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創：花落成蝕

檳城的白天酷暑難耐。熱帶的高溫會壓榨人的精氣，即使什么也不做，汗水也會很快濕透衣服。但如果你登上升旗山的纜索鐵路抵達山頂，車門打開的那個瞬間會讓你印象深刻：涼爽又潮濕的空氣鋪面而來，就像雨后的清新。

升旗山是檳城的最高峰，幾百米的高度足以讓空氣冷卻3-5度。這座山峰曾經是英國總督旗幟飄揚的地方，因此叫升旗山。如今它成為了一個旅游地，以其涼爽和自然風情聞名于馬來西亞。人們說升旗山上有三種最寶貝的動物，巨松鼠、郁烏葉猴和大盤尾。巨松鼠前兩天已經有過介紹，今天我們就來說說后兩種動物。

郁烏葉猴是一種生活在馬來半島的靈長類。它所屬的烏葉猴屬，大多梳著莫西干發型，鬢發長長向兩側張開，身體和尾巴相比更常見的獼猴來得長，主要分布在東南亞和臨近的中國西南部。在中國動物園中比較常見的黑葉猴和極罕見的白頭葉猴，都屬于這一類。

在烏葉猴當中，分布在馬來半島的郁烏葉猴和菲氏葉猴關系最近，它們長得很像，前者是深灰后者是淺灰，臉上都有三個白圈：嘴唇四周是白的，雙眼的四周也是白的。因此，郁烏葉猴有時會被稱為“眼鏡猴”，這個名字頗為形象。

升旗山生活著好些郁烏葉猴。得益于當地嚴格的保護和人們的喜愛，這些猴子在景區里暢行無阻，大搖大擺四處徘徊，也不怎么怕人，但也不怎么和人互動。

接待我們的地導有句話：“不是這些猴子來到了人們的地方，而是人們來到了它們的家。”如何在猴子們的家里和它們和諧相處，會是一個難題。如果有人傷害猴，這些郁烏葉猴的數量即使不減少，也會避開人類；如果人類大發廉價的善心，用食物引得它們靠近，不但會給這種專性食葉的猴子帶來消化問題，還可能引發另一種困境：想想我們的峨眉山惡霸猴兒們吧，那些家伙連人類都敢欺負，狂得不得了。因此，當地的保護組織有兩方面的工作：一方面不能讓人類欺負猴，一方面得阻止人類投喂，這樣一來，郁烏葉猴才能和人類合保持適的距離。

想要觀察這些郁烏葉猴，坐索道列車上山，沿著水泥路走就可以。但在這片區域觀察猴兒們還不夠自然，想更深入的感受郁烏葉猴的生活，需要深入叢林。升旗山頂的“The Habitat”景區，就是一個好選擇。

這是一個私人景區，稱之為私人保護區也不錯。該景區還沒有正式的中文名，“Habitat”是“棲息地、生境”的意思，我愿意管它叫“天堂生境”。因為如果你是個自然愛好者，這里就是天堂。

天堂生境很小，但里面的環境非常好。園方利用英殖民時期的道路規劃了行進路線，又在山邊的陡坡上，修建了一座鋼結構鐵索橋，沿著橋，你可以用幾乎平視甚至是俯視的視角觀察四周的樹冠，在林中尋找猴子和鳥類。

想要在這樣的環境里尋找郁烏葉猴，你需要眼觀八方，更重要的是耳聽六路——密林有可能擋住猴子的蹤跡，讓人不太好觀察，但郁烏葉猴的行進肯定會讓樹枝沙沙作響。我就是這么找到的它們：那時我正在低頭拍一種升旗山特有的陸生小螃蟹，這是一個最近才被發現、描述的新種，它們白天躲在熱帶植物寬大的葉柄基部的積水中，夜晚才出來活動，因此被稱為“僵尸蟹”。正當我低頭仔細拍僵尸蟹的時候，突然聽到了腦袋上有持續的沙沙聲，還有葉片飄落的響動。抬頭一看，一只胸部膨大的母猴躲在五米外的樹上盯著我看。在它的頭上，猴爸爸帶著一群小猴攀上了旁邊的高樹，坐在樹枝之間抓樹葉吃。母猴看了我一會兒，轉頭回到了丈夫和孩子們中間。

我遇到的這些小猴兒還不夠小。它們剛出生的時候是金黃色的，長到一定大小才會變成和父母類似的黯淡顏色。這種變色在分布于熱帶的冠長臂猿身上也能看到。我猜測，剛出生時的亮黃色，或許能讓在密林樹冠層上生活的靈長類更容易注意到自己的孩子，等孩子們長大一點運動能力強了一些，就不太需要這種注意，可以恢復黯淡的保護色了。

郁烏葉猴在樹間的活動，會驚起樹上的昆蟲。這就會吸引到一些鳥類。升旗山上的另一種寶貝——大盤尾——就聰明的注意到了這一點。在我觀察到的這群郁烏葉猴的身邊，就一直跟隨著兩只大盤尾，它們會去捕食那些被猴子嚇出來的蟲子。當天上有大型猛禽飛過的時候，這些大盤尾會高聲鳴叫向郁烏葉猴示警作為報答。在缺乏陸地捕食者的檳城，郁烏葉猴的天敵只會來自天空。于是，這兩種動物結成了互利共生的關系。

大盤尾通體黑色，但在陽光下會閃爍出金屬藍，這又是一種擁有五彩斑斕黑的鳥類。不是黑鳥就是烏鴉，大盤尾隸屬于卷尾科，和鴉科不是一家。卷尾這類鳥都有漂亮的尾巴，大盤尾是其中的極致：除了正常的尾羽之外，它們還有兩根長羽毛，只有尖端有打著卷的一小撮毛，羽軸的其他地方是禿的。這兩根長羽毛讓大盤尾的飛行姿勢自帶一股仙氣，飛起來就像是黑蝴蝶一樣翩翩飛舞。

除了這些大明星之外，天堂生境里還有一些小天使。例如傘虎，還可真是從天而降的精靈。傘虎不是老虎啊，而是一類很特殊的壁虎：它們的身側、尾巴像兩側延展，有寬寬的皮膜，手指和腳趾之間也有寬大的蹼。科學家曾經認為，這樣的結構賦予了傘虎能從空中緩慢降下的功能，就像降落傘一樣，因此將它們命名為“傘”虎。但這顯然是低估了傘虎的能力，近些年，科學家又發現傘虎能夠長距離的在空中滑翔，并精確的控制飛行方向和降落位置。如果不理會約定俗成，我們倒不如管傘虎叫“滑翔虎”更精確。

我看到的這只傘虎，是園方頭天才抓的，小心翼翼的關在觀察盒里，麻煩它上一天的班，給游客做自然教育。如果你要在更自然的環境里找傘虎，就需要仔細觀察樹皮。在樹皮上，你還可能發現一些其他的動物，我們就找到了一只長棘蜥。這是一種鬣蜥科物種，背上有漂亮的長刺。它擁有一點點變色的能力，我剛看到的時候它還是偏綠的顏色，小眼睛看到我們盯著它看半天又不走，于是變成了黯淡的褐色，和身下的棕櫚樹皮顏色接近。

在天堂生境中，還有一些我很想看到但沒有碰到的動物。例如樹鼩和飛狐猴。好的，有遺憾，那只好再去一次了。

聽陪我們逛的向導講，天堂生境曾邀請過一百多位不同領域的動物學家來這里做普查，一次性就發現了好幾個新種。這種科研上的實力，也提升了這個自然展區的樂趣。若你想要在這里觀察到更多的動物，了解更多的門道，我建議請一位景區自己的生態導游陪著逛。在自然觀察類型的景區中，向導的優劣會決定體驗的高地。這兒的向導就相當不錯，也不貴。他們一次可以帶10個人，一小時只收100馬幣（不到170人民幣），但卻能讓你發現很多你自己找不到的東西，并從他們身上學會熱愛自然的方式。

例如，天堂生境里生活著一種狼蛛，你就得靠這些生態導游帶你找。這些狼蛛能長到巴掌大，會在土里打上一個圓圓的洞，生活在隧道的末端。隧道墻壁上會被它們鋪滿蛛絲，如果有別的蟲子進入洞口，狼蛛就會迅速出擊。這些洞口很隱蔽，園區管理者不會在附近樹牌子，告訴你這里能找到。這不是為了斂財，而是為了保護狼蛛。前些年，有西方的寵物販子來這兒偷狼蛛，被抓了個正著。

如果你對自然、對生物興趣不太大，進入天堂生境在吊橋和觀景臺上走一走，逛個一個小時，就能夠拍到不少風格十分網紅的照片。但如果你是我這樣的自然愛好者，則至少能在這個地方待上一天一夜，會能從中找到很多驚喜。

熱帶，是生物多樣性最高的區域。在熱帶有這樣一座保護水平和展示效果都很高氣溫卻不高的景區，那可真就是地上天堂。

花蝕的人間觀察

我是花蝕，曾經是研究鳥類叫聲的，現在是個獨立撰稿人、半吊子生態攝影師、狂熱的神廟迷和金屬黨。出版過幾本書，愛寫點自己關心的東西，關注啦你就知道了。

閱讀原文（原載于“花蝕的人間觀察”公眾號：NatureTemple）