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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中東它是波斯,在全世界它是伊朗
錢成熙
【編者按】據伊朗邁赫爾通訊社(Mehr News Agency)6月29日報道,伊朗文化遺產、手工藝和旅游組織副主任Vali Teymouri在當天宣布,伊朗內閣已批準對中國游客實行免簽入境政策。此前,伊朗已經對中國游客實行落地簽制度。此次免簽政策的實行,會令更多中國游客有機會探訪這座神秘的波斯古國。
無論從什么角度看,伊朗都是清高的少數派。套用馬勒的名言:在中東它是波斯,在穆斯林中它是什葉派,在全世界它是伊朗。
2007年的動畫電影《我在伊朗長大》的英語原名是《Perspolis》(波斯波利斯)。這部描繪伊斯蘭革命前后生活與觀念的巨大變化的電影以伊朗最著名的波斯遺址為名,也許可以這樣說,如果沒去過波斯波利斯,那就不算到過伊朗。
波斯波利斯的壯觀遺址 澎湃新聞記者 樂浴峰 資料圖只需一眼,任何人都會為波斯波利斯巨大的建筑遺跡所傾倒,它們像遠古巨獸的遺骸般莊嚴,并且令人生畏。萬國門、百柱宮、奧帕蕩瑙大殿……根據浮雕不難想象,當年來自呂底亞、犍陀羅、巴比倫的使節,是如何牽著駱駝、手捧黃金和香料,心懷敬畏地穿過這些莊嚴的石頭長廊,而波斯王大流士就坐在長廊盡頭的寶座上。
保存完好的城門浮雕對伊朗來說,波斯波利斯具有雙重含義:阿契美尼德王朝所帶來的古國波斯的榮耀,和巴列維末代君主禮薩·汗追溯往日榮光的失敗。如今我在這里所見到的現代化游客服務設施,比如兩側栽種柏樹通向遺址的巴列維大道、英語介紹牌、三維復原模型、為晚間表演準備的射燈,大都是1970年代巴列維時代的遺物。那時巴列維王朝宣稱自己是薩珊皇族的余脈,具有天然的繼承波斯帝國的正統性,因而波斯波利斯成了王室的精神家園,1971年慶祝波斯建國2500周年的儀式也在此舉辦。后來我翻看老照片,看到那些穿著古老的五彩民族服飾、戴著假胡子、打扮成當年朝貢者的盛大游行隊伍緩緩從臺階前通過,不由猜想那一刻巴列維國王是否有了居魯士和大流士同時靈魂附體的崇高感。
使節浮雕若說伊朗是少數派,那非穆斯林就是少數派中的少數派。
來伊朗前我讀過英國作家瑪麗·博伊斯的《伊朗瑣羅亞斯德教村落》。這個宗教名字拗口難讀,它在中國的其他名字更讓人熟知:拜火教、祆教。它曾被薩珊王朝定為國教,也隨著阿拉伯人的征服而式微。我曾以為它已消失,沒想到這信仰比我想象中堅固。
目前拜火教的中心在伊朗的沙漠城市亞茲德,我在城中閑逛時,不時能遇到穿著白衣裳(與以黑色為尊的穆斯林相反,白色是拜火教的標志)的拜火教徒。導游Amir說如今城中大概還有兩萬名教徒,他自己家到祖父一輩還是拜火教家庭,不過他并不愿意談他家是如何轉變為穆斯林的。“我們是兄弟。”他強調。
書中提到的村莊沙里發巴特村就在亞茲德省。我向Amir詢問,是否有可能前去。但是他也不知道那個村子在哪里,畢竟那是50年前的著作了。“但可以安排你去Chak-Chak。”他安慰我。
Chak-Chak和薩珊王朝的覆滅有關。傳說王朝的最后一代公主Nikbanou為逃避阿拉伯人的追殺來到了亞茲德平原,一位牧羊人目睹她向神禱告后消失在山巖之間。前來搜尋的阿拉伯人一無所獲——公主神秘地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座滴水的巖洞。Chak-Chak便得名于它滴水的聲音。
無論傳說附著了多少想象,巖洞因此成為一座拜火廟,千百年來是拜火教的圣地。每年6月,全世界的拜火教徒都會聚集在此朝圣。
我們驅車穿越荒漠,陽光灼熱,白花花的公路遠處看上去總像有一片片水漬,駛近了才發現是海市蜃樓。阿拉伯人征服波斯后,拜火教徒就隱身在這片嚴酷的、連阿拉伯人都不愿近前的大漠中。《伊朗瑣羅亞斯德教村落》中描摹了這片沙漠中拜火教徒的生活,困苦、堅忍,從信仰中得到源源不斷的快樂。
當年的拜火教徒就藏身在這片沙漠中Chak-Chak位于半山,山腳有一處小花壇,是居住在此的火廟看管者種下的,向日葵、桃金娘,柏樹、石榴,還有從澳洲引進的耐旱的桉樹,讓這座小山丘看上去不那么荒涼。
看管火廟的老人沙哈德來自亞茲德,每兩周輪換。他白衣白褲白帽,前來為我們打開火廟大門。水從巖洞頂上滴落,人們將這水當作圣水接回去。不熄的圣火靠著巖壁,在一個頗隱秘的金屬柜中燃著,一燈如豆。
看守火廟的老人老人為燈添油,這是他最重要的任務。兩旁簡單粉刷的巖壁上有些簡單的裝飾。有拜火教的標志,象征著智慧的Faravahar(騎在帶翼圓盤上的老人),這也曾是巴列維王朝的標志。還有一張帕薩加德的居魯士陵墓的照片,陰云籠罩下十分壯美。這大概是關于拜火教在虛構與現實中最令教徒自豪的兩件物事。
不知何時進來了一家四口,父母帶著未成年的兩個兒子,除了母親都戴著小白帽,默默地坐在長凳上翻看《阿維斯陀經》。他們從亞茲德來,父親說,只要一放假,就會帶全家來朝拜。
偶遇一家四口從Chak-Chak回城的路上,我們特意去看了天葬臺,英文名叫Silent Tower,寂靜之塔,以至于我一直以為這是人工建筑,直到它們出現在面前時,才驚得說不出話來。天葬臺實際上是兩座高聳的圓錐形山丘,山頂筑有城堡狀工事,望之如兩座壯麗的火山。
拜火教認為尸體是不潔凈的,他們會將它送到山頂的天葬臺喂給禿鷲,人骨堆放在挖好的坑中,放滿后用強酸處理清空。
壯觀的天葬臺當然現在已經不再有天葬。1960年代政府便強令禁止了這個習俗。如今的“寂靜之塔”邊已有了一個專屬拜火教徒的墓園。沒了天葬,他們只能發明出一些新的葬俗,比如在棺材中撒滿土,以盡量對抗現實。
我和Amir向蜿蜒逶迤的山腳進發,夏天午后的烈日刺得人無法直視天葬臺。“試想一下,”Amir突然說,“50年前,日日夜夜,禿鷲在這兩座山頂盤旋,等待尸體到來。”
伊朗最美的拜火教廟宇Takht-e Soleiman在北部西阿塞拜疆省的山區中,山頂的殘垣斷壁,映在不知從何而來的一池永不枯竭的碧水中。名字意為“所羅門的寶座”,當地人用此隱瞞它火廟的身份,騙過阿拉伯人,逃過被摧毀的命運。
“所羅門寶座”仍保有被時間摧毀之美但最后還是時間摧毀了它。開車帶我去的當地人Reza甚至從未聽說過它,甚至當我對他說“瑣羅亞斯德教”時,他也毫無反應。
Reza是個典型的當代伊朗上進青年,頭腦靈活,在酒店工作,下班后賺些外快。他每年換一部車(雖然只是低廉的當地產標致),在英語培訓學校里學英語,偷偷安裝衛星電視看美國節目但拒絕談論政治,最大的夢想是去日本旅行(他看了不少日本卡通)。“但是那里非常貴吧?”他擔心地問我。
我們在芳草萋萋的廢墟中漫步時,他說只有了解來龍去脈的人才會欣賞這里的風景,而對普通人而言,連照相都會覺得無聊。
“我們是兄弟。”這樣的話我其實曾在伊斯法罕聽到過。那時這樣說的是位亞美尼亞教堂看守。我們從亞美尼亞人聚居區Jorfa的Vank教堂出來,在St.Mary教堂門口等到他來為我們開門。這位小個子中年人因為訪客的到來十分喜悅,免了我們的門票,同我們一道進入教堂后,又適時打開音響,小小的殿宇中回蕩著圣詠,十分美妙。
亞美尼亞人的東正教堂也深受波斯建筑風格影響,華麗繁復無比。亞美尼亞人從北部邊境被伊朗的阿拔斯大帝遷來這里,已有500余年。他們修建了數座東正教堂,這是其中一座。與其他東正教堂一樣,墻上同樣也畫著四翼天使和圣經故事。
老看守完成他的瑣事,試著和我聊天。他拿出一本相冊,翻出自己年輕時穿著白色圣衣在教堂里唱詩的照片給我看,他說唱的就是他現在放給我們聽的這首。不過照片上的是另一所教堂。像我拜訪的這座St.Mary這樣建于數百年前的教堂,因為過于古老,已完全作為景點開放。“我那時才22歲。”他惆悵地說,“現在已經41了。”
唱詩班的照片里還有他的哥哥和姐妹,看上去很快樂,和其他東正教國家的場景沒什么不同。我問他和他的族人是如何和穆斯林相處的。“我們是兄弟。”他很鄭重地說。
也許真是這樣,因為在穆斯林的齋月,亞美尼亞人的Jorfa街道上一樣冷冷清清。
去另一座世界文化遺產的東正教堂St.Stepheno的路途則比較魔幻,號稱伊甸園流出的四大河之一的Aras河流經邊境,浩蕩濁流隔開伊朗與阿塞拜疆的國土。如果不是對岸的電網,四周巍峨的赭紅色群山和滔滔河水,大概真能讓人以為這是創世紀時的模樣。
玫瑰香氣充溢這間伊朗與阿塞拜疆邊境上的古老教堂St.Stephano在德黑蘭的最后一晚,我來到酒店的傳統餐廳喝茶。齋月,人們不會錯過在日落后美餐一頓的快樂,每張桌前和每張軟榻上都坐滿了人。9點過后,一個四人男子傳統小樂隊開始表演。在對音樂態度謹慎的伊斯蘭世界,這很少見。冬不拉、手鼓和小提琴歡快地奏響,歌聲隨之而起。餐廳里的每個人開始用力地鼓掌、打拍子,孩子般毫無顧忌地開懷。
歡樂的四人小樂隊像他一千年來的祖祖輩輩一樣,那歌者吟唱的是一首波斯最有名的抒情詩人哈菲茲的詩,想必所有在場的人都知曉:
“好吧,我親愛的,
在大地甜美的舞蹈中
你已絆倒得夠多了,
你已許多次付完了
你所有的債務。
現在,讓我們言歸正傳——
為何我們坐在一起、呼吸。
讓我們開始歡笑,神圣的歡笑……
就像偉大的女英雄
和偉岸、壯碩的男子一樣。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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