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9年4月1日，中國正式開啟了新一輪的增值稅減稅政策。這一輪的減稅政策是以降低稅率為核心的，16%的基準稅率降至13%，降幅高達19%（3%/16%），如果與2018年之前的17%基準稅率相比，近兩年累計下降了24%。增值稅是中國的第一大稅種，占全部稅收收入的40%，在短短的兩年內，中國將增值稅稅率降低了近四分之一。如此急劇的稅率下調，在宏觀層面會帶來政府稅收收入的減收，微觀上則體現為經濟實體的稅負下降。

中國是一個以間接稅為主的國家，間接稅占全部稅收的70%。與發達國家的直接稅稅制不同，間接稅的最主要特征是其轉嫁功能，無論這種間接稅是價外稅（例如增值稅），還是價內稅（例如消費稅），廠家都很容易將稅負嵌入到價格中，通過提高價格的方式將稅負轉移給下家。因此，減稅的收益也一定是惠及多個群體的；并且，任何一次的減稅除了能夠帶來直接減負之外，也一定會帶來收入分配的變化，與之對應的增值稅減稅，在很大程度上是改善了收入分配。

為消費者減稅

從4月1日開始，發改委啟動了油價、電價、天然氣等的降價工作，其中92號汽油每升下降0.18元，0號柴油每升下降0.17元；電價和天然氣價格也會出現一定程度的下調，不過由于地區之間的輸電輸氣差異，這兩者的降價還無法做到全國統一，需要因時因地逐步推進。

除了政府定價的這些產品之外，由商家自己定價的商品也開始出現降價。電子產品的降價每次都是首當其沖，以蘋果產品為例，13英寸的MacBook Pro的價格由10200元降至9936元，降了264元，這恰好等于增值稅稅率由16%降至13%的部分（不含稅價格為8793，稅率為16%時的價格為8793*1.17，稅率為13%時的價格為8793*1.13）。你如果看得再仔細一點，還能在商品標價的底下看到一行注釋“含增值稅及其他法定稅費：***”。 此外，降價明顯的還有汽車行業，大多數汽車都下調了其銷售價。

這些說明兩個問題。一，增值稅本質上是一種消費稅，雖然中國的增值稅是向企業征收的，但企業只是在代繳，每一個生產環節的企業向稅務局繳納的增值稅，都已經在其銷售商品時，提前從下家預收了增值稅，在所有的中間流轉環節實行價稅分離，在最終銷售環節實行價稅合一，理論上的稅負承擔者是最終的消費者。同時，中國在2009年完成增值稅轉型之后，中國現階段實行的是消費型增值稅，其稅基是國民收入核算中的消費。所以在稅收理論上，增值稅有一個基本結論：增值稅不是企業稅負，不進入企業利潤表，不影響企業利潤。當然了，這只是一種理想化的假設，現實中會存在諸多的限制，我在后面會具體闡述。

正是因為增值稅等價于消費稅，因此增值稅減稅，就會直接降低商品價格，使得消費者獲益。這就涉及到我們要討論的第二個問題：哪些產品的降價更多？制造業的基準稅率由16%降至13%，最理想的商品降價幅度應該等價于增值稅下降幅度，這個幅度約等于2.6%（新舊價格之比為降稅后的含稅價除以之前的含稅價：113/116）。真實的經濟活動中，不是所有制造業商品都會降價2.6%，部分商品甚至不會降價。影響商品降價的最主要因素，是該商品的同類商品競爭程度，以及商品之間的替代性，這是為何電子商品和汽車會同幅度降價的原因。

另一些生活必需品，可能會出現一定幅度的降價，但很難完全降低2.6%的價格。但是，只要消費品的價格下降，總體上是更有利于低收入群體的，這些人群的收入中用于消費的比重會更高，因此降低消費品的價格，實際上是降低低收入群體所承擔的稅負，有利于改善實際的收入分配狀況。

為制造業企業減稅

這次的增值稅減稅，一方面說消費者獲益，另一方面又說為企業減負，看上去是有一點困惑的，其背后本質的原因是稅收學和經濟學的不同分歧，以及稅制本身的一些固有特征。在稅收學上，我們是假定增值稅是完全的價稅分離，所以經常說增值稅是中性的、增值稅不是企業稅負等等，這句話背后的真實含義，是指增值稅不影響企業的產品定價，在產品定價已經確定的前提下，提高增值稅稅率，無非就是等價向下家多收一筆銷項稅。但是在經濟學上，商品的定價是與稅收高度相關的，在稅收學上強調的價稅分離，是先有價格后有稅，在經濟學上這兩者是相互影響的。一旦增值稅影響了商品定價，那說明企業實際上是承擔了一部分的增值稅稅負，這種稅負承擔不是賬面上有多少增值稅由企業繳納，而是通過降低商品價格的方式承擔稅負。反過來，此次的增值稅減稅，降低了最終商品的含稅價，但是生產企業會相應提高不含稅價格，從而獲得一部分減稅收益。

增值稅減稅令企業獲益的另一個因素，是稅制本身的一些不完善導致的。理想中的增值稅抵扣制度，是從第一個生產企業到最終消費者的所有環節，都能夠實現完美的徹底抵扣，這種理想情況下，進銷項抵扣的稅收是等價于在零售端的一次性征稅，從而實現了扣稅法和扣額法的等價。但是因為產業發展中的照顧政策、稅源流失的顧慮、增值稅進項稅票不足等等，導致生產鏈條上的企業無法等額扣除其真實的進項投入。因此，增值稅稅率的下調，能夠部分緩解稅制不完善的困擾，在實質上降低企業稅負。

與消費者受益類似，減稅受益也會在行業間出現差異。總體上有兩大類行業的受益更為明顯，一類是靠近終端消費者的制造業，這些行業要么受益于消費需求的擴張，提高了產能，增加了利潤規模；要么就是受益于產品利潤率的提高。另一類受益較大的企業與其市場地位相關，那些在行業內具有壟斷性技術、市場占有率較大的企業，會更加受益。

為小企業減稅

中國90%以上都是中小企業和小微企業，這些企業是經濟體的活躍成分，他們的技術設施相對單一，利潤空間也相對有限，因而對成本和稅負極其敏感。中國在2019年針對小微企業有一系列的減稅政策，例如增值稅起征點的提高、所得稅優惠范圍的擴大等等。此次的增值稅降率，原本不是針對小企業的減稅，卻會在很大程度上更有利于這些企業的減負。

中國的增值稅納稅人分為一般納稅人和小規模納稅人，大多數的小企業都是小規模納稅人。小規模納稅人是為了降低征管和遵從成本，按照3%的征收率繳納增值稅，這種模式與一般納稅人的進銷項抵扣完全不同，征收率僅考慮銷售額的大小，與企業的實際進項大小無關。此次改革雖然沒有涉及到征收率的調整，卻在實質上降低了這些企業的稅負，小企業從其他制造業購入的進項投入，由于不允許抵扣進項稅，因此進項稅是該企業的實際成本，今年降低制造業的增值稅稅率，就會直接降低小企業的進項稅成本，從而為這些企業減負。

（作者范子英為上海財經大學公共經濟與管理學院教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