始于唐代,終于宋代初期。按照胎土種類,可分成青灰胎青瓷、灰白胎青瓷、灰胎青瓷三大類。三類胎土的青瓷中,皆有天青釉瓷。《五代黃堡窯址》刊布的1600余件青瓷標本中,明確具有天青釉特征的瓷器約近百件,約占總數的5%。在全部天青釉瓷中,青灰胎者約占35%,灰白胎者占55%;淺灰胎占10%。其中,灰白胎青瓷雖然只是短期內的曇花一現,總數量也少,但其典型天青釉瓷的比例最高。
(1)青灰胎天青釉瓷
胎呈青灰色,質較細,內含小黑點雜質,因呈色濃深,故名之。據測試,五代時期青灰胎青瓷“約有50%含鐵量超過了2.8%,最高達8%”。為遮蓋胎表的雜質,這類青瓷釉下皆施化妝土。
青灰胎青瓷在唐代即存在,唐和五代時期的胎質成分和特征高度一致,五代時期青灰胎青瓷數量增多,《五代黃堡窯址》中刊布的青灰胎青瓷的數量占全部青瓷的65%。
青灰胎青瓷以青灰釉最多,天青釉較少,占全部青灰胎青瓷不足5%。其天青釉呈色分天青、粉青、淡青數個層次,因施化妝土很好的遮蓋了胎內雜質,故器表面呈色勻凈。釉內一般多氣泡,略有乳濁感。也有青瓷玻璃質感略強的,在積釉處閃嬌嫩的淡天青色。釉面開片或不開片皆有,釉層較肥厚,在0.3~0.8毫米間。青灰胎天青釉瓷絕大多數素面,有極個別的劃花瓷器。
青灰胎青瓷中還存在很少量的青黃色釉瓷,從造型和工藝特征上看,為北宋初期。
耀州窯青釉盞托 北宋 2001年陜西省黃陵縣康崖底村北宋墓出土 陜西省黃帝陵管理局藏(2)灰白胎青瓷
胎色白中微閃灰,顆粒較青灰胎和灰胎略粗疏。雖非雪白色,但卻是耀州窯史上胎色最白的一類,據測試,這類胎土TiO2和Fe2O3的含量皆小于青灰胎瓷,故胎色顯白。此外,還含有較高的K2O(均值為5%左右),目前含鉀高的有邢窯隋代透影白瓷和德化窯白瓷。釉內含鉀高,不但呈色宜天青,并使得釉面更潤澤。而胎含鉀高,增強了透光性,更是薄胎器燒制成功的重要原因。隋透影白瓷壁薄如紙,即得益于此。灰白胎青瓷呈色有天青、淡天青、粉青,還有淡青、淡綠釉瓷等,其中,較典型天青釉瓷占全部灰白胎青瓷的12%。其天青釉呈色淡雅嬌媚,玻璃質感略強于青灰胎青瓷,釉下均不施化妝土。
灰白胎青瓷的總數并不多,而其中的天青釉瓷占比卻很高,尤其是其胎釉成分含鉀量高,在耀州窯區域的胎釉原料中尤顯特殊,有理由認為,灰白胎是工匠刻意的選擇,這種選擇的指向正是淡雅嬌媚的天青釉瓷,并因此有效的提高了天青釉瓷燒成的比率。
(3)灰胎青瓷
灰胎青瓷可分成淺灰胎和灰胎兩種,標準的宋代橄欖綠釉瓷皆為灰胎青瓷,而天青釉的絕大多數為淺灰胎,胎質勻凈細膩,是耀州窯歷史上胎土質量最好的一類。
灰胎青瓷呈色有青綠、天青、粉青。其中青綠釉瓷數量最多,天青和粉釉瓷占比很少,但造型精致,器壁薄銳,頗具文獻中“瑩薄”的特征。
耀州窯天青釉瓷的器類、裝飾和工藝成就
(一)器類、造型和裝飾
耀州窯遺址出土的青瓷中,可確認為典型天青釉瓷的器類有小盅、杯、盞、盞托、壺、盤、碟、洗、缽、小盂、盤口瓶、盆、罐、盤、碗、碟、盒等。其中青灰胎天青釉瓷以深腹大底的碗和盤為多;灰白胎類多見印花小盅、高足杯、盞和盞托及深刻花的執壺等酒具、茶具;淺灰胎類以薄壁的敞口茶盞最多。青灰胎天青釉瓷的器類為日常最多見的品種,而灰白胎和淺灰胎天青釉瓷的器類,則多高檔的茶酒之具,反映了灰白胎和淺灰胎天青釉瓷在產品種類上有一定的選擇和指向。
此外,這些器物大多胎壁薄銳,造型精巧。尤其是天青釉瓷中多見的茶酒具類,有仿金銀器、漆器造型,精致秀麗。如花口5~12曲的碗或盞,海棠形耳杯和撇足高杯,托臺周圍模印一圈蓮瓣的盞托以及瓜蒂鈕的細巧器蓋等等。
因主要以嬌嫩玉潤的釉色釉質呈現美感,故天青釉瓷以素面為主,僅有少量的釉下劃花、仿生的小貼花、模印和深刻花裝飾。且多為局部的點綴,只有深刻花是飾滿全器。深刻花只見于灰白胎瓷,其中的典型天青釉瓷占比較多。主要裝飾于執壺、罐、瓶等琢器上,由于刻痕深銳,立體感極強。刻花特點是大花大葉,一枝繞滿全器,與橄欖綠瓷繁密刻花不同,但其犀利的浮雕般的刻花風格,則是后者的濫觴。
(二)工藝成就
綜合上述耀州窯天青釉瓷胎釉、裝燒等工藝特點,并將之與越窯秘色瓷和汝窯天青釉瓷對比,耀州窯天青釉瓷主要工藝成就如下:
1.天青釉色及厚釉
耀州窯天青釉色與越窯秘色瓷呈色最大的不同是,后者表面的呈色是釉色與胎色的合成,而釉本身是玻璃質感的翠綠色,故有“千峰翠色”之譽;耀州窯天青釉是“青”和“藍”的調子,聚釉處尤其如此,故釉之天青色,始于耀州窯。此外,耀州窯天青釉釉層厚而略失透,越窯秘色瓷為薄的透明釉。這種厚而失透的天青釉風格被汝窯所繼承并發揚。汝窯天青釉與耀州窯天青釉不同的是,耀州窯天青釉釉下灰白胎或表面施化妝土,釉色嬌媚滋潤但略趨于淺淡;汝窯釉下為香灰色胎,并且不施化妝土,故天青釉色被襯托的更深沉含蓄。汝窯的這一工藝被南宋官窯所繼承。
2.薄胎瓷
耀州窯青瓷器中的薄胎者,胎壁厚不足2毫米,但依然造型規整。耀州窯灰白胎青瓷的胎釉成分,與中國古陶瓷史上最早的薄胎瓷——隋代邢窯細白瓷的成分類似,皆為高鋁高鉀,這是其薄胎瓷工藝燒成的重要原因之一。薄胎特征雖然在汝窯瓷中并不很突出,但南宋官、龍泉仿官中的薄胎瓷較多見。
3.墊燒及足底處理工藝
耀州窯五代——宋初青瓷大部分為釉裹全器,以M型匣缽單件裝燒。一些坯件滿釉后削去足底釉,直接置于匣缽內裝燒。未削足釉的坯件,在器底以三角形支墊或三撮石英砂粒墊支,隔開器與匣。支墊留下的三點支痕遠小于唐代的三角墊支痕,有的如芝麻粒大小(圖一)。這種滿釉墊燒的方式始于漢唐釉陶生產,耀州窯唐五代繼承并進一步精細化,同時,也被汝窯沿用,除三角形支墊外,汝窯的環形或璧形墊圈加支釘的工藝,也早見于耀州窯(圖三)。
耀州窯滿釉削足底露胎的作法,多見于灰白胎器,尤其深刻花的灰白胎瓷皆如此。燒成后,底足露胎處往往呈淡粉色或桔紅色。這種工藝與南宋官、龍泉仿官的紫口鐵足有異曲同工之妙,只二者露胎處呈色有區別而已。
四、耀州窯天青釉瓷的創燒和流行時間
按照《五代黃堡窯址》刊布的信息,天青釉瓷全部屬于五代時期,但有學者提出疑議。彭善國認為“《五代黃堡窯址》與這些遼墓出土幾乎相同的標本……時代為10世紀中期前后到11世紀初,它們正好彌補了《宋代耀州窯址》報告中北宋早期(960~1022年)標本的缺環”。易立將墓葬、塔基及能夠和這些資料類比的窯址出土物分為兩期:第一期:10世紀中葉及稍后一段,約相當于五代末期,以陜西彬縣馮暉墓(958)、洛陽C8M972為代表;第二期:10世紀后半至11世紀中葉,即北宋早期。以定州靜志寺塔基、河北平泉小吉溝墓、遼寧葉茂臺M7和M22等墓出土物為代表。
上述研究均認為,《五代黃堡窯址》刊布的青瓷中,有一部分年代屬于北宋初期,這樣,其中劃歸五代時期的天青釉瓷也可能晚到北宋初年。從10世紀初到11世紀初的100年,跨越了唐、五代和北宋三個朝代,這一時期可供比照的紀年墓出土資料有限,使得窯址出土遺物年代的劃分較為困難,但仍有可追的線索。在此,僅就天青釉瓷的年代做一梳理。
(一)青灰胎天青釉瓷
窯址出土青灰胎天青釉瓷最早的例子是唐代玉環足的碗,施釉及半腹以下,釉下施化妝土,釉色天青,透明度略高。但數量極少,極為罕見(圖二)。
五代葵口斜腹圈足碗與唐代葵口斜腹璧足(玉環足)碗造型一脈相承,深青灰色胎的特征也完全一致,《五代黃堡窯址》中刊載的標本86IVT5③:28(圖四),“釉色粉青”,標本86IVT1②:23(圖五),“釉色青中泛藍”,標本86IVT6③:25(圖六),“內外施天青釉,釉色青中泛藍”,這三例造型的特點都是底足寬大,腹部相對較淺。這類碗在與耀州窯關系最密切的越窯五代產品中也很多見,并有五代紀年墓資料,如926年的臨安錦城青柯村五代墓出土的越窯五葵口青瓷碗]圖七)和942年耶律羽之墓出土的越窯青瓷葵口碗。耶律羽之墓同時也出土有一件耀州窯的青瓷葫蘆瓶。
《五代黃堡窯址》屬于D型Ⅰ式杯(盞)的標本88VIT2③:17(圖八),造型為卷沿葵口,深弧腹,圈足略高,微外撇,“內外施天青色釉”,其造型與洛陽C8M972(隨葬周元通寶)(圖九)、馮暉墓(958年)(圖一〇)出土的盞造型基本一致;《五代黃堡窯址》刊載的A型壺蓋中的標本86IVT1③:81(圖一一),天青釉,蓋面高隆,尖圓鈕,“外施天青釉,釉色青中泛藍”,與馮暉墓(958年)出土壺蓋(圖一二)造型完全一致;遼祖陵一號陪葬墓即耶律李胡墓(960年)出土的耀州窯盞托(圖一三)和梨形腹的執壺,青灰胎,施化妝土,釉皆呈美麗的天青色(圖一四)。
此外,遼寧法庫葉茂臺M14出土的盞托,釉色亦為淡青泛藍,造型與李胡墓接近,M14被指年代在959~986年之間。遼寧省彰武縣高成村遼墓花口盤為天青釉,康平縣后劉東屯M2出土的數件出筋盤中,也有天青釉的產品。這兩座墓的時代都被指在10世紀中葉到11世紀初。
從上可見,青灰胎天青釉瓷在耀州窯場出現和生產的時間主要是在10世紀到11世紀初這樣一個區間內。10世紀初數量極少,但最晚在10世紀中葉,釉色穩定的天青釉瓷數量已顯著增加,并逐漸成為窯場青瓷生產的一個品種。
(二)灰白胎天青釉瓷
在分析灰白胎天青釉瓷時代之前,首先對耀州窯灰白胎青瓷的年代做一討論。迄今紀年墓資料中尚未見到屬于五代時期的灰白胎青瓷例證,墓葬或塔基出土的資料多屬于10世紀中葉之后到11世紀初,前述兩位學者經與墓葬材料比對,認為《五代黃堡窯址》中應劃入北宋初的標本,多數為這類灰白胎的產品。但是,是否全部的灰白胎瓷器均屬于北宋初期呢?由于耀州窯青灰胎瓷的紀年墓資料尚有一些,而同窯同期產品在器類和造型上有強烈的共性,故將這些灰白胎青瓷與年代較清楚的窯址和墓葬出土的青灰胎青瓷做一類比,對其年代的判斷仍有很大的參考價值。
《五代黃堡窯址》中刊布的灰白胎B型I式青瓷盞托中的標本86IVT10④:61(圖一五),“胎呈白色,堅密細致”,其造型特點是圓形、盤口,盞心的托臺較矮,低于盤口內沿。《五代黃堡窯址》將盞托分成了四型,其中A、B型盞托可與紀年墓出土物對比。《報告》中的A型盞托與李胡墓盞托屬于同一類型:盞托內底近平,僅在底心處凸起一圓形棱圈,成為盞托托臺。《報告》中的B型盞托特征是托臺凸起于盤心,其演變規律是托臺從低于盞托的二層沿的內沿向高出盞托外沿發展。這一結論也為紀年墓盞托造型演變所證實,如馮暉墓、洛陽C8M972墓(圖一六)出土的盞托托臺或低于或恰好與盞托內沿齊平,而960年之后的河北承德平泉小吉溝遼墓、內蒙巴林右旗床金溝M5出土的盞托(圖一七)托臺都略高于盞托內沿。據此規律,耀州窯遺址出土的灰白胎B型I式青瓷盞托的標本86IVT10④:61,托臺顯著低于盞托外沿,盞托口徑與底徑比例等其他造型特征也與馮暉墓和洛陽C8M972墓盞托造型更接近,唯一不同的是托臺周圍模印一圈蓮瓣紋,但與960年之后的同為模印蓮瓣托臺的盞托造型區別明顯。據此將這件盞托劃為960年之前應該是合理的。此外,馮暉墓和洛陽C8M972出土的壺蓋,在窯址中也有相似的灰白胎壺蓋造型。這樣,耀州窯灰白胎青瓷的生產年代最晚應可追到五代末年。
由灰白胎青瓷而到灰白胎天青釉瓷,如前所述,耀州窯灰白胎青瓷胎釉原料成分特殊,且灰白胎青瓷中天青釉瓷的比例很高,很可能就是為天青釉瓷而創燒。另外,青灰胎天青釉瓷的生產先期已比較穩定,窯場在天青釉瓷的生產方面也積累了一定經驗。由此綜合考量,灰白胎青瓷生產伊始,天青釉瓷即很快創燒成功,這種可能性是存在的。即灰白胎天青釉瓷的出現年代也可能早到五代末年,只是由于生產和消費的時間差,紀年墓中的灰白胎天青釉瓷皆晚到北宋初年。梳理墓葬出土灰白胎天青釉瓷的年代,灰白胎天青釉瓷的大量使用和流通確實主要在北宋初期。
易立劃分的屬于第二期的遼貴族墓和塔基中出土的刻花和深刻花的執壺、碗、罐等都屬于灰白胎青瓷,且其中很多都是天青釉瓷。如上述靜志寺塔基出土的刻花蓮瓣碗、法庫葉茂臺M7深刻花罐和刻花碗,遼寧阜新關山M7出土的花口盤和深刻花罐(圖一八),巴林右旗床金溝M5出土的葫蘆形深刻花執壺(圖一九),遼寧朝陽凌源二道溝出土的高足杯,法庫葉茂臺M14出土的盞托,遼寧康平后劉東屯M2花口盤等等,都具有天青釉瓷的特征。
與紀年墓天青釉瓷造型和裝飾類似的窯址出土物的例證較多。如耀州窯遺址出土C型III式標本86IVT9④:23的天青釉高足杯(圖二〇),與遼寧法庫葉茂臺M22高足杯造型毫無二致;遼寧朝陽凌源二道溝出土的瓜棱腹高足杯,在窯址上也有類似的天青釉或粉青瓷標本。
圖二〇 耀州窯遺址出土天青釉高足杯 86IVT9 ④ :23
內底貼飛鳥、小魚、烏龜和獸面的盞在窯址中均有出土,尤其是與靜志寺塔基的貼烏龜盞相似的標本在窯址中也有發現,耀州窯遺址出土C型I式盞的標本90VIT9②:3,殘存底部,內底心貼一小烏龜,“釉色天青,青中泛藍”。此外,窯場出土與紀年墓類似的剔刻花執壺、罐中均有灰白胎天青釉瓷。
以上例子說明,灰白胎天青釉瓷生產和流通時間主要是在10世紀后半和11世紀初。
(三)淺灰胎的天青釉瓷
迄今最多見的是敞口斜腹圈足盞,器壁自口到近底均極薄,有的內壁有劃花。這類盞在遼紀年墓中出土較多,如法庫葉茂臺M7及遼陳國公主墓皆有出土的敞口盞,但釉色皆為青綠色,在窯址和城市遺址出土的這類盞的天青釉標本,與紀年墓同類盞造型完全一致,其時代也當在北宋初。
耀州窯天青釉瓷迄今最晚的例子,當數北宋呂氏家族墓的幾件天青釉瓷,計有碗、執壺、花口洗等(圖二一),這幾件皆為盜墓截獲品,據對墓地和墓主情況分析,原應隨葬于北宋末期的墓葬。但從造型看當數耀州窯北宋中期之前的產品,是呂氏的家傳物品。值得留意的是,這幾件天青釉瓷的口沿等部位皆加了金屬釦,而且,墓地出土的耀州窯瓷中,唯這幾件天青釉瓷加了金屬釦。這一方面說明這幾件物品經過了較長時間的家傳,為了保護其不至破損,遂加了金屬釦;另一方面也反映了主人對這類天青釉瓷的珍愛。呂氏為北宋士人望族,其家族的喜好特點代表著北宋文人階層的崇尚風格,說明天青釉瓷在北宋文人階層的藏品中具有較高的地位。
圖二一 北宋呂氏家族墓出土天青釉執壺
總之,耀州窯天青釉瓷首先出現于青灰胎青瓷中,之后約在五代末北宋初出現了灰白胎的天青釉瓷。在10世紀中期到11世紀初這一時期,天青釉瓷產量大增,其中以灰白胎天青釉瓷占比最多,青灰胎天青釉瓷次之,淺灰胎天青釉數量較少。
耀州窯天青釉瓷以唐五代以來的青灰胎青灰釉瓷工藝為基礎發展而來,灰白胎天青釉瓷的出現,進一步強化了它的美學風格。天青釉瓷的終結者是橄欖綠瓷。1019年李保樞墓出土的刻花青瓷蓋罐,浮雕般的刻花風格和題材與同期的天青釉深刻花執壺完全相同,但釉卻為玻璃質感很強的橄欖綠色釉;1018年的遼陳國公主墓既出土有橄欖綠的花口碗,又出土近似天青釉的敞口碗;這兩個墓的例子說明,約在11世紀初,橄欖綠釉瓷已燒制成熟,在和天青釉瓷短暫的共存以后,逐漸替代了天青釉瓷。
耀州窯天青釉瓷工藝是中國天青釉瓷發展鏈條上的重要一環
文獻中“天青釉”這個稱呼誕生伊始,就與皇室密切相連,在之后的發展鏈條上,也離不開“官”和“貢”的影子。“天青釉”瓷不只是青瓷體系中以工藝技術劃分出來的概念,更包含有高貴身份和至尊地位的意義。
耀州窯天青釉瓷,集中流行于五代末——北宋初,在釉色上具有“天青”或“淡天青”的特征,在胎土方面,以青灰胎和具有特殊成分的灰白胎最多,在器類上,多見茶酒具。以上特征,反映了耀州窯天青釉瓷已經具有了一類精細瓷器的雛形。不過僅這些,還無法將它們像汝官窯和臨汝窯那樣截然的從非天青釉的青瓷群中分開,或許灰白胎是專為燒制天青釉瓷而選擇的胎料,但灰白胎瓷呈現的釉色仍較多樣,尚不能像汝窯那樣對釉色高度控制,這些應屬于天青釉發展的初級階段的表現。雖然如此,耀州窯天青釉瓷,是最早的明確以天青釉瓷為生產目的的窯場,開創了一種瓷器審美的新風尚,其薄胎工藝、滿釉小釘墊燒工藝及底足露胎處的美化處理,都被汝窯、南宋官窯等所繼承發揚,故耀州窯天青釉瓷工藝是中國天青釉瓷發展鏈條上的重要一環。
(文章來源于《考古與文物》2019年02期,作者單位:陜西省考古研究院,原標題為《耀州窯天青釉瓷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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