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ris Liverani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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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高二那年，我第一次見到我的表弟。表弟是我小姑的獨生子，小我一歲，但跟我讀同一屆，據說讀書很厲害，長得又高又帥。

小姑在表弟兩歲時就和他爸爸離婚了，從此一個人生活，任憑周圍人怎么勸說，就是不愿意再婚。說來也奇怪，兩人在一起時天天吵架甚至鬧家暴，離了婚之后兩人的事業乃至人生卻都出奇地順利。

小姑有一家茶葉店鋪，門面上做生意，副業放高利貸，因為為人大方仗義，她的人脈越來越廣。2014年，隨著高利貸業務的日漸紅火，她全款買下商品房和一輛奧迪Q5，成了我們家族第一個人生可以被定義為“成功”的女人。

小姑經常補貼娘家，給我買衣服，給爺爺奶奶買保健品，那一年，幾乎每一個節日，我們都會去酒店，訂最貴的包廂，一頓最低兩千多。

小姑想著，日子好過了，也該好好補償兒子了，便通過小叔子說起這件事。表弟知道后，主動瞞著爸爸來找小姑，這讓小姑很欣慰，見面就給了一個大紅包。

表弟的爸爸有兩家公司，一家瓷磚廠。和小三結婚后，又生了兩個兒子，對他并不大方；表弟要面子，也不喜歡跟他拿錢。不過現在好了，表弟有了親媽做后盾。

小姑帶著表弟回家見我們，十幾年來，這是我第一次見到這個表弟。一米八四的身高，皮膚比我還白，穿著阿迪的運動服，看著很陽光，對我禮貌地叫了聲“姐”。

那時我還以為他真的如小姑說的那般，“愛讀書還聽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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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中畢業時，我上了成都一個二本學校，表弟也報了東莞一家二本。

小姑說他發揮失常，我信以為真。但后來我才慢慢了解到，原來表弟的成績總是“吊車尾”，大學時還掛了好幾科，天天要么在宿舍打游戲，要么跟著那幾個富二代混日子。

有一回，我去找他玩，他帶我跟他那群朋友喝酒打牌，之后還準備開他朋友的車。

我問：“你駕照這么快就拿到了？”他說：“還沒啊。哎呀，你放心，我是老手了?！笨粗攘司七€要飆車，我心里一緊，怕出事，但人生地不熟，只能警醒地坐上車，握緊手機，準備隨時打120。

那一次酒駕驚魂后，我再沒敢去找他玩，平時只在微信上聯系。

一次，我無意提到，我爸的朋友炒股那幾天，賺了二十多萬。他安靜了會兒，說：“我也在炒，不過我玩的不是股票，是虛擬貨幣，你知道什么是虛擬貨幣嗎？”

我有點驚訝，本來以為表弟就是混日子，沒想到還有這種理財頭腦。

仔細一問，原來他每次跟他爸拿錢，都會被后媽冷嘲熱諷，說：“誰誰的孩子上了大學后就沒跟家里要錢了，有時候還寄錢回來呢！”

表弟和她一向不合，縱使他是他爸的親兒子，可是敵不過后媽的經濟管制。因此，自尊心強的表弟決定自己賺錢。可身邊的朋友都是富二代，根本用不著賺錢，找來找去，他選擇了“炒幣”。

比特幣的火熱帶動了其他虛擬幣的流通，表弟不知道在哪找了一個財經專家做師父，這個師父據說身價上億。

那天，表弟突然發來消息：“姐，你想要什么口紅，我給你買！”我一頭霧水；“你發財啦？”他發來一段語音，說他“炒幣”賺了四千，問我要不要投錢。“跟我媽說沒用的，可是最近真的是好機會?！?/p>

我比較保守，何況也不懂行情，正猶豫著，他又發來一張圖片，是一張群聊的截圖，上面寫著：“沽香別買了噢，賣不賣，下午再看看?！?/p>

這是他師父每天會在群里發布的指令，表弟只需要按要求買入或賣出就行了。

過了兩天，表弟的賬戶余額從兩萬多變成九萬多，他每隔幾小時就發一下他的“戰果”截圖，一邊感嘆：“行情真強！”

“我都懶得跟我媽說，我拿兩萬壓歲錢‘炒幣’，這會兒已經翻了幾番了?！蔽夷芟胂蟮竭@時候他的尾巴都翹上天去了。

不過，這錢來得可比打工快多了，連我都有點心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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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和表弟上大學兩年后，小姑放出去的錢一直收不回來，大大小小被欠了一千來萬，因為高利貸也沒法走法律程序，對方想用百來畝荒地抵債，小姑不愿意，所以手頭周轉局限了很多。

小姑好面子，跟我爸媽拿了兩張信用卡周轉，連給小孩子們的壓歲錢都是跟朋友借的，但小姑不想讓表弟知道。

小姑和表弟到我家吃飯時，表弟忍不住說了自己“炒幣”賺了十幾萬的事兒，親戚們都驚呆了，紛紛夸他能干。我爸說：“要不你帶著我發財算了，我這辛苦干活，一天也才兩百塊錢?！贝蠹伊牡脽峄鸪?，只有小姑覺得不安。

小姑也是靠投機發的家，非常清楚這類投資有多大的風險。一開始跳得越高，最后跌得越慘。最可怕的是，賺多了快錢，就再無法靜下心來腳踏實地地工作了。

小姑私下找我，讓我多看著點表弟，別越玩越上癮，“炒幣”這東西的本質就是投機取巧，大多數所謂的收益最后都是被反噬。

我當時信口答應了，但架不住行情的猛漲，沒過幾天，我往表弟銀行卡里打了五千，讓他幫我買幣?，F在我們就是一條船上的螞蚱了。

表弟追到了他們系的系花，江湖混混一下子被管教得服服帖帖。表弟特別喜歡她，給女朋友買包從不手軟。

我本以為有了女朋友，“炒幣”這事兒會暫停一段時間，沒想到他變本加厲，跟打了雞血一樣，成天盯著手機，張口閉口就是“半倉滿倉”“主力做T”。

“錢不夠怎么養女朋友？我要賺更多的錢?！北淼芫拖褡呋鹑肽б粯?。

他的師父勸他：“不要急功近利，賣一半，翻錢就出本，保證本金虧不了，剩下的錢再去投資。”

表弟口頭上說“好”，但十萬塊錢一分沒少地重倉買了G幣，因為師父說有小道消息“莊家要拉盤了，馬上要漲兩倍，你們快上交易所買幣”。

那個下午，G幣從55元瘋漲到113元。我和表弟的心情和滾動變化的數字緊緊系在了一起。

那一次，表弟凈賺了十多萬，我的五千也升值到了一萬。

一夜暴富的表弟不敢告訴家人，只能帶著女朋友瘋狂地“買買買”，請富二代朋友們吃飯。當然，最重要的是感謝師父的指導。

表弟給師父發了五千塊的轉賬，說是一點心意，但是師父沒有收，只說：“以后要謹慎，千萬不要忘了‘賣一半保本’啊?！北淼苈犃?，感動得不得了。

群里其他人見表弟賺得盆滿缽滿，紛紛懊悔自己投錢投少了，師父哈哈大笑，發了條語音，用一口滬腔普通話說：“哎呀不要急，跟著我，以后機會有的是嘛?！贝蠹衣牭竭@話，才松了口氣，表示徹底信任師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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表弟的胃口越來越大，想要賺錢買輛保時捷，沒有保時捷，奧迪也行，至少不能比媽媽的Q5差。于是，表弟開始勸富二代朋友們投錢，向他們拍胸脯保證說絕對不會虧本。

表弟又找了我，問我要不要繼續投錢。我覺得事情有點不對勁，而且我當時把錢都放在了別的地方，就沒同意他說的。

表弟放假回去見小姑時，央求著小姑把車給他開。平時他開慣了朋友的車，覺得自己無證駕駛沒什么大不了。小姑雖然寵愛他，但死活不同意，這萬一要出了什么事，車撞了沒什么，自己就這么一個兒子，人出事了就完了。

見小姑不愿意，表弟使性子說：“不開就不開，等我賺錢了，買輛保時捷給你買菜用！”說著氣呼呼地走了，我無奈地感慨，表弟都二十了，怎么還這么幼稚。

表弟確實已經和以前不一樣了，以前的他雖說愛玩，但至少明事理?！俺磶拧焙?，他張口閉口就是：“你懂個屁！你能賺多少錢？就算是清華畢業，一百萬也夠他們賺好幾年的了！但你看我，我一天就賺十幾萬！”

后來局勢開始有點失控。表弟像被下了降頭一樣，他師父不管說什么，他都能奉為真理。讓他三分之一倉，他偷偷半倉，讓他半倉，他就滿倉。他甚至也勸自己女朋友投錢給他：“你那有多少錢，放在我這可以翻好幾倍，到時候你想買什么化妝品就買。”

女朋友覺得他走火入魔了，也不關心她，只知道“炒幣”，跟他鬧分手。他覺得女朋友瘋了，自己這么好的潛力股不知道珍惜，還鬧分手。

“分手就分手，你以后別后悔。等我有錢了，歡迎你來我公司找我，我可以給你安排一個秘書工作?！?/p>

“神經??！”表弟的女朋友對他徹底失望了。沒有人管著表弟之后，他陷得更深了。為了湊一單“大”的，他四處籌錢。

表弟有個富二代朋友，平時表弟開的就是他的敞篷車。表弟好說歹說，終于說動了朋友投了二十萬，加上自己的錢，大概有六十萬。

表弟覺得這些錢跟師父動輒百萬的買幣比起來太少，想一把賺夠錢的念頭驅使他又去網上借了二十多萬，合起來將近百萬，成為他的“大單”啟動金。他想的是，不出意外的話，這些錢一朝就能回本。

我不知道他哪來的自信一定會回本，但那時他已經聽不進勸了，我一說他，他就會不耐煩：“你不買就不要說話行不行？想帶你一起發財還不愿意，你窮一輩子都是活該?！?nbsp;

這一次的B幣和以前直接在交易所買賣的不一樣，群里的人需要買以太坊，再讓師父幫他們買幣，因為師父認識項目方的人，可以用更低的價拿到幣。當然，師父不是“吃素”的，他要收6%的“代投費”。這意味著，師父這次光代投費就能賺到四五萬。

群里的人知道師父開始賺他們的錢后，都有點不快。表弟一想到在師父的指路下，一路賺了幾十萬，他拿點好處費也是應該的，就在群里為師父說話；“師父幫了你們那么多，這點錢算多嗎？沒有師父，你們能賺到這么多錢？”

群里沒人說話了，在他們眼里，表弟已經淪為師父的走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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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個月后，師父說有內部消息：Z幣剛出沒多久，主力會將之拉高近5倍，這一定會成為里程碑式的“妖幣”！表弟一聽心動了，準備動用他之前的百萬啟動金。

那個周末，表弟的心情跟坐過山車一樣跌宕起伏。入場時，價格70多，沒半天就跌到40多，表弟投入的八十萬身家一下子縮水了三四十萬，看著指數的戲劇性變化，表弟連腿都在抖。

師父安慰表弟：“沒事，這是主力前期在‘割韭菜’，后面會起來的?！笨墒潜淼苓€是很擔心，師父又說：“這個項目我投了四百萬，要真出事我比你還慌?！北淼芤宦?，懸著的心立馬就放下來了。

第二天，Z幣開始反轉，勢頭強勁，40多一下子漲到70多，又漲到110多，下午還是一路瘋漲，到晚上時，幣值已經將近300了！一天之內翻了四五倍，這是表弟以前做夢都不敢想的事情。

漲停時，師父讓群里的人可以賣了，群里的人紛紛樂呵呵地拋售，反正錢已經落袋了。但表弟有點不樂意，覺得還沒到頂，還想再賺一波，畢竟機會難得。

其實那時候拋售是最好的選擇，幾百萬不是小數目，他完全可以全身而退。

就在他猶豫要不要全賣的那幾分鐘里，他眼睜睜地看著Z幣的價格從290跌到190，當時就被套牢，已經拋不出去了。第二天幣值又一路跌得慘不忍睹，直到幾天后表弟再發來消息時，他的百萬啟動金已經縮水到了六十萬。

別說保時捷了，那些欠朋友的錢、網上借的錢，能不能還上都是問題。這時候，表弟突然想到朋友還有輛車在他那，拿去抵押，還能再賭一把。

“Z幣的價格還會再漲的吧，如果不賭一把，為這些錢鑿的洞就填不上了?！北淼苄囊缓?，把車拿去抵押，借了十來萬，全部投了Z幣，他堅信師父的內部消息不會有錯的，畢竟之前那么多次都沒錯過。

這一次，表弟輸得血本無歸，虧到剩幾萬塊錢的時候，他還在安慰自己會有轉機，直到賬戶上的錢一分不剩。他打電話給師父，但師父已經關機了。

后來才知道，所謂的“師父”只是投機的團伙，他們確實有點內幕消息，但卻是在用內幕消息“釣餌”“下套”，等像表弟這樣的人相信了，投了所有的錢，就吸入所有的資金，和操盤手分成。

表弟慌了，捅下這么大的簍子，他爸還不得把他打死？那幾天，表弟什么也不吃，學也不上，整個人只像行尸走肉一樣發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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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來，他麻木地跟我說這些的時候，他已經不止一次有了想死的念頭。家庭本來就不幸福，他對讀書也沒興趣，女朋友跑了，買幣也失敗了，他一再地問我，自己的人生到底是從哪里開始出錯的，而我什么都答不上來。

因為表弟不愿意說話，甚至不愿意見任何人，小姑只好放下店鋪的生意，帶著他到處找心理醫生。

聽說上海的心理醫生有名望，很少出遠門的小姑那些天幾乎跑遍了整個上海。測試結果顯示，表弟得了抑郁癥。

表弟沒提起那筆虧了的錢，直到網貸的工作人員打電話找到他的緊急聯系人，家里才知道他闖了這么大的禍。

表弟的爸爸震怒，罵罵咧咧地幫他還清了欠款，包括那輛抵押出去的車。但揚言說要和他斷絕父子關系，免得以后欠更多的錢，表弟的后媽在一旁連聲附和。

這件事以后，小姑一個人照顧著休學的表弟。有時候我很愧疚，如果當時我能勸說他，或者不跟他一起“炒幣”，他可能就不會落到今天這個下場。

人生中有很多條岔路，走捷徑還是走正道，都由自己選擇。表弟“炒幣”嘗到了甜頭，又遏制不住自己的貪欲，在泥潭里越陷越深。然而世上本就沒有那樣不勞而獲的“好事”，只希望更多的人在投資的時候保持謹慎的態度，不要因為一時的賭性賠上整個人生。

-END-

作者介紹：

思無邪，立志成為一個優秀的自媒體人。

（本篇題圖 電視劇《都挺好》劇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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