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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個現代語言學家進入原始部落所面臨的文化差異(連載③)
編者按:1977年,丹尼爾·埃弗里特攜妻子和三個年幼的孩子來到亞馬孫叢林中皮拉罕人的部落,他想要傳教,改變皮拉罕人的宗教信仰。但他發現皮拉罕語違背了所有現存的語言理論,并反映出一種遠離當代認識的生活方式。例如皮拉罕人沒有記數系統,沒有統一的顏色的稱謂,沒有戰爭和個人財產的概念,沒有過去與未來,完全活在當下。埃弗里特開始癡迷于他們的語言、文化,并沉溺于他們的生活方式,久而久之,他最終失去了傳教的信念。
這本書是埃弗里特30多年客旅叢林的生活記錄。埃弗里特以放棄現代文明生活的代價換來書中與皮拉罕人一起生活的奇聞軼事。同時,這本書也是對現代語言和文化的和探索。
幾天之后,我的訪問就匆匆結束了。1977年12月,巴西政府命令:所有傳教人員離開印第安保留地。我們不得不收拾行李打道回府。盡管只有幾天的時間,但無論如何,我已不枉此行。我近距離地接觸了皮拉罕人,切身感受了他們的語言。在那最初的日子里,我還學會了一點點皮拉罕語。
由于是被迫離開,所以我擔心自己無法再回到皮拉罕地區。SIL也同樣憂心,于是他們想方設法,試圖幫我繞開政府的禁令。他們向位于巴西圣保羅的坎皮納斯州立大學(State University of Campinas,以下簡稱UNICAMP)發出申請,讓我成為了一名該校的語言學研究生。SIL希望能通過UNICAMP獲得政府授權,允許我長期停留在皮拉罕地區。盡管我向UNICAMP發出申請是為了獲得授權,但沒有想到的是,他們給我提供了一個非常好的學術研究氛圍。
如 SIL希望的那樣,我在UNICAMP的工作得到了回報。巴西國家印第安人基金會(Brazilian National Indian Foundation,簡稱FUNAI)的主席,伊思瑪斯·德·阿勞霍·奧利韋拉(Ismarth de Araujo Oliveira)將軍允許我攜帶家人返回皮拉罕地區,進行六個月的數據搜集以完成我的碩士論文。那一年的12月,我帶著妻子凱倫、七歲的大女兒莎倫、四歲的小女兒克里斯以及年僅一歲的兒子卡萊布,從圣保羅乘公共汽車前往波多韋柳,開啟了我們一家人的皮拉罕村之旅。三天后,我們抵達波多韋柳,駐扎在這里的SIL的傳教士可以幫助我們前往皮拉罕村。我們在波多韋柳待了整整一個星期,為即將到來的探險做心理層面的準備。
對一個西方家庭而言,到亞馬孫流域生活并非易事。實際上,在前往皮拉罕村之前,提前好幾個星期,我們就已經開始做準備了。傳教士們在波多韋柳幫我們訂購了不少物資,以備不時之需。我和凱倫必須要把能想到的,叢林生活中我們可能會用到的東西都買好。東西很多,事無巨細,從洗衣皂到生日禮物、圣誕禮物等,不一而足。從1977年到2006年,我多次往返皮拉罕村,在此之間,我們滿足自身醫療需求的同時,也需要為當地人提供醫療上的幫助。購買藥物所費不貲,購物清單上的藥物有:阿司匹林、抗蛇毒素,以及達拉匹林、氯奎寧、金雞納霜一類的抗瘧疾藥。
傍水而居的皮拉罕人我們還要給孩子準備教科書和學習用品,以便他們可以在村莊里自學。每次我們回到波多韋柳的駐地,孩子們都要參加由SIL主辦的考試,考試結果受到加州政府的認可。學習材料和一大堆生活用品打包在一起,這些東西包括:一整套百科全書和字典,好幾百公升的汽油、煤油、丙烷,靠丙烷保溫的冰箱,罐頭肉、奶粉、面粉、大米、豆類、衛生紙,以及用于和皮拉罕人交換的物品等。
買好物資之后,為了給孩子們的到來做好準備,我和傳教士迪克·尼德(Dick Need)決定提前去皮拉罕村收拾房屋。從早上6點開始,我和迪克每天都夜以繼日地工作。我們帶上的食物很少,因為必須帶的工具太重太多了,飛機無法負荷。我們幾乎完全依靠堅果為生(也許我們可以找皮拉罕人要一些魚肉,但由于我們還不熟悉當地文化,不確定這樣做是否會太過唐突。所以我們還是決定,吃皮拉罕人主動送給我們的巴西堅果)。我們修理了房子的屋頂和地板,建了一個新的廚柜。在幾個皮拉罕人的幫助下,我們還清理了機場跑道,以便迎接飛機的到來。我了解自己的孩子,對他們而言,房子的第一印象至關重要,這直接影響到他們愿不愿意留下來。從這個層面來講,我感到十分內疚。我向他們要求得太多了。因為我的緣故,他們不得不離開熟悉的朋友和城市生活,在陌生的語言環境和叢林中,與皮拉罕人生活數月。
家人將要到達的那一天,我天不亮就起床了。在黎明的曙光中,我走到機場,檢查跑道上是否有由水位下降而引起的凹陷。我還仔細排查了跑道,確保沒有皮拉罕人無意間掉落的大塊木材。我很興奮,因為我在皮拉罕村的使命即將開始。但如果沒有家人做堅強的后盾,恐怕我無法堅持下來。我們需要互相支持,這也是他們的使命。他們即將到來的世界,沒有電力供應,沒有醫生,也沒有西方世界里的娛樂生活,從很多方面來講,這仿佛時光倒流,回到了遠古時代。這對孩子們是個巨大的挑戰,但我相信他們能處理得很好。我知道凱倫能夠對這樣的生活應對自如,她經驗豐富,孩子們也能從她的一言一行中獲得信心和力量。凱倫在一個叫薩德樂瑪(Sateré-Mawé)的印第安部落中長大,從八歲起就在亞馬孫流域生活了。她喜歡這樣的生活。,在這里傳教對她來說輕而易舉。很多時候,我也從她那掌握一切的信心中獲得了力量。她是我見過的最堅毅稱職的傳教士。
在飛機降落的五分鐘前,皮拉罕人開始大喊著朝機場跑去。兩三分鐘后,我感受到了這份躁動,也興奮地跑了出去,迎接來到這片叢林的家人。飛機降落后,凱倫和孩子們熱情地朝大家揮手。飛行員打開了艙門,我走過去用力地握了握他的手。凱倫走下飛機,開心地笑著,并試圖與皮拉罕人交流。莎倫、小狗“眼鏡”、妹妹克里斯和弟弟卡萊布也一起從艙門里走了出來。孩子們雖然有些不知所措,但看到我,他么還是很高興。他們也向皮拉罕人露出了燦爛的笑容。等飛行員準備返回波多韋柳時,迪克一邊登機一邊說:“丹尼爾,今晚我就可以在波多韋柳享用美味多汁的牛排了,我會想你的。”
在皮拉罕人的幫助下,我們把所有物資都搬到了房子里。短暫的休息后,在我的帶領下,凱倫和孩子們把這個家的里里外外都檢查了一遍。房子還需要好好收拾一下,幾天后,我們就能在此正常的工作和生活了。
我們把物資包打開,開始布置房子。凱倫做了蚊帳、可以遮蓋菜肴的桌布、衣服和其他物品。她負責照顧我們的家庭,讓孩子們在家里接受教育;我則全身心地投入到語言學的研究。想要把美國基督徒文化帶到皮拉罕村,我們一家還要做許多的功課。
我們所有人,甚至凱倫在內,都沒有想過即將面臨的會是怎樣的新生活。第一個夜晚,我們全家人在煤氣燈下共進晚餐。漆黑的客廳中,我看到莎倫的小狗“眼鏡”正在追逐一個跳來跳去的物體。那東西正朝我跳了過來,我停止了進食,想看清楚是什么東西。突然,那黑乎乎的東西跳到了我的膝蓋上。我拿起手電筒,一看,是一只灰黑色相間的狼蛛,直徑至少有20厘米。但我有備而來,并不害怕。因為擔心這里有蛇蟲鼠蟻,所以我一直帶著一根硬木棍子。我沒有用手拍狼蛛,而是迅速站起來,借助腰部的力量用力一甩,把蜘蛛扔到了地上。這下,我的家人都瞪著大大的眼睛看著我和這個毛絨絨的家伙。我一把抓過木棍,朝它猛地一擊。前屋里的皮拉罕人一直看著這一幕,我打死蜘蛛后,他們問我那是什么。
我說:“Xóooí。(狼蛛)”
“我們不殺蜘蛛”,他們說,“它們吃蟑螂,而且不傷人。”
一段時間后,我們才慢慢適應了類似的文化差異。當時我們覺得,承蒙上帝的庇佑,我們才得以幸存。而這類經歷也給我們留下了很多值得分享的故事。
(未完待續)
本文摘自《別睡,這里有蛇》,作者: [美] 丹尼爾·埃弗里特 ,譯者: 潘麗君 ,中資海派 | 新世界出版社2019年3月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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