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2025年4月8日，是我大學同班同學福倫去世10周年忌日，難以想象都10年了。

十年生死兩茫茫，縱使相逢應不識，塵滿面，鬢如霜。中年人的塵與霜。

往事并不如煙。

那還是2015年3月29日清晨，我去聚會之前，突然看到大學班長老車發起一條微信緊急通報，仿佛晴天霹靂般，當場就震住了。

“我們班的福倫同學得了腫瘤，很嚴重，醫生說只有一個月時間了……”

“只有一個月時間？！”在此不久前，我的小侄女秋雨患白血病去世前夕，醫生也是說只有一個月時間。他是肝癌晚期。

福倫和我同齡，才36歲，大學時代的他，是一個為人低調踏實、勤奮善良的男孩，曾當任過我們班的生活委員，也曾參加過校學生會和太陽花文學社。

畢業后大家雖都在北京，但各忙各的人生，14年來并無什么聯系。室友曦和菲倒是和我提起過，如今的他，是一名敬業的好律師、盡責的好丈夫、愛家的好父親、孝順的好兒子。

大約2015年初，大學師弟小樹因參與公益維權而身陷囹囫，營救心切的我在班級微信群咨詢法律援助事宜時，他曾熱情回復，令我暗生感激。

我馬上迫切禱告，希望自己能有機會探望福倫及他家人，進行臨終關懷。

3月29日下午，3月31日，4月2日，4月3日，4月8日，我一共進行了5次探望，每次去都是淚流滿面，觸動極大，難以言表。

記得當時還在日記里寫到：“以前，都說一切隨緣。都說相見不如懷念，但看到他在病床上那么虛弱無法說話的樣子，才意識到，有些事不做，就來不及做了，有些話不說，就來不及說了，有些人不看，就來不及看了……”

印象最深的是4月8日，周三的那個上午，突然接到何阿姨電話，告知福倫已重度昏迷，現處在植物人狀態。于是，馬不停蹄地奔向醫院。

趕到病房，靜悄悄的，福倫已毫無生命氣息。他的老母親坐在窗前嘆息，他的妻子握著丈夫的手啜泣，我急忙在床頭跪下來禱告，頓時淚如雨下，那眼淚就像關不住的龍頭……

“主啊，我來晚了！求你與福倫同在……你知道他現在正行走在死蔭幽谷的路上，這條路上，他一個人走，可能會孤單，可能會懼怕，求你接納他的靈魂，因為你是他的牧者，因為你與他同在，他就不怕遭害。求你務必引領他進入你的光明圣所，在那里，沒有疼痛、苦難、眼淚……”

靈里越禱告，心里越平安，我分明感受到，主垂聽了我的迫切呼求。

不久，班長老車、同學修、前、山也都趕過來探望。晚上6點，他的呼吸越來越慢，醫生走過來一邊觀察一邊安慰道：“很多晚期患者都是窒息憋死，或吐血而死，比如你們隔壁的肝癌患者，求生不得，求死不能，好長時間還處在難受得要命的煎熬狀態，他如果能平平靜靜毫無痛苦的走，最好不過了。”

6點半左右，福倫真的平平靜靜地離開了。

那一夜，同學們強忍著悲慟，齊心協力地幫忙處理后繼事宜直到11點；那一夜，我安慰著他撕心裂肺的老母親，聆聽著他追憶往昔的老岳父；陪伴著他肝腸寸斷的妻子；那一夜，春寒料峭的北京，風很大，淚很凉，情很痛；那一夜，成為我永遠刻骨銘心的記憶……

二

福倫的英年早逝給我震撼很大。畢竟他走時才36歲。

接下來有半年左右，我心境變得有些像傷感的老年人，很懷舊，舊景，舊物，舊人，舊書，舊信，舊歌，舊報紙，舊的塵埃……

那一年，我經常回大學，從霉味十足的地下室搶救出一批九十年代末法大學生社團遺留下的舊報紙、舊照片、舊記事本，然后把這些泛黃的珍貴文物運回自己家里。

那一年，開始嘗試寫了一部6萬字的大學時代青春回憶小說——雖然邊寫邊哭，但是我個人覺得寫完后很不滿意，于是雪藏。

那一年，我開始很認真關心一些大學并肩走過的同學，因為深覺生命脆弱，世事無常，唯有情誼無價。

然而，當時30多歲的自己本身也有很多人生課題還未參悟，自己覺知力和洞察力不夠，又遑論有力量去關心他人？不如退回己心。

就這樣，又認認真真地，迷迷糊糊地，馬不停蹄地，偶爾暫停地，度過了下一個10年。2015到2025.

10年后，多少認為覺知力和洞察力比10年前有所增長，便決定重寫這部大學時代青春回憶小說，寫作中也時不時想起福倫。

前幾天，從福倫太太處要了他幾張大學時代的照片，朝氣蓬勃的青春模樣，好生感慨。

也要了他女兒心心的照片。那年，心心才4歲，個子小小的，眼睛大大的；那年，小姑娘的畫作《爸爸陪我散步》獲獎，母女倆想拍賣畫作給青海慈善女子學校捐款，我幫忙策劃（鏈接：），當時得到了很多系里同學支持，一晃，她如今已經長成亭亭玉立，笑容燦爛的大姑娘了。

今天在系里的微信群里發起了紀念，因為《尋夢環游記》中那句最經典的臺詞最近一直縈繞耳畔：“死亡不是生命的終點，遺忘才是。”

同學們紛紛默哀，不曾遺忘。

如果要給福倫送一首歌的話，我要選的樸樹現場含淚獻唱的那曲《送別》，每次聽都是淚流，因為知道樸樹的淚是為他去世的吉他手好友而流。共情，共鳴。

福倫走的那年，我和幾位同學還在感慨，從2005到2015年，真是歲月匆匆！那時，我們絕不會想到，從2015到2025年，歲月更匆匆！眨眼就到了。

當然，我也很清楚，從2015年到2025年，從36歲到46歲，我又經歷了很多重要人生轉折，消化了很多重要人生課題，我在外在世界的探索和內在世界的探索上都有很多新的蛻變？站在死亡之門上思考生，又想到這10年間已經逝去的更多朋友，反而有些篤定了。

有時（當然只是有時）會希望55歲能夠主動選擇離開世界，因為我敬重的不少文藝人士都早已在55歲之前就告別人世，那么，還剩10年，從2025到2035，歲月可能更加匆匆，我也快到了加入即將逝去的他們的年紀，到了可以一條條整理遺愿清單的年紀。

珍惜每一個當下，希望到2035年的時候，我能安然的說：清單都一一劃掉了，我可以離開了。

十年生死兩茫茫，縱使相逢應不識，塵滿面，鬢如霜。中年人的塵與霜。

就此送別，是為祭曲。

長亭外，古道邊，芳草碧連天。晚風拂柳笛聲殘，夕陽山外山。

天之涯，地之角，知交半零落。一壺濁酒盡余歡，今宵別夢寒。

情千縷，酒一杯，聲聲離笛催。問君此去幾時還，來時莫徘徊。

原標題：《送別｜寫在大學同班同學去世10周年忌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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