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研究過動漫產業，將其作為創意產業（creative industry）或知識產權產業（IP industry， intellectual property industry）的一個門類。20年前，我在中國高新區等刊物上撰文，強調創意產業來自人的創造力，創新型城市要吸引有創造力的人才，而不只是打造園區。那時，中國不少動漫企業在給國外動畫片加工賺錢，而有原創產品的企業卻很難盈利。我和學生們調研了深圳怡景動漫產業基地后，在《經濟地理》上發文，研究了環球數碼公司制作法國動畫片《魔比斯環》（Thru The Moebius Strip）歷時5年而商業化失敗的案例。該文所列舉的我國動漫產業基地有26個之多。2009年我和四名研究生在《電影藝術》上發表文章，強調需要多企業合作，共擔風險。根據好萊塢的經驗，電影產業既有地方集群，又有遠距離分工協作，而前者是獲得國際競爭力的基礎。2022年我在《探索產業區位》“專欄32”中，簡述了《哪吒之魔童降世》即《哪吒1》的誕生過程，其主創團隊可可豆動畫影視公司創業于成都高新區，《哪吒1》片尾字幕列舉的60多家合作公司來自北京、成都、上海、蘇州、深圳、南京、廈門、沈陽、天津、武漢、杭州、濟南、濰坊、西安、洛陽等15個城市。

2025年春節上映的國產動畫片《哪吒之魔童鬧海》(《哪吒2》)登頂中國影史票房，熱度還在持續攀升。我每天關注相關報道，試圖從地理的視角探究影片《哪吒》系列的成功密碼。

一、成都動漫產業集群的地理鄰近效應

成都市高新區的天府長島數字文創園是影片《哪吒》系列的主創基地。成都是一座有文化底蘊的宜居城市，可以讓文藝創作者靜心打磨作品，在動漫產業發展方面既有政策支持又有人才儲備，被譽為“進擊的動漫之都”。創意人才是動漫產業之本。成都在培養和吸引創意人才方面有得天獨厚的優勢。川大、成都電子科大、川音、川師、成都信息工程、西南交大等10所學校都設有動漫相關專業，而成都的文化包容性高、宜居環境好和生活成本較低，有利于吸引人才，通過豐富的“蓉漂”創意社區活動使創意人才不斷成長。成都企業可可豆動畫公司在《哪吒》系列制作中起核心作用，完成影片絕大部分內容，其卓越的工業化管理能力成就了影片的商業成功。

據報道，成都有18家企業和1個音樂工作室參加了《哪吒2》的制作過程。可可豆動畫、成都光線動畫、自在境界、墨境天合成都（總部在北京）、千鳥文化、畫心科技、云海天聚、炬煋文化、聲娛文化等企業在百米半徑內抱團合作。澎湃新聞的湃客號特寫了《哪吒2》背后的成都制造。《哪吒2》的技術開發總監黃功、墨境天合的視效總監邢明禮、成都炬煋文化的角色特效制作負責人周遠楊、成都畫心科技的美術制作人王敏敏等人在接受每日經濟新聞記者采訪時，都不約而同地談到地理鄰近和面對面溝通的重要性。可可豆動畫的CEO劉文章在另一個采訪中提到“駐場”的新合作模式，即對方團隊派人到該公司待一段時間。成都日報論及“地理集聚+創意共生”時，引用成都云海天聚創始人韓云龍的話說明地理集聚的效應：“即便面臨時間緊迫和導演高要求的挑戰，團隊也能夠迅速應對并返回上游進行修改，確保最終呈現出令人震撼的視覺效果。”

成都的動漫產業集群是一個創新社區，直接或間接參加制作任務的集群成員之間存在默契的協作關系，在共同的愿景和目標下，通過面對面地交流隱含經驗類的知識，不僅提高了工作效率，而且能促進持續創新。

二、云端的遠距離專業化分工和協作

光線傳媒的“資金+發行”、彩條屋的“項目管理+資源整合”、可可豆動畫的“內容創作+技術實現”，以及全國眾多動畫團隊的深度協作，反映了中國動畫工業體系的成熟和行業的凝聚力。成都可可豆動畫的編劇和導演楊宇（“餃子”）嚴格把控質量，篩選頂級團隊，在與外包公司的溝通中明確需求，通過云端協作平臺實現資源共享，培育了國產動畫的產業生態。

《哪吒2》片尾列出了138家出品和制作公司，涵蓋聯合制作、美術服務、數字資產、特效合成等環節。其中除了成都企業以外，還有倍視（北京、無錫、廈門）、怪獸科技（西安）、泥丸星（湖州德清）、深海十月（北京）、華強方特（深圳）、四葉草（南寧）、紅鯉動畫（上海）、原力動畫（南京）、明克動漫（蘇州）、時間線（長春）、花果山（杭州）、底迪網絡（廣州）等公司團隊，分別專注擅長領域。在這百余家制作公司中，八成是小微企業。

此外，貴安超級計算中心為《哪吒2》處理數以億計的特效粒子和復雜的光影渲染，提供了重要的算力支持。

三、東莞潮玩制造集群

優秀動畫影片一旦上映，其IP（知識產權）是取之不盡、用之不竭的寶藏。動畫角色可以常青而不像電影明星終將老去。《哪吒》電影系列帶動了衍生品的制造和銷售，以及食品飲料、生活用品等的跨界合作，甚至帶動了四川宜賓的哪吒文化之鄉、天津陳塘莊等地的旅游，提升了IP的商業價值。關于知識產權，哪吒出品方通過“版權+專利”的組合拳，超前地進行戰略布局。據中外玩具網報道：《哪吒2》官方授權周邊開發品牌包括泡泡瑪特、卡游、萬代、POTEPOTTE、FunCrazy等。

周邊衍生品的制造與影片制作是相輔相成的。《哪吒2》的熱映在制造業大市東莞迅速引起連鎖反應。東莞有超過4000家玩具生產企業，近1500家上下游配套企業，已經從“世界工廠”轉向“潮玩之都”。該市有潮玩IP設計、生產、包裝和銷售等環節完備的潮玩制造集群，相關企業之間在誠信的基礎上進行專業化分工，合作生產動漫影片的衍生品。位于石排鎮的沃工場、位于萬江街道的廣東衡立泰等企業早在2024年12月就收到了《哪吒2》品牌方的訂單，最近又收到新的大訂單，加班加點生產《哪吒2》的“谷子”（goods）。沃工場啟動了離它7公里的威斯公司作為首批代工合作方，還根據市場反饋引入九茂、潤東等這幾家企業2000多名員工協同生產。

此外，位于湖南湘潭的桑尼森迪玩具公司，以及浙江義烏和上海等市的企業也接到《哪吒2》衍生品的訂單進行生產。

四、影片《哪吒》系列的成功基礎

《哪吒》系列影片的成功基礎是編劇和導演對內容的極致追求和匠心創作。傳說中的“哪吒鬧海”是《封神演義》的經典故事情節，而由導演楊宇創作的《哪吒》系列影片則基于對傳統文化的深刻理解，打造了一身正氣、戰力非凡的哪吒角色，影片的主題從《哪吒1》的“我命由我不由天”升級到《哪吒2》的“若天地不公，就扭轉乾坤”。

導演楊宇對影片內容精益求精的創作態度，以及影片制作“五年磨一劍”和“死磕”的精神，鼓舞著與之合作的百余個公司團隊和數千名動畫人。在《哪吒2》官方微博上，我感受到一群優秀的配音演員，包括為無量仙翁配音的89歲演員和為申小豹配音的14歲演員的刻苦努力，而導演親自為鼠老大配音，實在難能可貴。

五、結語

《哪吒》系列的成功因素還有很多，尤其是在技術創新方面，以及劇本吸引全年齡段觀眾和參與式營銷等等。最近，專家們在紛紛討論未來如何加強原創力、技術融合與全球化布局，使中國動畫的IP能夠“續航”。關于衍生品制造和銷售，我認為知識產權保護是關鍵。電商平臺上《哪吒》聯名金手鐲售價已接近6萬元。“IP+黃金”走紅，點燃了深圳水貝黃金市場，但可能會侵犯IP。好在《哪吒》系列的版權方已經做好了充分準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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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緝慈，系北京大學城市與環境學院經濟地理學教授，持續關注國內外產業園區和創新集群。本專欄以園區之思為主題，求索園區的初衷和未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