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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研究表明,中國婦女纏足不僅關乎性吸引力,更關乎經濟勞作
纏足,是讓女性遵從婚姻市場中病態的審美標準的最殘酷方式之一嗎?或者說其流傳深遠的背后實際上也有經濟原因?最近的一系列研究表明,纏足這一行為不僅關乎“美貌”,也關乎女性的經濟收入。
纏足——一種存在了將近1000年的中國習俗——為了所謂的“誘惑”而進行的最嚴酷的女性身體改造形式,已經在人類記憶中消失了。它要求把女性的腳變成所謂的“三寸金蓮”:把腳趾折疊到腳掌下,然后用結實的長條棉布將其固定。母親和祖母會在女兒五歲左右時纏住她們的雙足,用以阻礙雙腳的自然生長。在許多情況下,女孩們的足弓會因此斷裂,腳后跟和腳趾彼此接觸,她們像小樹樁一樣的腳只能在小小的繡花絲綢鞋上蹣跚而行。對于那些腳骨已經斷裂的婦女來說,放足和纏足一樣痛苦,而且并不能使她們恢復正常的活動能力。纏過足的婦女將無法獨自長距離行走,也無法跑動或搬運重物。
從古代的色情繪畫和詩歌中就可以推斷出,男性發現女性畸形的腳非常有吸引力,尤其是因為大多數家庭富裕的中國婦女都會讓她們的小女孩承受這種殘酷的痛苦。據說這種做法在晚唐(618-907年)或宋初(960-1279年)時期出現于中國精英階層的“娛樂場所”——如舞者、性工作者和藝伎之中,并進而影響了當時上層社會的性趣味。由于舞姬和女藝伎往往是男人愛慕的對象,貴族女性也開始給自己和女兒纏足。農村婦女最初排斥這種做法,因為纏足使田間勞動變得異常痛苦,但是隨著纏足變得越來越普遍,最終所有社會階層都采用了這一做法。
最近發表的一些研究對此做出了新穎的解釋,認為雖然增加性吸引力可能是讓女性纏足最初的原因,但在漫長的歷史中,這一習俗演變成了控制婦女(特別是年輕農村婦女)久坐勞動的工具,而且在不同地區之間存在著很大的差異。
哈佛大學人類學家梅麗莎?布朗(Melissa Brown)和獨立數據科學家達米安?薩特思韋特-菲利普斯(Damian Satterthwaite-Phillips) 最近的一項研究對長期以來的性吸引力假設提出了質疑。這項研究表明,女性行動能力的降低實際上是對她們的原生家庭及其丈夫家庭的一種經濟保障。該研究認為,一個無法走太遠的女人只能呆在家里勞作——紡紗、編織或刺繡,而家庭可以出售她的勞動成果以獲取錢財。“另一方面,一個行動自如的女人可能會選擇出去走動而不是天天在家做工。特別是對那些尚且年少的女孩,很難說服她們一直呆在家里紡線。”布朗說。
此外,她還補充說,迄今為止還沒有得到足夠重視的一個關鍵因素是,大多數纏足女孩“一生中至少有一次解開她們的裹腳布:通常都是在婚前。”之后,在臨近結婚時女人們會再次裹上她們的腳,并在此后一直保持裹腳狀態:“娘家人想要向未來的婆家證明,他們的女兒可以在家里做很多工。 所以女人的雙足似乎理應被裹起來”,這位學者說。采訪還顯示,許多以前裹過小腳的女性,結婚時會放開雙足。
2014年12月20日,山西晉城,郭月花,88歲,14歲母親親手為其裹腳,從此成為小腳女人。 視覺中國 圖與這些發現同步的是加州大學洛杉磯分校的經濟學家范昕宇和波恩大學經濟學教授武玲蔚上個月提交的研究報告,該研究分析了不同時間和地區纏足情況的變化。他們發現在棉花主產區會有更多能獲利的紡織工作,更高的纏足率也與此有關。他們寫道:“相對于小麥產區,在水稻這種勞動密集型作物種植區,預計的纏足率更低,而棉花(一種占主導地位的高價值手工業纖維)種植區預計的纏足率更高。”此前,麥吉爾大學和中央密歇根大學的人類學家勞雷爾·博森(Laurel Bossen)和希爾·蓋茨(Hill Gates)在他們的著作《被縛的腳,年輕的手》中發表的另一項學術研究也提出了類似的論點(兩位作者和布朗合作構建了兩組研究人員都依賴的數據)。
能夠打破性吸引力假設,是因為“我們詢問了纏過足的一些女性,”布朗說。
這項研究采訪了數以千計的中國老年婦女,她們或者她們的女性親屬都在1950年之前經歷過纏足,在當時這種做法就已是明確違法的。之后研究者進行了統計,數據表明在纏足發生率非常高的地區,女性纏足之后就會結婚,因為“家庭需要從他們的女兒那里獲得收益”。雖然這項有害的習俗即將被淘汰,受訪女性依舊認為纏足是出于婚姻的目的,但實際上是為了從經濟角度提高新娘的吸引力,而不僅僅是從身體角度。布朗說:“女性從事的商業勞作范圍很廣,從紡紗到刺繡、編織鴉片草席。”
這項研究的一個直接結論是,女性對家庭的經濟貢獻遠遠超過人們通常承認的程度——這是對女性歷史角色的新認識,與傳統學術界倡導的儒家理想化現實相去甚遠。但是那些充斥著引人注目的小腳女人形象的詩歌和色情畫作又該當何論呢?布朗說:“我想這些告訴我們的只是,男人覺得女人有吸引力,而女人的腳就是這樣!”
纏足習俗的消亡根本上也是由于經濟原因,而不是由于社會變革,或進步思想家和傳教士在民國時期(1911-1949年)努力使中國傳統社會現代化的結果。布朗說:“一旦布料可以輕松廉價地運輸了,手工業就不再是一種可供選擇的收入來源。”開設的棉紡廠越多,就有越多的婦女需要步行去工廠去賺錢,而她們也不再能在家里做手工藝品賺錢了。
布朗說,這種對纏足習俗的理解直到現在才被發掘出來,其中一個很簡單的原因就是“考古學家并沒有真正考慮過這個問題”,即使他們在發掘女性的尸骨時也是如此。而且很少有人類學家想到去詢問那些親身經歷過纏足的女性。一旦一個有關女性的假設被提出,似乎需要幾個世紀的時間才能受到質疑。
(更新,2月26日: 這篇文章更新了從布朗的研究中補充的一個相關細節:婚前放足了的婦女通常不會在婚后重新裹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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