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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英國人從不哭泣”只是一句著名的修辭
【編者按】
《帝國的眼淚:一部英國情感史》用淚水串聯(lián)起了一部六個世紀的英國情感史,從中世紀神秘主義者到感傷主義小說,從克倫威爾到撒切爾,再到當代體育比賽與真人秀……
本文為該書引言《我是一塊磐石》,澎湃新聞經光啟書局授權發(fā)布。
1945年,駐守文萊的英國憲兵上尉威廉·馬丁被日軍俘虜并關押在古晉戰(zhàn)俘營。他相對平靜的囚禁生活因一個錯誤的行為戛然而止:他將一條褲子扔給鐵柵欄另一側的獄友——一名只有腰布遮身的士兵。因為這個善良但違規(guī)的舉動,馬丁上尉被帶到監(jiān)獄副指揮官面前,遭到拳打腳踢;一把刺刀反復扎進他的雙腳;一名警衛(wèi)用槍托猛砸他的臉,致其左眼無法睜開,鼻子血流不止,嘴巴被撕裂;在小牢房關了幾分鐘后,他又被拖出來,成為看守們練習柔道的工具。后來,他被要求站在水溝邊,日本人用刺刀抽打他的大腿,并命令他哭。馬丁拒絕就范,于是施暴的日本兵將他打倒在水溝里,騎到他的身上。馬丁上尉回憶道:“我感覺失去了肋骨。”被扔回牢房后,他雙手抱頭地坐著,神志不清。監(jiān)獄的另一個守衛(wèi)再次問他是否在哭,馬丁回答道:“英國人從不哭泣。”
在電影中,這會是一個絕佳的催淚橋段——一個讓我們?yōu)槟硞€淚不輕彈者落淚的經典電影場景。1950年,“大眾觀察”組織詢問被調查者是否會在看電影時落淚。正如我們所料,男性和女性對催淚影片的品位大相徑庭,但那些曾在軍隊服役的男性特別容易被探險家、冒險和戰(zhàn)爭題材電影中的英雄主義場景所感動。的確,根據我們對20世紀中期英國男性習慣的了解,我猜馬丁上尉從古晉戰(zhàn)俘營獲釋并與愛人重聚時,以及后來在當?shù)赜霸嚎措娪皶r,他都會落淚。影院的半隱秘性,以及人們對充滿戲劇性的虛構故事的認同,為戰(zhàn)后哪怕最為堅忍的英國人提供了流淚的機會。
“英國人從不哭泣。”這是一句著名的修辭,我不想從字面意義上糾正已經過世的馬丁上尉,因為他的話不論作為一種歷史陳述,還是一種社會學概括,事實上都是不準確的。我敢肯定,在一個更為深思熟慮的時刻,馬丁上尉會回想起英國歷史上一些重要人物的眼淚,包括波阿狄西亞、獅心王理查德、哈爾王子、女王簡·格雷和喬治四世,正如亨利埃塔·馬歇爾在暢銷兒童歷史書《我們島嶼的故事》中所講述的那樣。毫無疑問,馬丁還會回憶起自己童年和家庭經歷中的一些私下落淚的瞬間。但這些都不是重點。那一刻,在古晉戰(zhàn)俘營,威廉·馬丁代表了大英帝國。他的鼻子流著血,一只眼被打得青紫,耳朵嗡嗡作響,折斷的肋骨帶來劇烈的疼痛,他知道自己決不能表現(xiàn)出一丁點軟弱。忍住不哭是為了證明英國人的力量和自尊,尤其是當“小日本的”監(jiān)獄看守用嘲諷的語氣命令他哭泣時。馬丁的這段經歷,是他在戰(zhàn)后對獄守進行戰(zhàn)爭罪審判時所做的陳述。故事以馬丁拒絕流淚、獄守隨即將其釋放結束。威廉·馬丁贏得了日本人勉強的尊重和這場心理較量的勝利。
1945年以后,情況發(fā)生了巨大變化。英國人從不哭泣嗎?如今我們似乎一天到晚哭泣。我們生活在無法撼動的情感統(tǒng)治之下。美國脫口秀在20世紀80年代引領風潮,英國脫口秀緊隨其后。“奧普拉”的“新宗教”以懺悔式談話為中心,社會名流和普通民眾在電視心理學家的引導下分享自己的情感和淚水,向數(shù)以百萬的觀眾傳授關于情商的新教義(并向他們兜售新書)。回顧過去,我們不禁要問當代英國的眼淚潮是何時出現(xiàn)的。人們記得1990年英格蘭足球運動員保羅·加斯科因和首相瑪格麗特·撒切爾都曾在眾目睽睽下落淚。但最令人難忘的是1997年人們對戴安娜王妃傾注的悲傷。當時有許多人認為這毫無道理、不合時宜,甚至虛情假意。即便如此,參加悼念的人達數(shù)百萬之眾。
如今這些年,最成功的電視節(jié)目無一例外是淚點橫飛的苦情劇。各種達人秀、真人秀、歌唱秀、舞蹈秀、烘焙秀,以及和我們身體、衣服、生活方式、寵物及孩子相關的各種秀,它們全都變得催人淚下。就拿昨晚來說,我在電視上收看真人秀《約克郡的教育》的最后一集。它以在迪斯伯里一所學院舉行的普通中等教育英語口試為背景,用一位患有嚴重口吃的十幾歲男孩穆沙拉夫和他鼓舞人心的老師伯頓之間的故事,再現(xiàn)了講述喬治六世的電影《國王的演講》中催人淚下的情節(jié)。影片的高潮是穆沙拉夫發(fā)出了自己的聲音,得到了他期望的C等成績,并在最后一天向全校發(fā)表了激動人心的演講。男孩、女孩、老師們熱淚盈眶(不過看到他們中至少有幾個人在笑,我長舒了一口氣)。我瀏覽了推特:那是一片汪洋淚海——整個國家都在推特上嗚咽慟哭。
我本人對這種情景毫無招架之力。即便我用歷史學家的懷疑的眼光來觀看穆沙拉夫的演講,即便我對這類現(xiàn)象有職業(yè)上的興趣并且對節(jié)目的敘事和情感技巧了如指掌,我還是忍不住流下了眼淚。為了不讓自己尷尬,我將列出這些年讓我哭泣的許多其他的電影、電視橋段。我在英國長大,那時緊抿上唇的時代已經結束——這是一個跨越近百年的時代,大致從1870年查爾斯·狄更斯逝世到1965年溫斯頓·丘吉爾去世,并在兩次世界大戰(zhàn)之間達到頂峰。在我生活的時代,上唇一直在變得松弛。20世紀80和90年代,人們口中的“新男性”不僅要了解自己的情緒,還應格外注重自己的打扮,我對前者深信不疑,但對后者不以為然。我對哭泣的歷史、英國國民性和緊抿上唇的最初興趣,源于我對自己作為一個好哭的混血英國人的好奇。
一些人,尤其是那些出生于丘吉爾在世時期的人,會覺得英國人這種新的、情感外露的生活方式有些惡心。他們稱其為“情感失禁”(emotional incontinence)。該短語源自19世紀晚期的精神病學文獻,它暗示在公共場合流淚和在大庭廣眾小便一樣可恥。2010年,記者兼播音員瓊·貝克韋爾對肥皂劇《加冕街》50周年紀念版中所有的嗚咽和擁抱鏡頭感到震驚。她說,這種“情感失禁”會讓信奉斯多葛主義而非感傷主義的“老一輩人感到詫異”。一年后,喜劇演員喬·布蘭德制作了一部關于公開哭泣的電視紀錄片。她反對這種行為,指出哭泣應在極少數(shù)情況下發(fā)生,并在私底下進行。網絡上對該影片的評價表明并非只有布蘭德持這種觀點。其中有條評論來自一位署名“Algol60”(一種計算機語言的名稱)的人——我猜他是一名男性。Algol60寫道:“如果你想哭,就躲到沼澤地悄悄地哭。除了小孩和娘娘腔的外國人,任何8歲以上的英國人都應該有自制力。”這句話后來因冒犯其他用戶被從英國廣播公司的網站上刪除,但這正是當今時代宣揚情感至上的又一例證。或許亞歷山大·蒲柏嘲諷約瑟夫·艾迪生著名的感傷戲劇《加圖:一場悲劇》的詩也會被刪除,因為它描述了一位女性觀看完艾迪生戲劇之后的反應:大量的尿液,而非18世紀令人期待且時髦的感傷之淚,“雖然她的驕傲抑制了眼淚,但滔滔不絕的水流在下方找到了一個發(fā)泄口”。
不管你是帶著Algol60的輕蔑,還是懷著滿腔的熱情,抑或用泰然中立的態(tài)度看待近年來英國人生活中情感風格的變化,你都會感到這是一個值得探索和解釋的現(xiàn)象。這便是本書想要做的,它旨在展示一個被認為是普遍的人類現(xiàn)象——流淚——是如何、何時以及為何被視為“非英國的”,并還原過去600年間不列顛群島各地哭泣的男男女女們的一些想法、感受和經歷。英國人的淚水曾經滔滔不絕,其內涵和功能比“緊抿上唇”和“情感失禁”這兩個有限的現(xiàn)代概念所能揭示的要豐富得多。事實上,20世紀中期對眼淚的極度壓抑,而不是在此之前和之后流行的哭哭啼啼式的多愁善感,才是英國歷史上的反常現(xiàn)象。在更早的時期,英國滿是習慣和精于哭泣的人。我們直到現(xiàn)在才逐漸從長期的軍事化和帝國主義國家形態(tài)中恢復。在古晉戰(zhàn)俘營,緊抿上唇是有用的。而英國在維多利亞和愛德華時代崛起為全世界首屈一指的帝國,在這一過程中,壓抑淚水發(fā)揮了相同的作用。但那個時代只是更加漫長和精彩的歷史故事的一部分。這段更加漫長的歷史中,英國人有過虔誠、狂熱、感傷和多情,以及如今讓人討厭的英國式的情感壓抑。這種壓抑本身又是一段多層次和多階段的歷史,例如英國人曾對抗過羅馬天主教和法國大革命。
1965年,美國創(chuàng)作歌手保羅·西蒙推出歌曲《我是一塊磐石》。 這不是一首關于英國國民性的歌,但它目中無人的孤立主義立場概括了“緊抿上唇”中最令人同情和生厭(同時包括兩種意義)的部分。歌詞寫道,“我不需要友誼;友誼帶來傷痛”,結尾則是“一塊磐石感覺不到傷痛;一座島嶼永遠不會流淚”。大英帝國的民眾曾為此備感驕傲。對于一個被異域淚海包圍的島國而言,這是一種非常適合的心態(tài)。曾有一段時間,英國人試圖標榜他們國家的地理特征:他們不僅居住在干燥的島嶼上,還居住在一片不會流淚的土地上。但是到了1965年,在保羅·西蒙的音樂之外,出現(xiàn)了一些變化的跡象。丘吉爾的去世為最終正式進入戰(zhàn)后時代創(chuàng)造了機會。諾丁山狂歡節(jié)在那一年首次舉行,它代表了英國人一種新的熱情和活力;人類學家杰弗里·戈爾在《當代英國的死亡、悲傷和悼念》一書中哀嘆對健康地表達悲傷之情的長期壓制。越來越多的人意識到,在戰(zhàn)場上緊抿上唇是正確的,但在和平時期非但不合適,還可能導致身體和情感上的疾病。
因此,探討眼淚史的一個重要原因是為了推翻關于英國國民性的一些迷思,另一個原因是為了將我們的觀念從當下某些心理學的條條框框中解放出來。通過對早期哭泣材料的深入研究,我們能發(fā)現(xiàn)大量奇特的經歷,解讀這些經歷使我們認識到自己的情感生活似乎顯得匱乏和平庸。過去人們的情感體驗之強烈、情感表達之極端、情感所涉道德和宗教責任之深刻,對我們來說都是陌生的。我們仍會去劇院觀看莎士比亞的悲劇,盡管現(xiàn)代觀眾的反應相當平靜。而其他一些現(xiàn)象,比如女巫審判、露天絞刑、在山坡上向數(shù)以萬計的人做復興主義布道,曾猛烈沖擊過我們祖先的心靈,卻從未感動過我們。
眼淚史也涉及思想史。我們對身體和心靈的認識,本身就是我們情感經歷的組成部分。例如,在不同時期,人們相信他們的情感是罪惡的激情借助墮落肉身的運動,是四種基本“體液”的相互作用,是上帝以美德為目的而設計的規(guī)范思想和行為的機制,是進化中的人類祖先留下的毫無用處的行為遺跡,是被壓抑的童年精神創(chuàng)傷的流露,是應激激素的不健康堆積。這些看法并不是對同一種基本經驗的不同解釋,而是形成截然不同的主觀經驗的基礎。這些看法不僅產生了不同的思想,而且制造了不同的情感。思想和情感是隨時間的推移一起發(fā)展的。
自1872年查爾斯·達爾文在該領域影響深遠的著作《人類和動物的情感表達》問世以來,我們傾向于認為哭泣是一系列基本情感表達中的一種——一種通用情感語言的一部分。但是,若把哭泣理解為個人悲傷的外在表達,就忽視了它的本質、復雜性和重要性。達爾文正確地指出,眼淚不能與任何一種心理狀態(tài)完美聯(lián)系在一起,它可以“在完全相反的情緒下,甚至在沒有情緒的情況下,大量分泌并從臉頰上滾落下來”。歷史上,眼淚曾在許多不同的情境落下,不論個人抑或集體、喜悅抑或悲傷、順從抑或反叛、重大公共儀式抑或最為私密的場合。眼淚可以表示絕望或決心、軟弱或堅強、憤怒或同情。它可以因感覺、記憶、思想以及強烈的情緒而產生。因此,當我們?yōu)橐徊坑捌⒁欢我魳坊蛏钪械哪臣驴奁鼤r,我們所做的遠不止表達悲傷。眼淚作為一個普遍的標志,并不是指它在任何時間和地點都具有相同的含義,而是指它可以在不同的心態(tài)、社會和故事背景下表達幾乎任何事情。
我們的身體就像被水浸透的海綿,當它被一套強有力的、通常是敘事形式的思想觀念抓住和擠壓時,眼淚就會產生。這就是哭泣能夠作為歷史研究主題并吸引我的眾多原因之一:由此產生的故事同時和身體、觀念、敘事相關,因為眼淚既是一種分泌物,又是一種信號。
在某種程度上,哭泣似乎與嘔吐、流汗、打噴嚏或放屁——一種身體反射和排泄——別無二致,它甚至可以被看作一種處理廢物的行為。即便毫不起眼的屁,也被證明經得起具有啟發(fā)性的史學研究。眼淚處于一個更加高貴的地位。在所有體液中,眼淚是唯一被贊美的對象,它不僅被認為是潔凈無瑕的,而且具有深刻的內涵,甚至是神的工具。眼淚是身體分泌物中的圣母瑪利亞,是人類排泄物上的一片雪花。眼淚是一種受尊敬的排泄物,這個矛盾的地位,只是圍繞哭泣的眾多矛盾中的一個。正如我們將要看到的,哭泣曾被認為是無意識的、健康的、真摯的、虔誠的、理性的和男子漢的,但它同時也是戲劇性的、病態(tài)的、虛偽的、瀆神的和女子氣的。
僅將哭泣視為一種生理表達,會使我們忽視它的三個重要方面:思想性、互動性和想象性。正如威廉·布萊克在1803年所言:“一滴淚乃理智之物。”哲學家杰爾姆·諾伊用布萊克的這句名言給自己的書取名,并用一句口號進行概括:“我們哭泣,因為我們思考。”對世界的特定認識,而不僅僅是生理機能,讓我們潸然淚下。眼淚的思想和道德屬性,讓幾個世紀的理論家們否認動物會真的流淚。哭泣不僅是一種思考的具象,也是一種社會活動。從嬰兒時期開始,眼淚就與依戀和分離密切相關,因此我們最好不要將哭泣看作個體情感的表達,而是將其視為一種液態(tài)的社會紐帶。回顧歷史,哭泣也是一種和其他社會活動緊密相連的社會公共活動,包括祈禱、講道和懺悔,思考、閱讀和寫作,表演、唱歌和觀看,聚會、結婚和哀悼。通過富有想象力的故事,尤其是那些集體講述和共同傾聽的故事,眼淚的思想和社會維度得到了最有力的體現(xiàn)。所以,當你下次坐在沙發(fā)上,為《國王的演講》或《約克郡的教育》中的情節(jié)安靜地嗚咽擦淚時,你應該意識到,一個復雜的、共有的、無意識的和理智的故事正在你的臉頰流淌。如果現(xiàn)在你覺得這是一種奇怪的想法,但愿在閱讀了這本書后,不會再這么認為。
因此,《帝國的眼淚》不僅僅打算成為一座眼淚的博物館(即便它的確如此),它還旨在剖析、重建、復原和重溫歷史上的落淚者及其旁觀者的種種經歷。當然,直接得到逝者的主觀體驗是不可能的,我們也不可能參與他們的行動或體會他們的想法,但這并不妨礙我們試著做一番政治和思想史研究。我們做我們能夠做的,不必一廂情愿地相信我們對歷史人物的讀心術能完美無缺。因為即便是我們自己和愛人的想法,當我們試圖去理解時,也可能是晦澀難懂的。所以,梳理幾個世紀前人們的情感生活所面臨的挑戰(zhàn),和我們每天想象自己和他人可見言行背后的那些不可見的想法和情感所遇到的困難,沒有類型上的差異,只有順序上的不同。不管是面對當代還是歷史案例,我們都是通過他人的語言、信仰和行為,深入他們的情感生活。在接下來的章節(jié)中,我經常采用的辦法是將第一人稱的落淚故事,與更具反思性的、闡釋特定時期理論和道德觀念的作品進行對照,其類型既可以是文學、哲學和科學,也可以是新聞。幾個世紀以來,哭泣的理論、經驗、語言和倫理協(xié)同演進。從心靈回憶錄到工人階級自傳,從莎士比亞的悲劇到報紙上的咨詢專欄,從哲學小冊子到電視真人秀,從私人書信到議會辯論,從浪漫主義詩歌到后現(xiàn)代推特,淚水在各種各樣的歷史文獻中留下了印記。在這些文獻中,我們不僅找到了引起流淚的情感的證據,而且發(fā)現(xiàn)了由情緒化的流淚場面引發(fā)的愉悅、憐憫、崇敬或厭惡等次生情感。
僅僅通過對事件和思想的干癟敘述來復原哭泣這種個人的、情緒化的行為是不可行的。因此在結構安排上,本書通過個體的獨特經歷,再現(xiàn)更大范圍內的社會、宗教、文化和思想變遷。我嘗試通過一系列哭泣的微型人物畫像——歷史上的20滴淚珠——來描繪一個國家的肖像(而不是進行一番,比如說,社會學調查或統(tǒng)計學分析)。在這部故事里,那些嗚咽擦淚的男男女女中有英國歷史上最具影響力的人物:奧利弗·克倫威爾、喬治三世、維多利亞女王、溫斯頓·丘吉爾和瑪格麗特·撒切爾。本書也描繪了許多普通的民間人物、被遺忘的名人,甚至像提圖斯·安德洛尼克斯和小耐兒(Little Nell)這樣的虛構人物。《帝國的眼淚》通過挖掘愛、悲傷、宗教、犯罪、性、瘋癲、醫(yī)學、愛國主義、文學、戲劇、電影和音樂的歷史,探究中世紀晚期以來英國人如何以及為何感動落淚。我們原本以為最堅忍克制的一群人——士兵、律師、法官、首相、大法官,甚至劊子手——曾經常在公共場合潸然淚下。英國歷史上重大的宗教和政治動蕩,如宗教改革、英國內戰(zhàn)、法國大革命、大英帝國的興衰以及第二次世界大戰(zhàn)的余波,都永遠地改變了眼淚的內涵和英國國民的觀念。
英國的世俗化真正開始于19世紀,在20世紀中期達到了一個新的水平,它從公共生活中移除了產生和解釋眼淚的一個重要背景。通過對比前幾個世紀的汪汪淚眼和20世紀的飲泣吞聲,我們還可以看到基督教情感和由古代帝國的哲學家們創(chuàng)立且更加世俗的斯多葛主義之間的差別。耶穌、圣母瑪利亞、抹大拉的瑪利亞(Mary Magdalene,英語中創(chuàng)造了一個新的單詞“maudlin”,用來形容抹大拉的瑪利亞的哭泣)的眼淚,曾經是日常道德和情感表達的楷模。
因此,我們歷史上20個落淚瞬間中的第一個,當屬生活在中世紀晚期的一位婦女。從金斯林到耶路撒冷,再從耶路撒冷返回金斯林,她肆意流淌的宗教之淚一刻也沒有停歇。

《帝國的眼淚:一部英國情感史》,[英]托馬斯·迪克森著,趙涵譯,光啟書局|上海人民出版社2025年1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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