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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歸祖國后,澳門是如何重新崛起的?| 文化中國行
1999年12月20日零點零分,五星紅旗和澳門特區區旗在澳門的夜空冉冉升起——澳門正式回歸祖國懷抱,如今已過二十五載。回顧這片土地的盛衰變遷,從海濱漁村到通商口岸、紙醉金迷,再到抗戰的后方援地、回歸后的華彩澳域。它的命運始終與祖國相連,見證了國運的興衰起伏。
中國國旗和澳門特區區旗。來源/紀錄片《澳門二十年》
海上絲路“中繼站”的盛衰
澳門位于中國南部、珠江口西側,與中國東南海洋文明一脈相承。它原屬廣東省香山縣,舊稱香山澳、濠鏡澳。16世紀以前,這里的人們都過著打魚為生的平靜生活,直到葡萄牙人跨過汪洋大海,踏上了這片土地。
明嘉靖年間,葡萄牙人借口航船觸礁,需借地晾曬受潮貨物,賄賂廣東地方官員后登陸澳門,搭棚暫住。此后,他們以每年五百兩的賄銀入居澳門,并開始與中國人通商。探險家費爾南·門德斯·平托的《遠游記》中就有相關的記錄:
“日落時分抵達了距離北岸6里格處的另一個小島。這個小島名叫浪白澳,葡萄牙人就是從這個地方與中國人做生意,直到1557年,在商人們的請求下,中國官員才把澳門港給了我們,如今我們繼續在澳門做生意。”
明代 青花軍持。來源/澳門博物館
雖然這是一段非官方語言描述的歷史,但從中可以看出,在當時歐洲世界資本擴張的趨勢下,葡萄牙商人十分渴望與中國通商。只是受限于明朝的政策,他們每年只能在規定的時間往返廣州進行貿易。即使這樣,澳門也成為當時最重要的貿易中心。到16世紀末明萬歷年間,在此經商、定居的西方人一度超過萬人,澳門逐漸演變為一個國際性商港,成為東行連接日本,南行溝通菲律賓和美洲,西行抵達印度果阿和歐洲的三條貿易航線的一個重要支點。
望遠鏡,于明末傳入中國,至清代數量不斷增多。在清乾隆至嘉慶年間(1736-1820),廣州的富商顯宦使用望遠鏡的情況十分普遍。來源/澳門博物館
在大約120年的時間里,澳門是中國境內唯一合法的對外貿易口岸,也是明代中國海上絲綢之路的最主要出口港。中國的絲綢、瓷器、茶葉從這里銷往歐洲,西方的鋼琴、機械自鳴鐘以及數學、天文、地理等科學知識,也從這里進入中國。1592年,43歲的湯顯祖來到澳門,寫下“不住田園不樹桑,珴珂衣錦下云墻。明珠海上傳星氣,白玉河邊看月光”的詩句,留給后人遐想四百年前澳門的風物人情。
但在貿易繁榮的同時,鴉片也開始輸入澳門。到了晚清,英國人逐步取代葡萄牙人,開始長期在澳門并販賣鴉片,使這里淪為了西方向中國走私鴉片的最早集散地。清代思想家魏源在《道光洋艘征撫紀》一文中記載:
“(鴉片)來自英吉利,洋人嚴禁其國人吸食……而專誘他國,以耗其財,弱其人。”最初,它是作為藥材納稅,在乾隆三十年(1765)以前,每年進口的數量不超過200箱。嘉慶元年(1796)“因嗜者日眾,始禁其入”,但每年都會有一定數量的走私鴉片,道光六年(1826)設立巡船后,“巡船每月受規銀三萬六千兩,放私入口(每年20000箱)”。到了道光十八年(1838),走私數量“遂至四五萬箱矣”。
影視作品中的林則徐虎門銷煙。來源/電影《鴉片戰爭》(1997)截圖
對此,當時的鴻臚寺卿黃爵滋上疏,主張以死罪嚴懲吸食者,得到了林則徐的支持。為了嚴禁鴉片,林則徐于道光十九年(1839)正月抵廣州,會同兩廣總督鄧廷楨等傳訊洋商,令外國煙販限期交出鴉片。次年二月,英艦海阿斯號強行駛入澳門,林則徐聞訊后,指揮軍隊南下、進入澳門,在大三巴、媽閣、南灣等炮臺鳴炮十九響,向外國鴉片販子宣示中國主權,英艦被迫離澳。隨后,林則徐通過撤買辦工役、封鎖商館,挫敗了英國駐華商務監督義律和煙販的狡猾,收繳英國躉船上的全部鴉片,并于虎門海灘銷煙,20天內銷毀鴉片19179箱、2119袋,共計2376254斤。
然而,鴉片戰爭失敗后,一度中落的鴉片走私貿易又開始泛濫。與此同時,由于清政府被迫割讓香港,開放廣州、廈門、福州、寧波和上海五口通商,形成了“通商口岸”的體系,中國外貿重心北移,澳門經濟日漸式微。
甲午中日戰爭期間北洋海軍來遠艦軍刀。來源/中國甲午戰爭博物館
1845年11月20日,葡萄牙無視中國的海關主權,公然宣布開放澳門為自由港,允許所有外國船只來澳自由貿易。中法戰爭后,葡當局又利用清國庫空虛、急需籌款的心情,與英國勾結,誘騙清政府于1887年簽訂中葡《和好通商條約》,實現了“永駐管理澳門以及屬地”。主權喪失與經濟衰落,給鴉片、苦力貿易及博彩等特種行業的興起提供了契機,導致澳門在鴉片戰爭后至第二次世界大戰結束的百余年間,社會畸形發展,從一個歷史悠久的國際商埠,淪落為一個以特種行業為經濟支柱的地方。
從“以商救國”到主權恢復
19世紀后期,西方的“重商主義”的思潮逐漸在中國形成,像曾國藩“商鞅以耕戰,泰西以商戰”的觀點與王韜對西方“恃商為國本”的斷語,都構成了這種思潮的淵源。
在這部分思想家中,出身買辦、一生從事工商業活動的鄭觀應,則是直接將商戰提升到了國本的地位。1885年5月下旬,事業遭受嚴重挫折的他以養病為由,決定從上海退居澳門。這里的盛衰變遷牽動了鄭觀應的觀察視線,在經歷了一段惶惶不安的日子后,他從澳門的苦力拐賣現象開始,延續早年對時事的思考,最終完成了《盛世危言》的創作與編撰。
在《盛世危言》中,鄭觀應提出了“外洋以商立國”“借商以強國”“借兵以衛商”的觀點,主張中國也應該堅持商戰為本的思想,引進西方先進科學技術和管理經驗,振興工商以致富強。這在1895 年甲午戰敗、清政府途窮之際,成為朝野上下為數不多的破局之策。
甲午中日戰爭期間,1890-1895年威海龍廟嘴炮臺21厘米口徑大炮炮輪。來源/中國甲午戰爭博物館
雖然鄭觀應有自身的思想局限性,但《盛世危言》對后來的革命派產生了深遠影響。青年時期的毛澤東在閱讀這本書后,被其中提倡政治改良、呼喚技術進步的觀點啟發,產生了借鑒西方長處、拯救中國之文明的想法。而《盛世危言》的孕育之地澳門,由于葡方在中國的抗日戰爭中保持中立,經濟相較內地短暫回溫,從灰色產業發達的紙醉金迷城市,轉變為支援抗戰的后方基地。澳門同胞情系祖國,通過宣傳、慰問、募捐、賑濟等手段支持抗戰,助力實現民族獨立。
面對祖國山河破碎,愛國詩人聞一多先生以悲憤激越的筆觸,寫下著名的《七子之歌》,將中國當時被列強掠去的七處“失地”比作遠離母親的七個孩子,每一首詩都有相同的結尾:“母親!我要回來,母親!”其中,寫給澳門的詩句被作曲家李海鷹譜上曲后廣泛傳唱,令無數中國人感動落淚:
你可知“Macau”不是我的真名姓?
我離開你的襁褓太久了,母親!
但是他們擄去的是我的肉體,
你依然保管我內心的靈魂。
那三百年來夢寐不忘的生母啊!
請叫兒的乳名,叫我一聲“澳門”!
母親啊母親!我要回來,
母親,母親!
1949年,新中國成立,1971年恢復在聯合國的合法席位。我們開始為港澳的主權問題采取外交行動。80年代,隨著改革開放的深入,“收回港澳”被進一步提上日程。從經濟狀況看,此時澳門與內地聯系愈發緊密:一方面,澳門缺乏資源,從原料到糧油、鮮活食品都需依靠鄰近地區進口,內地大米自1954年進入澳門市場起,占有率不斷擴大,在1958年就達到90%;另一方面,駐澳中資企業實力不斷增強,在20世紀90年代初,躍升為澳門第一大外來資本,成為澳門經濟發展的重要力量。
1987年4月13日,經過四輪談判, 《中華人民共和國政府和葡萄牙共和國政府關于澳門問題的聯合聲明》在北京正式簽字。聲明宣布,中國政府將于1999年12月20日對澳門恢復行使主權。并將根據“一國兩制”的方針和中華人民共和國憲法的規定,在對澳門恢復行使主權時,設立澳門特別行政區。
《人民日報》頭版頭條《中葡關于澳門問題的聯合聲明在京正式簽署》來源/《人民日報》1987年4月14日,第1版
1999年12月19日,23時50分,全世界的目光匯集澳門,無數澳門市民涌入議事亭前地。人們手里拿著小國旗、盯著大屏幕倒計時:“五、四、三、二、一!”12月20日0時整,伴隨著義勇軍進行曲,五星紅旗與澳門特區區旗升上澳門的夜空,人們高呼:“回家了,澳門回家了!”
`120秒回顧澳門回歸,五星蓮花綻放時刻。來源/央視頻
海上絲路的繁榮再現
回歸祖國后,澳門在“一國兩制”的構想下,開始推進經濟適度多元發展,逐步優化產業結構,增強地區發展韌性。在中央政府的支持下,特區政府“固本培元”,于2002年開放博彩經營權,讓其作為“龍頭”拉動旅游業等多種行業的快速發展。在對外貿易上,澳門繼續發揮文化多元、歸僑僑眷眾多的優勢,作為中國的“窗口”聯通世界。中央政府也不斷推進內地與澳門的合作,2003年批準在粵澳建立了我國第一個跨境工業區,次年簽署《關于建立更緊密經貿關系的安排》(CEPA協議),為內陸省區與澳門的合作提供可能與便利。
1999年12月20日《澳門日報》頭版。來源/澳門博物館
新時代以來,澳門發展更加迅速,“絲綢之路經濟帶”和“21世紀海上絲綢之路”猶如兩條紐帶,連接著中國與152個國家及32個國際組織。澳門以其獨特的地緣優勢,再次成為海上絲綢之路的重要節點,迎來經濟發展的全新局面。
金光大道。圖片提供:澳門科技大學澳門影像館,拍攝:陳顯耀
作為“21世紀海上絲綢之路”的節點城市,澳門海岸線全長79.5公里(2024年最新海岸線測量數據),具有多個深水港組成的良好港口群以及連接南海的廣闊海域,身處太平洋和印度洋航運要沖,成為中國與海上絲綢之路沿線國家海上往來距離最近的經濟發達區域。每年吸引著大量的國際航運和物流業務,促進國際合作不斷深化。
作為“粵港澳大灣區”的組成部分,澳門背靠珠江三角洲,具有經濟腹地廣闊、產業發達、交通便利的地緣優勢。2018年,港珠澳大橋建成通車,2021年,橫琴島正式成為粵澳深度合作區,極大促進了區域間的人員往來與經貿合作。協同發展有效彌補了作為微型經濟體面臨的資源有限、市場狹小等發展不穩定因素,與珠三角九市形成互補,發揮集群優勢。
港珠澳大橋。圖片提供:澳門科技大學澳門影像館,拍攝:陳顯耀
作為珠江—西江經濟帶的一部分,澳門同香港一起,連接起我國東部發達地區與西部欠發達地區,橫貫廣東、廣西,上連云南、貴州。2019年印發的《粵港澳大灣區發展規劃綱要》明確提出要:
“構建以粵港澳大灣區為龍頭,以珠江—西江經濟帶為腹地,帶動中南、西南地區發展,輻射東南亞、南亞的重要經濟支撐帶。”
這一戰略定位充分發揮澳門在區域合作中的獨特作用,為整個珠江—西江經濟帶帶來了前所未有的發展機遇和廣闊的合作空間。
橫琴口岸。圖片提供:澳門科技大學澳門影像館,拍攝:陳顯耀
2023年12月,習近平主席在聽取澳門特別行政區行政長官賀一誠的述職報告時強調,新時代新征程,我們正以中國式現代化全面推進強國建設、民族復興偉業。中央將一如既往全面準確、堅定不移貫徹“一國兩制”方針,全面落實“愛國者治澳”原則,全力支持行政長官和特別行政區政府團結帶領社會各界,抓住國家發展帶來的歷史機遇,不斷推進具有澳門特色的“一國兩制”成功實踐,以新的發展成果迎接澳門回歸祖國25周年。
如今,澳門已經擺脫回歸前較為單一的產業結構,明確了“1+4”的產業發展目標,在大力建設“世界旅游休閑中心”的同時,持續推動大健康、現代金融、高新技術、會展商貿和文化體育等四大重點產業發展。從數據看,2023年澳門本地生產總值為3794.8億澳門元,較1999年增長約7倍,并與120多個國家和地區建立了穩定的經貿文化關系。居民獲得感也隨著經濟發展不斷增強,2023年澳門就業人口月工作收入中位數,由回歸之初的不足5000澳門元升至1.75萬澳門元,人均GDP超55.9萬澳門元。
路氹城。圖片提供:澳門科技大學澳門影像館,拍攝:陳顯耀
二十五載風雨兼程,澳門經濟在回歸祖國后,對內深化合作,共享內地發展機遇;對外廣納外資,拓寬國際交流渠道。歷史的車輪滾滾向前,世界各地的經濟與文化再次交融于此,重現了四百多年前湯顯祖筆下“明珠海上傳星氣”的繁榮盛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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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深圳寶安網:《伶仃洋:從地理名稱到文化符號》。
[9]新華社:澳門回歸祖國25周年|海報:澳門奇跡歷歷可“數”。
[10]中央紀委國家監委網站:《回歸二十載,看澳門的昨天、今天與明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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