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起黃邊”：一周城市生活

劉懿琛鄺家健靜雯

2024-12-20 14:23

來源：澎湃新聞

黃邊村位于廣州近郊，有著“一線天”的狹窄街道，仍保留著祠堂、風水塘等傳統建筑特色——這個城中村不僅承載了濃厚的地方文化與歷史記憶，也反映著城鄉關系、土地變遷和文化傳承的復雜性。

12月15日，黃邊村發生了一場 “本地文史”主題村游活動，活動的導覽者鄺家健（網名電車）是85后廣州本地人，2010年在廣州舉辦亞運會期間，跟“廣州街坊情”小組的部分成員組建了導賞團隊。憑借自身對廣州的深厚記憶和對語言文化的關注，鄺家健帶領市民深入探索黃邊村這片即將經歷轉型的土地，感受老社區與現代城市化進程之間的碰撞與融合，對未來城市更新與文化傳承之間關系進行思考與探討。

（本周主持：劉懿琛）

近期回顧

廣州市每個區都有城中村，總數達272個，里面居住了670萬人，約占廣州市常住人口總數的三分之一。因生活成本相對低廉，這些城中村往往是應屆畢業生、外來務工人員來到廣州的第一個容身之所。

2023年夏，得悉朋友劉陽在黃邊村開設“藝術+社區”鄰里閱覽空間并發起了藝術家駐村項目，便過去了一趟，既敘舊亦探討。劉陽曾供職于廣東時代美術館，現在是黃邊項目的發起人和運營者。她說，設立“黃邊情報小站”，是為了通過“藝術+社區”鄰里閱覽空間開展豐富的活動，為社區居民提供接觸當代藝術的平臺，也為藝術創作群體帶來在地實踐的社區支持，相互看見，彼此激發，用當代藝術精神啟發日常生活；“時代101”項目則以“共處”為目的，邀請藝術家和項目來駐村，讓藝術從精致的美術館、設計之都以及封閉管理的中產小區，走進在30年城市化進程中面積持續縮小、與前者日益平行區隔的黃邊村。

藝術空間的標志物

劉陽帶我逛了一圈黃邊老村，在光線不足和四處蜿蜒的小路中穿行，仿佛潛行于另一維度的空間，而隱藏在村道中的傳統生活碎片卻會不期然地讓我們驚喜，但同時，想到它們不久將消失于風中，我亦有感一絲悲涼。

黃邊村的主要通路上有一座，也是村里僅余的一座祠堂，供奉著開村始祖龍氏觀護公，歷史可以上溯至南宋時代，距今800多年。祠堂在上世紀90年代重修，保留根基的紅砂巖和麻石，墻體和屋頂重新建造，屋檐還鋪上當時流行的黃色琉璃瓦，屋脊安上“二龍爭珠”雕塑，很好地體現珠三角既復古又求新的風格。村中年紀較大的村民總在一早一晚坐在祠堂門前或站著聊天，討論各種話題，這是百年未變的鄉村生活一景。在更新改造完成后，這里或者會繼續成為村民休憩的所在，也可能變成一個只有過時過節才有人氣的空間。

1999年冬重修的觀護龍公祠

黃邊村屬于白云區鶴龍街道下屬自然村，外來人口同本地人口比例高達5.8：1，屬于人口倒掛現象嚴重的剛性村，村內居住環境十分擁擠，巷內“一線天”的景色隨處可見。但是村落本來的肌理，包括地勢高低、街巷的梳式結構、地名保留的信息以及產業轉型的痕跡等內容，足以開發一條城中村改造前的限時主題村游導賞路線。加之后來得到村史資料的支持，令一些重要信息，如祠堂的歷史和修繕、村中名人及掌故、村內寶蓮塘的改造建設、黃邊及區內兄弟村之間的獅隊互訪習俗等，都有一個明確的敘述和出處。

趁還有村，不如到街巷中看看生活的痕跡，到大廟前，想想文化發展的路。2024年12月15日，行走活動落地了。

行走路線圖

走在村里會見到一些門上貼著下圖中的剪紙圖案，乍看之下以為是祈福或者卻鬼之用，問詢村民得知，原來這是對新成家的居民的祝福，圖案的上部是騎馬的二人，表示一對快樂的新婚夫婦，下部是飛燕，寓意新人快樂地在一起。有這種貼紙貼著的門都是本村村民的家，他們會在兒女成婚前找到村里專門負責剪紙的“神婆”，并在貼上之前祈福。

門上貼剪紙的風俗

走到村內一處較為中心的地方，有一口大水井，井口以石材圍成圓形，上方覆蓋一塊不銹鋼蓋板以防人們墜井，住在附近的居民還會用井水沖洗地面或者簡單洗滌。此前劉陽向我展示過兩張照片，是她偶然看到井邊貼著紅紙，湊近看上面是父母寫的兒子姓名及祝愿語句。她問我為何村民會在一大水井上祈福？水井所在的地名叫“三稔巷”（粵語拼音saam1 nim1 hong2），雖知三稔是一種楊桃在廣州的土名，但不知其深意。上網搜索發現原來三稔的果汁好酸，與粵語“好孫”同音，且又成簇結果，猶如多子多孫，涵義吉利，于是我推斷黃邊村民選擇將村內最大水源、生命力最旺盛持久的地方開井建巷，命名巷名為三稔。村民以井祈福，將兒女同井頭“上契”（粵俗，意為父母將兒女與有神佛或靈氣之物結為誼父誼母以求健康長大），祈求家庭根基永固，蓋由此生。弄明白三稔巷、水井和上契約三者之間的關聯以后，這里也成為行走的講解點之一，既有地理又有習俗信仰。

將個仔同個井上契（讓兒子認了水井作誼父的儀式）

上述兩個民俗行為在珠三角不屬罕見，不過“各處鄉歸各處例”，村落之間、城鄉之隔，仍有多少差異。不論是嶺南民俗還是國內其他地方民俗，它們都同傳統生活緊密綁定，而傳統生活又與穩定發展的社區和社群綁定，所謂地方文化就是一群人在一個地方長久生活逐漸累積下來的一些儀式、習慣、口味、忌諱、價值觀、語言等等的集合。因此一旦社區的環境發生遽變，例如村落接受城市化改造，村落肌理變成封閉小區，即使習俗得以在一段時間內保留，仍是會代際衰減或者很快消失：井都沒有了，還怎么上契呢？

導賞活動期間，鄺家健站在三稔巷水井前面講解上契

導賞活動途中，我會引導參加者注意村內地名的含義，它們能幫助置身于建筑之間的人們辨別方向，這是前人的智慧。有參加者問我為何首次開辦城中村主題導賞？我亦趁機向所有人說道，近代中國城市的歷史都不過百年，但是農村的歷史就有幾千年，當中一些社會結構、信仰儀式、方言俗語都比城市有著更深厚的積累，也與城鎮有著或多或少的差異。城市更新為居民帶去現代化的生活方式，收窄了城鄉差異，不過突變的社區環境以及粗心大意的舍棄會使一些傳統文化元素失去滋養的土壤，甚至可能快速消失在歷史長河中。我們未必能為它們做些什么，但至少趁它們還鮮活地存在時，可以同大家一齊見證和感受。希望城市更新能夠體現更長久的人文關懷，讓文化生活綿長延續。

黃邊村門樓

多謝當下的黃邊村、多謝劉陽及其伙伴、多謝各位參加，我哋（們）下次再見。

（圖/文鄺家健，微信公眾號BOOK導賞主理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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