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一年高考季，每年這個時候，往往也是針對學生和家長的詐騙高發季。

三年前，臨沂18歲女孩徐玉玉遭遇電信詐騙。從當地派出所報案后，在回家的路上，她無聲地倒在父親的三輪車里，再也沒有醒來。事發2016年8月19日。其時，徐玉玉早已接到南京郵電大學的錄取通知書，距離踏入大學的校門僅剩11天。

徐玉玉的離世引起了全社會的震動，點燃了公眾對電信詐騙的怒火。犯罪嫌疑人在十天內全部落網，并得到應有的懲罰，國家相關部門也在逐年加大對電信詐騙的打擊力度。這一切，她看不到了。

三年后，當地的人依然記得這位懂事、俊俏、成績優秀的女孩。

安靜

一個工作日的下午，記者再次來到徐玉玉的家鄉，位于臨沂市羅莊區高都街道的中坦村。

高高的牌坊，聳立在村頭。一條近十米寬的柏油路，由西往東延伸開去，路兩旁是整齊的二層樓房。村支書孫啟金說，中坦村早在2006年就開始了村居改造，村里的經濟條件在當地排名靠前，現已無貧困戶。

徐玉玉家在村中北部，也是一座規整的二層小樓，獨門帶院。兩扇朱紅色的大門，嚴絲合縫。門樓下掛著的紅色燈籠，已褪去顏色。門前兩側栽了石榴和無花果樹，有一房高了。碧綠的樹葉在烈日的照射下，泛著白色的光。

幾盆盆栽擺在大門一側，有的花開了，門卻一直關著。這里非常安靜，走向門前，自己的腳步聲清晰可聞。

敲了敲門，有半分鐘的工夫，門開了一條縫，門后站著一位戴著眼鏡的年輕女士，依稀有著照片中徐玉玉的模樣，她是姐姐徐琳。問明來意后，徐琳連連說著“麻煩您跑一趟”，溫和而又客氣。關于妹妹的事情，徐琳已經不想再對外人說什么，微笑著禮貌地拒絕了采訪。

傍晚，記者再次登門，開門的是媽媽李自云，她眼角處的皺紋很扎眼。見是記者，她沒有露出一絲不耐煩的神色，只是擺著手說，“都過去了，快回去吧”，輕輕關上了門。

她們已不想對外界訴說，她們把思念關在門后，埋在心底。

三年前的傍晚，徐玉玉在家中接到陌生電話，對方聲稱有一筆2600元助學金要發放給她。由于前一天的確曾接到教育部門發放助學金的通知，她當時并沒有懷疑電話的真偽。按對方要求，她快速趕往3.5公里外的農業銀行，將父母借來準備交學費的9900元打入了詐騙者的賬號。轉賬后，對方手機卻已無法接通，她意識到了被騙。徐玉玉萬分難過，當晚就和父親去派出所報案。回家路上，她突然暈厥，最終導致心臟驟停，雖經醫院全力搶救，但仍于兩日后不幸離世。

想念

關于徐玉玉家人的近況，一位知情的村民說，爸爸徐連彬在工地干活，姐姐徐琳在臨沂當老師，媽媽腿腳不好，在家收拾家務。幾個聚在一起擇菜的鄰居說，這一家人“都老實，不愛多說話，也不愛出門”。在中坦村的一家超市內，店主李明（化名）則贊嘆著說，她家是真干凈。

李明還記得徐玉玉出事后，那些蜂擁而至的記者。三年過去了，李明說，村里早已恢復平靜，“這個事情，大家都不提了，怕她家里人聽了傷心”。

雖然不再提起，村里的人依然還記著這位懂事、俊俏、成績優秀的女孩。

“學習好、長得好、誰不心疼？”“怪疼人、怪可惜”“騙子太可恨”……村民們回憶著，也抒發著他們的情緒。在村里的大街上，11歲的小朋友王杰（化名）說，他知道有個“大姐姐”被騙去世的事情，“姥爺說的，那時我還小呢”。

“她就是太懂事了，”一位村里的大嬸連連嘆著氣，“她知道家里掙錢不容易。”

記者輾轉電話聯系了徐連彬，他是快六十的人了，最近還在臨沂某處的工地上干活。電話里，他的聲音渾厚而平靜。徐連彬說，現在他和家人挺好的，沒有什么困難，大女兒在臨沂的工作也還不錯，以前建房借的錢已經還得差不多了。

徐連彬還是不愿提起小女兒。他在電話里說，“都過去了”，現在心情也平復了一些，“有時還是會想（孩子）”。

氣憤

在中坦村的村東頭，就是徐玉玉就讀過的中坦小學，院內一座名為“希望“的雕塑正對著大門。徐玉玉五、六年級的班主任肖永華還保存著徐玉玉的一張獲獎照片。提起這張照片背后的故事，肖永華依然充滿自豪。

那是徐玉玉五年級的時候，區里舉辦了文藝比賽。當時她們班也報名參加，節目是一個將近6分鐘的快板。“十多張底稿，兩周的準備時間，徐玉玉是副班長，領著其他三個同學一塊分工排練，”讓肖永華自豪的是，雖然農村的學生沒有專門的培訓，也只會打最簡單的節奏，但她們的表演“抑揚頓挫，完全脫稿”，獲得了那次比賽語言類的第一名，“主要功勞就是徐玉玉”。

細看徐玉玉在網上流傳的諸多照片，每一張，哪怕是一寸的畢業照，她都是笑著的。“樂觀、陽光、積極向上……”，肖永華說，她是個“無可挑剔”的學生。成績優秀、勤奮、節約，這些詞延續至徐玉玉的初中、高中時代。說起詐騙者，肖永華至今依然氣憤難平。他實在無法想象徐玉玉會那樣離世，“那得有多大的憤怒啊？肯定是憤怒到極點了”。

氣憤的不止周圍的人，徐玉玉的離世也引發了公眾對電信詐騙者的憤怒。2016年8月20日，臨沂警方對徐玉玉案立案偵查，公安部于8月底掛牌督辦該案，并于8月26日發布A級通緝令，對涉案嫌疑人予以通緝。8月28日，犯罪嫌疑人全部落網。

當初，詐騙者留在徐玉玉的手機上兩個號碼。三年后，其中一個已停機，另一個以185開頭的號碼已經更換了使用人，但依然不斷有人撥打該電話，痛斥對方“詐騙”。

“經常有人打電話罵我騙子”，濟寧的孫先生說，他所在的公司因業務需要，為自己辦理了這張185的號碼，總共不到兩年時間。號碼開通后，孫先生接到很多陌生人的電話。“有河南、廣東等好多地方的人打電話罵我，后來陌生號碼我不接了，他們發短信罵我是騙子，”孫先生說，一開始他莫名其妙，后來他上網查詢，才知道了徐玉玉的事情。

轉折

2017年，徐玉玉案主犯陳文輝因詐騙罪、非法獲取公民個人信息罪被判無期徒刑，沒收個人全部財產。其他六名被告人被判15年到3年不等的有期徒刑并處罰金。

再次回顧這個案子，徐玉玉案的代理律師袁椿暉表示，涉案人員犯罪性質惡劣，影響很大，罪刑是相適應的，該案的最終宣判起到了震懾和警示的效果。目前，袁椿暉在深圳代理一起盜用公民信息的信用卡詐騙案，據他觀察，徐玉玉案后，雖然電信詐騙案件依然層出不窮，詐騙分子針對老幼孤殘等弱勢群體尤其是學生群體的詐騙減少了。

袁椿暉認為徐玉玉案成為國家打擊電信犯罪詐騙的轉折點。據了解，2016年12月，最高法、最高檢和公安部共同制定出臺《關于辦理電信網絡詐騙等刑事案件適用法律若干問題的意見》,“徐玉玉案”成為適用該意見的第一例大要案，其中明確規定實施電信網絡詐騙，達到相應數額標準并造成被害人死亡的，應該從重處罰。2017年3月，《民法總則》中寫入了保護個人信息的條款，有人稱之為“徐玉玉條款”。2018年2月，徐玉玉被電信詐騙案被評選為“2017年推動法治進程十大案件”之一。

新生

三年后，徐玉玉畢業時的班主任潘寶建，在自己的手機上寫下了懷念她的文字。潘寶建不愿再和記者多說什么。他說，徐玉玉的故事，媒體已經報道很多了，對徐玉玉的懷念他寧愿當做個人的事情，“徐玉玉更想看到的是對電信詐騙的嚴厲打擊，更希望看到社會對詐騙的防范意識普遍提高”。

“在臨沂市的校園里，再也沒有聽說有類似事件的發生。”潘寶建說，自徐玉玉去世后，“每年每月甚至每周，無論學生是在校還是回家，我們都會提醒學生注意防騙的相關事項”。

在徐玉玉的故鄉臨沂以及主案犯的家鄉安溪，幾年來對電信詐騙采取重拳打擊。公開數據顯示，在徐玉玉的故鄉臨沂市，2018年初到2019年6月上旬，該市公安機關破獲各類電信網絡詐騙案件800余起。自2019年以來，截至6月初，山東省公安廳牽頭26家成員單位，破獲電信網絡詐騙案件3350起。

在“徐玉玉”主案犯的家鄉安溪，據當地媒體報道稱，2016年，“徐玉玉案”后，安溪召開千人大會，以雷霆之勢重拳打擊電信詐騙犯罪。2018年，安溪抓獲的詐騙犯罪嫌疑人超過一千人。2019年，打擊電信詐騙仍是該縣的工作重心之一。

轉眼又是高考季，很多學生也要奔赴遠方的大學。徐玉玉曾在日記中寫道：我有一種強烈的愿望，我要走出去，我一定要走出去，走出去看看祖國的一切……當年，徐玉玉報考了南京郵電大學外國語學院，該院致新生的歡迎詞中寫道：世界有多大，學好外語去看看。

這一切，徐玉玉未能實現。

在中坦村附近的車站牌前，剛查到高考分數不久的女生阿希（化名）正在等車。她穿著黑色T恤，白色的裙子。說起徐玉玉，她瞬間反應過來了是誰。學習文科的她笑著說，高考成績還行，想報考青島的大學，要去看海。

（原題為《徐玉玉離世三年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