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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時代拋棄,下崗潮來襲,美國小城簡斯維爾人過著怎樣的生活
1919年,簡斯維爾制造出通用汽車的第一輛拖拉機。此后近一個世紀的時間里,這座城市一直依賴于通用汽車在此建立的裝配廠生存。這家裝配廠是通用汽車旗下歷史最悠久的裝配廠,一直是當地最大也是近乎唯一的大雇主,最大規模達7000人。簡斯維爾還有多家工廠,也都圍繞著通用汽車而建,比如輪胎廠等。
通用汽車在2008 年對簡斯維爾的生產線宣判了死刑。在次貸危機的影響下,通用汽車將關閉在北美的四家工廠,簡斯維爾的工廠是其中之一。
孜孜不倦生產雪佛蘭85年后,轟!一切消失。就在圣誕節前兩天。
僅6.3萬人口的簡斯維爾,1/3的家庭有人失業,超半數的家庭財務狀況惡化,半數的家庭購買食物困難,2/3的家庭關系緊張,大部分居民的房產貶值。
從普通的工人到工廠的管理者,從他們的父母到孩子,從學生到老師,從商人到政客,從便利店、電影院、加油站到房產中介機構,所有人、所有組織都被“失業”這個巨大的漩渦卷入和吞噬。
從2005年—2016年,八年的時間里,那些失業者,他們怎么樣了?
杰拉德在簡斯維爾工廠工作了13年,一直是生產線上的工人,先是生產中型載重卡車,后來是 SUV。其實無論是哪個崗位,這份工作都讓他感到無聊透頂,但是,沒有其他工作的薪水能比得上這里的時薪28美元。事實上,他的父親、岳父都在這家工廠奉獻了全部的職業生涯,老了也能夠領到豐厚的退休金,和家人一起安享晚年。
杰拉德也希望像他們一樣,可是,他失業了。
有一次洞里豎起一根公共事業電線桿,每位學生必須試爬一次。輪到了杰拉德,他爬到 5 英尺高時,膝蓋處突然傳來一陣劇痛,他滑向地面。 跌到地上時,杰拉德驚魂未定。他的皮膚被擦紅,尋思還好只是一次練習。如果他在一根貨真價實的電線桿上會發生什么,30 英尺高,突然他的腿抽筋,跌下來呢?他還能為塔米和孩子們做什么?不僅如此,謠言稱聯合能源公司的好工作——本該在一年學習后開放的職位——恐怕不會這么快招人。他聽說,那些上了年紀的員工不再考慮退休,而是繼續工作,因為如今的經濟狀況下,他們的退休金嚴重縮水。如果最后他不能找到一份工作呢?
思考過各種擔驚受怕的可能,秋季學期開學兩周后,杰拉德從黑鷹技術學院退學了。
美國職業培訓可以協助失業者找到更穩定的工作——這種說法沒有任何的數據可以支撐,但是這卻是美國政府能夠想到的看上去最可靠的辦法。
就業中心的顧問會見簡斯維爾的失業工人,告訴他們即使沒有工作,也有接受職業培訓的機會,在簡斯維爾用一份工作取代另一份工作并不容易,學習一項新技能或許是個好主意。但是對一個失業工人來說,他們真的知道自己想學什么嗎?他們知道如何學習嗎?能夠學會嗎?
通用汽車的“吉卜賽人”馬特
在職業培訓學校上學的失業工人內心也十分焦慮,他們的房貸,他們的孩子,沒有辦法一直等著他們去學習好一門新技術,找到一份和原來通用汽車相當薪水的工作。
于是許多失業者決定犧牲與家人相處的時間,去別的城市的工廠謀職。通用汽車的“吉卜賽人”——人們如此稱呼離開簡斯維爾去別的城市工廠工作的汽車工人。因為即使在1000 英里以外的阿靈頓工作,他們也會找一切機會與留在簡斯維爾的家人團聚。
到2009年冬天,數百名簡斯維爾的通用汽車工人已經成為其他城市的汽車工人。其中簡斯維爾東部、印第安納州的韋恩堡,組裝雪佛蘭索羅德皮卡,這款卡車十分受歡迎,工廠決定增加一個班次,因此向另外67 名簡斯維爾的通用汽車工人發出邀請,也包括馬特。
馬特決定,他絕不做吉卜賽人,絕不可能。
馬特在黑鷹技術學院學習電力分配已經七個月。他漸漸習慣晚餐后拿出課本學習,和十二年級的布里塔妮、九年級的布魯克、七年級的布里亞一起。四個人都在寫作業,有時他還會問布里塔妮幾個數學問題。一個好榜樣,他認為這是自己為女兒們樹立的形象—勤奮工作的榜樣,走出逆境的榜樣。
馬特愿意在餐桌上做功課,有一個毋庸置疑的理由—重新武裝自己,找到一份新工作,這樣他們就可以留在簡斯維爾。
但技術學院導師的一句話格外擊中馬特的大腦:“如果我是你們,有機會拿一份通用汽車工人的薪水,肯定會立刻動身,絕不回頭。”
馬特此刻才意識到,他本打算拒絕的機會可能是他僅剩的機會。他甚至不能稱這是一個選擇,因為他意識到如果沒有韋恩堡的機會,他可能會立刻申請破產,但一個有擔當的男人不會提交破產申請。
獲得文憑僅剩九周,馬特離開了學校。
因此現在,24 小時內,他即將在一個從沒去過,沒有任何概念的城市,開始新工作。他想不出多做了什么,也想不出少做了什么。
單親媽媽謝里登太太
謝里登太太不是通用汽車員工,她是一位高齡母親,在 46 歲時生下雙胞胎。
從很早之前起她就獨立運營一家日間托兒所。但最近,孩子們一個接一個離開,游戲室幾乎空無一人。他們的父母都受到裁員風波的影響,而且不僅是通用汽車員工。一位父親是鋪地毯的,另一位父親是泥水匠,現在他們都沒工作了,整天賦閑在家,可以自己照料孩子。謝里登太太也失業了:“他們不需要我照看孩子了。”
關于這場裁員風波,所有的媒體都在報道通用汽車的工人將失業,他們都忽略了一個重要的部分:受到沖擊的其實還包括在貨運場工作的人,他們不再需要為通用汽車裝載汽車部件;經營小商店的人,客人不會在經濟拮據時光顧他們的生意;建筑工人,他們沒有房子可建;鋪地毯的工人、泥水匠,沒人再雇得起他們。所有曾辛勤工作的男人、女人如今都回到家中照料孩子,不再需要謝里登太太。
孩子——多米諾效應的受害者
派克高中一名教社會課的老師德里·瓦拉特,有一次在教一門課的時候發現,一個名叫薩拉的一年級女生經常遲到,而且日益消瘦。薩拉告訴德里,她的母親離家出走,留下她和弟弟,家中既沒電,也沒吃的。德里把薩拉的情況告訴她的指導顧問和其他幾位老師,大家開始為薩拉籌集食物和衣服。德里由此想到,肯定還有其他學生需要幫助。
在她的請求下,校長給了她一間空閑的儲藏室,就在她的社會課教師隔壁,房間號1151,這就是她的“派克密室”,這里成為了許多孩子的避風港,德里為他們籌集捐贈,在圣誕節的時候為他們準備禮物……
在幫助孩子的同時,她也明白,要維護孩子們,甚至他們家長的感情,“最好任由對方發泄情緒——依靠她,說出他們心中的憤怒、沮喪、恐懼——而不要太過流露自己的情感。如果她放縱自己,那些孩子和母親,可能會察覺他們令老師感到難過,從而不再向她吐露心事,這就違背了‘密室’的初衷”。盡管我們不得已遭受了命運的重擊,我們仍然可以維持面對厄運的體面。
德里總記得最喜歡的一個故事:一個老人留意到,海邊一個年輕人正不停地把擱淺的海星拋回大海。海岸線無邊無際,老人告訴年輕人,需要拯救的海星不計其數。年輕人一邊把一只海星拋回大海,一邊告訴聰明人:“我至少改變了這只海星的命運。”
第五年,兩個世界的簡斯維爾人
失去通用汽車工廠的第五年,時間和經濟不景氣足以撕裂一座適應性很強的城市,一座不愿善罷甘休、輕易放棄的城市。如今,差距一目了然。羅克河邊的這座城市,分裂成了兩個簡斯維爾。
各大商業團體的領袖,推動非營利性的志愿者工作,積極推廣羅克縣5.0 戰略、前進簡斯維爾計劃,以振興當地經濟。他們認為情況已經取得進展。不算通用汽車留下的480 萬平方英尺空廠房,工業用地空置率從三年前的13% 下降為7%。他們慶祝 “就業機會復蘇”,稱2010 年以來,41 家公司為羅克縣創造了1924個工作崗位。
近2000 個工作崗位不是個小數目,但這些富人們沒有提到通用汽車工廠關門后,城里還需要4500 個工作崗位。
另一簡斯維爾并沒有這么樂觀。
調查顯示,10 個人中有6個人認為,羅克縣再也不會讓工人產生能保住工作的安全感,或者只要人們愿意工作,就能在簡斯維爾找到收入不錯的好工作。大部分人認為,重新回到那樣的日子還要許多年。羅克縣只有2% 的人像過去一樣對工作有安全感,或者認為可以找到收入不錯的好工作。
超過半數的人認為,家庭財務狀況比大衰退之前糟糕。失業者之中,或家中有人被裁員的人中——近3/4 的人認為狀況更糟了。在找到新工作的人中,2/3 的人收入沒有原來高。
這就是兩個簡斯維爾——有些人毫發未損,有些人的傷口還在流血,無論他們多么努力想要抓住不屈不撓的奮斗精神。
至于裝配廠本身,沒人知道它還會在羅克河邊矗立多久,就像一座廢棄的工業大教堂,祭奠著過去的生活。
簡斯維爾是一個社會的縮影:在這個科技迅猛發展,技術迭代迅速的時代,世界處處都有“簡斯維爾”。
簡斯維爾也是一個思考范本:在討論失業問題的時候,我們往往聚焦像杰拉德這樣最直接的影響者當下的心情和情境,卻沒人留意下一步會發生什么。如果說失業潮是一場災難,失業者、企業、工會、政府,他們都該如何承擔?
《華盛頓郵報》資深記者艾米·戈德斯在簡斯維爾度過數年時光,在當地進行調查并切實跟蹤了通用裝配廠退休工人、退休工會領袖、被裁員的裝配工、教師、銀行家、政治家和培訓師等,展示了他們故事,成書《簡斯維爾》。書出版后,即獲評《經濟學人》“2017年度最佳圖書”,《金融時報》麥肯錫“2017年度最佳商業圖書”。
沒有一個人對這場災難有責任,但他們共同承擔了隨之而來的后果,這是一個關于整個社會崩潰的故事。生活在經濟衰退時期不是一般的艱難,失業者的選擇極為有限,甚至連職業再培訓都沒有給失業者帶來更多就業機會或更好薪酬待遇。
在《簡斯維爾》所記錄下的8年里,這里的人們一直在努力,至今它都沒有恢復,但它也沒有放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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