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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勵:我決定要做一件事都是不要命的
【編者按】
2024年即將走到尾聲。新舊交替之時,我們渴望停下腳步,打撈過往的故事和聲音,于喧囂中傾聽和回望,帶著沉淀后的眼睛面朝未來。
時間會給我們答案嗎?或許更多的答案藏在每個人的生命歷險中,那里有奮斗、遺憾與成長,有掙扎、沉思與希望。
今日頭條專注為用戶提供優質、深度的內容,特聯合澎湃新聞共同舉辦“當我們談論2024時”年度演講,活動于2024年12月16日晚在東方藝術中心開啟。演講者張雨霏、曾美慧孜、梁永安、毛尖、王怡霖、陳年喜、方勵、姚洋,與三百位觀眾一同進行一場精神的求索,尋找共同的經驗和記憶,于不確定的時代,看見差異,也看見連接。
我們將陸續刊發講者實錄,以饗讀者。
電影就是遭遇了一個有趣的事兒,想講給朋友聽
Q:對于《里斯本丸沉沒》的票房、市場反應、口碑反應,還滿意嗎?
A:當然很滿意,一開始所有人跟我講的是400萬、600萬,我說還能混到400多萬,所以我特別感謝我們的觀眾,都是自來水,因為我們的排片只有這么一點點,我記得我們的排片平均是一點幾。9月份到后來11月、12月還就那么一丁點。還能夠說明什么呢?說明很多觀眾情感被打動了。
Q:獲得金雞獎最佳紀錄片獎,有什么感想?
A:其實蠻開心,因為電影它是一個大的團隊、一群人做的事情,能得到專業評委會的認可。它是個紀錄電影,還不是傳統的故事片,而且本來就是摸著石頭過河、不斷地試錯過來的。
還有一個更重要的意義,金雞獎的發布是(對)公眾廣而告之的,那就有更多的人能聽到這個電影要講述的故事,因為本來的初衷就是希望這段被遺忘的歷史、這么多個被遺忘的家庭、被忽略的人們能被記住。
Q:在這部紀錄片的制作過程中,有什么遺憾嗎?
A:最大的遺憾就是沒有來得及讓這三位老人看到,因為我2018年4月在訪問丹尼斯莫里的時候,我還跟他吹牛,我說2019年10月26號你百歲生日,我送你一個生日禮物,是這個紀錄片,但沒能實現。因為當年想的還是電視紀錄片,那現在做的是院線紀錄電影,這個周期太長。
方勵和里斯本丸幸存者。 受訪者供圖
Q:關于《里斯本丸沉沒》,哪些是意料之外的收獲?
A:其實也不能叫意料之外,是驚喜,我可能最大的驚喜就是我們今天這個時代、和平時期,尤其我們00后的觀眾,甚至更小的10后的觀眾,他們離戰爭非常遠,而且今天又是一個短視頻的時代、手游的時代,我們年輕朋友的眼球都被色彩、被短視頻、被游戲轟炸得飽和了。我們業界經常在談,可能現在特別年輕的小朋友都不太愛看電影了,結果沒想到就這樣一個80多年前的故事,還打動了這么多年輕人。
我到今天為止可能跑了150場路演,一直是在跟觀眾的交流過程中,那天我去一個國際學校,都是中小學生,大家仍然被感動,所以我想情感打動人可能是普世的、永遠的。
Q:拍《里斯本丸沉沒》是否一直在尋找某種意義感?
A:因為你的人生很短,你走過很多路,你看到過很多獨特的,不管是地理景觀還是人文風貌,還是你親自經歷過的很多朋友和路人,你有一個欲望,總是想把你看到的、感受到的、想到的,和朋友們去交流,就跟聊天一樣。所以做電影本身其實就是和一群朋友,我們一起去捕捉我們喜歡的一些地理景觀和人文故事,分享給朋友們。
這是沒有止境的,它不是說我刻意要做哪些電影,而是說有感而發。你走在路上,就跟你在公交車上遭遇了一個有趣的事兒,你想講給朋友聽是一樣的概念。
最大的改變是你交了越來越多的朋友,你看每一個人、每一個電影,我們的群,新的小伙伴,對不對?像過去,我跟韓寒合作的時候,跟李玉他們合作,那是80后為主,對吧?后來90后,現在周圍的小朋友都是00后了。
Q:創作過程中有沒有崩潰的時刻?
A:我們可能沒有到完全崩潰,就是非常失望。就動畫和特效這部分,是我們走的彎路,特別長的試錯。一開始的時候也是大家都在摸索,都走最高大上的三維的人、三維的特效,甚至在動態捕捉,怎么樣做都覺得不對,怎么樣做都覺得跳戲。尤其前十二三個月的時候,那個時候真的是特別頹,因為你做這種高清的數字建模的特效和動畫花時間特別長,你做一次改動就3、4個月,你要渲染,渲染時間很長。
一直到試錯試了一年多以后,你才摸到規律。什么規律呢?因為歷史本來沉默,它是一個口述歷史,那很重要(的是),在歷史還原這一部分你是看還是聽?如果我們的人一動起來,如果我們的特效做得太精致,抓了你的注意力,你的聽覺就會弱化。
所以為什么后來我們讓人不動了,反而就對了?就是我們的畫面,我們的人物要往后退,你要去聽這個故事。而且用的是版畫風格的,就是不要做那么逼真,不轉移注意力,反而對了。
你表演中間這些人是誰,你對不上號的,因為是個群像,加上漁民進場有2000多人,不是說只有三兩個人,你一直知道是這個人,好,那你不會丟。最后悟到這個感覺是這么回事,才解決了。
Q:年輕的時候做這件事情會更好嗎?
A:過去我更年輕的時候,我沒有做過特效,我沒有做過動畫,但是后來這十幾年你做電影的過程中利用了數字技術、數字建模,你熟悉了很多電影的制作工藝和技術,你才想出各種招來。這就是所謂的技能和經驗嘛。就是說你走的時間長了,你經驗多了,可能你的招就多一些嘛。
我覺得可能是倒過來,就是當你年齡大了以后,因為你知道剩余的時間不是很多了,你在選擇那些必須要完成的有意義的東西(的時候),你就不會拖延了,你就會加速了,你年輕的時候可能不著急,誒,過兩年來得及,再過兩年也來得及,但你可能就錯過這個歷史的機會了。我覺得年輕人就應該看我呀,這家伙快沒時間了,所以,哈哈哈。
“來到人間3萬多天不夠花”
Q:你在地球科學和海洋科學技術領域都獲得極大成功,為什么會做電影呢?
A:我們大家每一個朋友都有很多興趣愛好,我們興趣愛好肯定不是只123,可能123456。我自己從小喜歡攝影,喜歡構圖,也蠻喜歡文學。那個可能是骨頭里的一些本能。
但更重要的是什么呢?因為做電影它這種模式跟我們做科技完全不一樣。做電影從創意的孵化和創意的發起到劇作的發展,包括設計,在前期不需要很多人。你做科技,不行,你有機械的、電子的、工業設計的、軟件的、通訊的、導航的,有各種各樣的專業團、專業人員,所以它必須是一個大一點的團隊。但電影只有在開機和正式籌備的時候,就那一段時間(需要很多人),你比如一般我們拍攝最多兩個月,但我們籌備也可能兩三個月,所以它是個階段性的、季節性的工作,它有很多時候你是可以花下班以后(的時間),節假日、周末都可以在討論劇作,不斷在策劃一個電影項目。才有可能你再干一個職業,我才說白天干科技,晚上干電影。
方勵
Q:是什么時候開始做事極致且徹底?
A:我當年才19、20歲的時候踢足球,每天早上起來在車間外面對著墻,正腳背、外腳背腳弓推球都是,每一個腳背100(下),腳腕子總這么粗。因為我決定要踢足球了,那基本功,我的腳特別狠,就這么練出來的。你知道尤其那個外腳背,難度很大的。好,我決定要做一件事都是不要命的,我把它叫貪玩。因為你喜歡,所以這是骨子里的,貪玩好動。
我在上小學的時候,我那一點零用錢都去城隍廟買了破銅爛鐵,電阻、電容、電烙鐵,就是因為你喜歡一個事,你很投入。
Q:會覺得自己幸福和幸運嗎?
A:我覺得我就是很lucky,所以來到人間時間不夠,3萬多天不夠花,我30多年沒有正式休過假的,就是來不及。就連我在那玩游戲,我下圍棋都覺得是非常有趣的。我今天出門之前多下兩把棋才出門。貪玩成性的人都這個德行。他沒有形而上的目的,就是覺得好玩。
Q:為什么會一直有動力?
A:我們作為一個人來到這個星球上,機會有多難得,你怎么樣能珍惜這個機會?實際上我意識到這點很早很早,這就是人要有一定的常識和知識。為什么講知識就是力量?如果我們對我們作為一個人來到這個星球、對這個星球有一定的了解,對于我們活在這個人間有多難得、時間有多短(有了解)。所以我一直說,真的好不容易做了一次人。
什么叫人?人是可以獨往獨來,人是可以隨心去行走,人是可以隨意去選擇跟著感情走,而不是說別人都這樣說,人家都這樣干,那叫跟風,那叫隨波逐流,這遍地的動物都隨波逐流,對吧?你看這外面的豬羊牛馬豺狼虎豹都是群體遷徙,但是我們人是可以獨自決定,按照我們的情緒、感情、興趣、愛好去做選擇啊。我覺得這個機會不能放棄,這是我們人的特權,為什么要放棄?
因為你躺平也是死,你活蹦亂跳也是死,但你要知道當你活蹦亂跳玩的時候,你身體更好,你打了雞血,你的免疫力、抵抗力更好,然后你交的朋友更多,你一直在路上走,所以你能夠發現新鮮事物,有趣的事情。
Q:會一直做電影到最后嗎?
A:我肯定啊。你一定是說當你身體力行還能做事情,做你所喜歡的事情就做到死,當然。所以我講科技我可能干到85,電影有可能干到90,那就看運氣。
Q:關于要拍的尋找馬航MH370,原動力是什么?
A:這個想法有大概四五年了,是很認真的,因為我覺得我現在看到的所有的搜尋,沒有完全的,就至少在我的定義里面足夠科學。還有更重要的是,我周邊有很多跟我一樣的干海洋科技的朋友,都有這樣的欲望。我之所以利用《里斯本丸沉沒》這個紀錄電影上映的時候,呼吁社會的資源、呼吁熱心的機構,其實我們真正最強烈的欲望是去搜索那個飛機。
但是搜索飛機需要的資金太大,那找不到,誰投資呢?我們如果是用做一個電影的方式,你可以有交付,就即便我找不到馬航370的殘骸,我把后面的大家不知道的或者已經知道的,把它系列串起來,尤其是飛機上所有的遇難者的家屬,他們是誰?當年發生了什么?盡可能多地把它整理出來,濃縮出來,用電影的方式呈現出來。
它必須是一個國際團隊,然后你需要有那么一群真有熱心、能扛得住的人,那你還需要投資,但這個投資必須是有熱情、有熱心的人才有可能。因為它表面上的商業性沒有那么明顯,而且你沒法評估,你是要邊走邊看的,紀錄片的優點是你不知道有什么驚喜會發生,但它的短板是你沒有辦法預估風險是多大,所以這個融資是很難的。
MH370,我關注這個事件,從一開始的時候,我自己還有一個朋友在飛機上。尤其我關注的是過去我們搜尋,采用了哪一些手段、搜尋的方法,那我認為我們還沒有做到極致的原因就是印度洋很深,4000多米,我們現在都是用水下一個機器人去尋找,它的視角太小了,所以我是覺得我們在搜尋上還是有很大的潛力,用更新的手段、更科學的方法去搜尋,是有可能會有新的突破。
但是更重要的還不是說是否找到飛機的殘骸,是后面到底發生了什么?現在網上其實也有大量的版本,但是實際上我們就是沒有看到一個非常嚴謹的,比如說當年在馬來西亞、在澳洲和我們政府的數據庫里面曾經有哪一些成系列的調查、成系列的記錄。
還有一個更重要的是,機上這么多乘客,他們是誰?這個沒有人呈現出來,我覺得是值得去記住這些失去親人的家庭的,而且我們中國的乘客還是主要的。
Q:最近還有什么電影計劃?
A:一個女性電影,四個女演員,全女性陣容,張子楓、姚晨、李心潔,還有一個你們大家沒有完全能想到的,張偉麗,女子格斗世界冠軍,演一個漁家女,這個電影它是在漁排上,一個非常少見的漂在海面上的一大群社區和人,在福建拍的,我們有可能在明年的春夏要上,現在緊鑼密鼓,我前天就在拍這個海報和預告片。
Q:對年輕的朋友們,可否給一些寄語?
A:我遇到了好多年輕人,有時候所謂叫迷茫,就是說我們在規劃自己的生活的時候,有一些工作我們沒有那么感興趣,但是這個工作能養活我們。
但養活我們以后,我們干嗎?這是關鍵,并不是說我一定要在8小時里怎么著,我8小時以外出彩,對不對?我8小時以內我要生存,我也為別人做一點事情,別人給我的回報能付房租,能買食物,能交水電,但是你想想,8小時以外你還有8到十幾個小時,這個時間干嗎?這就是可以謀劃自己的興趣愛好,甚至自己的第二職業,完全有可能你的第二職業變成第一職業了。因為你要積累,你要訓練,你要學習,所以不耽誤的。
所以不要去說最近經濟環境不太好,有啥關系呢?不太好就說明你有機會了,為什么觸底反彈,對吧?如果說太好了,你有一些職位你還搶不到,競爭太激烈了,往往可能就是在低谷的時候,才是你磨刀的時候,你能沉下來了,你可以開始去想一些新的可能性。
我一直鼓勵年輕人不要把天天上班這件事當個事兒,朝九晚五有啥關系呢?我反正能養活自己,就吃個飯唄,糊個口。但我們下班以后還有這么多時間,每年多少假期,可以做好多事情,這都是你生活里面真實的、最重要的閱歷,所以根本不需要糾結,你就是把它算清楚,這個活我去干了我就能買單了,誒,我就可以干別的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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